但这个女子虽然有能力将苏家商号经营的风风火火,身上却没有半点市侩的铜臭味道,说话谈吐方面也没有任何俗气,跟寻常商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相比,不禁让他想起一句诗句,她的确是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苏家很乐意替洛城办些对百姓有利的好事。”苏敏眼神清明,娓娓道来。离开洛城前往京城的那段时间,她就独自见过洛城的县令了,上回商谈的事,也放在心上。
她的笑意渐渐流逝干净,柳眉微蹙。“洛城这座江南小城,依山伴水,名字里面就跟水脱不了干系,不过水这东西,可以兴利,也可以作害。如今江水见涨,古堤坝又有些年头,我看今年夏日若是再下个几场暴雨,洛城的确不无危险。”
“苏小姐真是跟苏老爷一样深明大义。”高县令难得出言夸奖一个人。
苏敏嘴角,渐渐浮现一片笑花,模样更显甜美娇俏。“高县令说得这句话,是我最喜欢的了,比称赞我任何一方面,都更为受用。”
高县令一派正气,正襟危坐,凝神说道。“虽然一向跟商人没有深交,但苏老爷在的时候,跟本官也见过三四回,他富而不忘本,为人端正,是少见的商人典范。”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深远下去。“能够做一个跟我爹一样的商人,听起来是最好的事。”
“看起来越简单的事,做起来越难,本官生性不屑于商人为伍,说实话,是平生见多了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不但如此,说惯了华而不实的场面话,却往往不负责任,让人很心寒呐……”高县令低声笑着,对面女子从容不迫的态度,也让他觉得很是欣慰。
谁说女子,就不如大丈夫。
在商场上的女子,也可能拥有让人叹服的品德。
苏敏正色道:“但愿苏家可以引导洛城的商人,形成不同的风气。”
“当然,苏家是洛城最大的商户,何时能够成为最端正的榜样领袖的话,也应该是苏小姐你的功劳。”他笑着击掌,这个女子看来,应该是饱读诗书,才会有这等豁达胸怀和知书达礼的品行。
苏敏的目光影响他,低声说道。“我会以身作则的,大人。”
高县令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连连点头。
“这回的补修堤坝,苏家出一万两银子。”她不只是要苏家全权负责修筑堤坝这一件事而已,她是想要让苏家这个商户大头,担当真正的领头人,让其他商户,跟在苏家后面,为洛城办些事。
而眼前的高县令,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高大人举起手中的茶杯,眼神一沉。“苏小姐真是比很多男人都要来的爽快慷慨。”
苏敏沉声道:“因为在我的眼里,商人不只会赚钱,也会花钱为百姓办实事。”
她已经选择了为商的这一条路,却不代表她要跟其他不良商人同流合污,她有自己的良知底限,还有信念。
“小姐,你要不要去后门看看吕先生,我看他就快不行了……两天半的时间了,滴水不进,一口饭也不迟,也不闭眼休息,再这样不管不问下去的话,这,这……是要,是要死人的呀!”幡儿一把挽住苏敏的手臂,半拖半拉将苏敏带到通往后门的小路上。
看到吕青阳依旧跪在原地,双目淡淡落在某一处,身旁有谁出现,有谁在议论纷纷,他仿佛都早已超脱,什么都感应不到一般从容。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敏微微眯起黑眸,打量着这个男人,或许他说的是对的,除了这件事他有所隐瞒之外,他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看到她的盲点,劝解她不能以偏概全,那么偏执的生活下去。
但那时的她,如何听得下去?
吕青阳听着她的声音,身影已然有些摇晃,但他却没有望向苏敏的方向,眼神仿佛早已涣散,神游天外。
他并没有说话的力气,所以也无法跟她争辩。
彼此之间充斥的,只剩下死寂的沉默。
眼神一沉,她无声冷笑,半月不见,他便如此憔悴,如果那个女子当真因为她见死不救而有任何闪失,他或许也会消沉更长的一段时间。
“如果今日你当真倒在苏家后门,是想要我一辈子自责悔恨,然后因为你失去这条性命的缘故,让我主动去救那个女人吗?这该不会又是你新的决策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在你的眼中,就只是一味解药而已吧。”她的心中万分苦涩,她不想因为这等的身份而被利用,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要打要骂。”他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原本悦耳动听的嗓音,苍老的宛如古稀老人。“都可以。”
双拳一握,她无法忽略心口的莫名苦痛,嘴角的笑意愈发牵强。“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知道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多难堪,多难过吗?”
“天!小姐,吕先生昏过去了。”
苏敏猝然停下脚步,蓦地望向那个身影,他倒在一旁,没有丝毫的动弹,让她想起秋日的落叶,毫无生机。
唇色一白,一口呼吸,哽住了喉口,让她双眼一热,眼神朦胧起来。
“吕先生醒了,小姐。”
幡儿将大夫领出门去,返回的时候才提醒独自坐在长廊的那一名女子,看她面无表情,仿佛沉入深思的模样,不禁轻声提醒,暗示她进门探望。
苏敏回过神来,微笑着点点头,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支起身子,她不知是否太过仓促离开京城,是否体内的伤口还未彻底痊愈,让她最近,越来越吃力疲乏。
扶着门框,她盈盈走入房内,淡淡睇着那躺在软榻之上的英俊男人,语气很淡,很轻,很柔,仿佛无力的空气一般飘在空中。
“什么代价都愿意吗?”
“是。”从吕青阳干涩脱皮的双唇之中,吐出干净利落的几个字眼,斩钉截铁。“什么,都可以。”
苏敏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至极的笑花,却又更像是会瞬间消失的虚无。
吕青阳吃力地望着她,无奈她的身影在他的眼底,还有些模糊轻摇,无法锁住她面容上此刻的表情。“要我的性命也可以,要我为苏家卖命到死也可以,如果是因为我毁了你的清誉,让你很难拥有幸福的话,要我娶你也可以。”
她的微笑,有些许僵持,只因为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在你眼里,这么可悲么?而你,就这么不可或缺么?我说过,苏家没有你,我一个人完全可以顶着。上回忘了说吧,我没有你,一切也会跟原初一样,丝毫不变。”
盯着那一张曾经日日相见的熟悉面容,看着那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庞,她的眼神闪过一道火光,语气愈发清冷无绪。“你以为我会威吓你继续实现你的诺言,逼着你娶我,就为了那所谓的卑微的嫉妒心?”
说实话,她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只是源于那一串珍珠项链而已,只是因为一直误以为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看到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太过意外太过惊讶而已,也曾经因为他的蒙骗而生气仇恨。
但,唯独没有真真切切的妒忌心。
虽然吕青阳对那个叫做紫鹃的女子的温柔,比对她的胜过十倍,她只是觉得很不好过,却不曾妒忌那个女子,也没有那种冲动的恨意,更没有想过要去报复。
她看懂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而她的性情之内,原本太多淡然散懒,感情的不可能,她也根本不会主动出手,勉强为之。
“如果没有嫉妒的话,我就放心了,也不必更加自责,至少没有害你到那么无从收手的程度,如今,还来得及。”吕青阳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紧绷疲惫的身子仿佛一瞬间松懈下来,如果因为他设下的局而毁掉苏敏一生的话,那是他不愿看到的。
幸好,以他的角度来看,世人所说的情意相投,其实没有那么夸张。苏敏被剥下凌厉坚强的外表之外,内心却比其他女子都要来的单纯,何谓相伴一生的男女之情,她并不理解。脸上再度浮现那浅淡的熟悉的温文笑意,他遥望着她,缓缓说出:“亲口听到这个答案,真好啊,苏敏。”
她不愿再看到那种温柔的笑容,侧过脸去,语气不善。“什么意思?”
这种防备的表情,疏离的语气,突地让吕青阳眼神一闪,一抹复杂之极的笑意,转瞬即逝。
“突然想到那个男人,那一回,你应该也是对我说谎了吧。”
苏敏冷着脸,不去看他到底以何等的表情,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他话中的那个男人,她却心知肚明。
吕青阳的虚弱的声音,缓缓溢出,萦绕在她身旁。“你跟他有一点很相像。”
“你是生病昏了头,还是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想继续听下去,苏敏冷哼一声,态度中显露出直白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