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居然是南宫政。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回想,也不用在他面前显露自卑,重新开始的。
她是真的生气,也被完全吓着了。
那么紧张不安的时刻,她的确无法分辨他人。但一想到南宫政隐瞒了自己那么久,她无法放任自己变得平静和若无其事。
但她如今回想,如果南宫政不说出真相的话,她是否就可以忘记那个芥蒂和心结。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南宫政的话,她是否就觉得真的无所谓。
也许她想的并不周到,也不冷静,太过冲动。
她真的舍得,彻底跟他分开,彻底结束这段感情吗?
就像当初,她剪碎了自己亲手缝制的袍子,打算送给南宫政的生辰礼物,那么毅然决然么?
她问自己。
但找不到答案。
他们只差了一步,差了一天而已,她准备好好陪伴他,过一个让他觉得温暖难忘的生辰的。
但她没想过,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要他走开,不要他管。
曾经有谁跟她说过,要她跟随自己的心走。
她暗暗抓紧丝被一角,她到底是怎么了,一静下来就会想到那个人,如果要她忘记他的存在,会不会是一件最困难的事?
只是她的心,是否吃得来这个苦?
一天不见他,一个月不见他,一辈子不见他。
是否也觉得不以为然,欣然接*受?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有一点喜欢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也相安无事。
默默闭上双眸,她满心苦涩。
她记得他牵着她的手走路,她记得他在浴池的柔情,她记得他格外温暖的拥抱,她记得他的嗓音,也可以温柔的融化人心……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他而已。
但不知何时,他变成好多个他,占据在她的心里,仿佛是杂草一般的坚忍不拔,即使用愤怒的火焰烧光之后,他的脸也会在自己的面前重新出现一样。
她以为她只有一点喜欢他而已。
但这个一点,不知何时变成好多好多,多的似乎她的心承载不住,沉重的压的她喘不过起来。
她真是疯了。
她猛地想起的,是他为了她杀人的嗜血模样,他微微扭曲的俊颜,低声咆哮的神态,还有那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
她突然,心乱如麻。
“小姐,有人想见你。”
幡儿走到苏敏的身边,见她左手端着的甜粥一口未动,不禁叹了口气,将甜粥端起来,放在桌上。将温热的湿帕子递到苏敏的手边,看着苏敏擦拭着柔嫩的双手,这才缓缓说出这一句话来。
“什么人?”轻声问了一句,她擦拭干净,只是自己的双手,感应不到任何的温度。
“是……”顿了顿,幡儿的表情,万分为难。“吕先生。”
“什么?”眼波一闪,她没听错吧,吕青阳不是应该在通城吗?
她觉得很讶异。
难道是……他又来请求了?
她思考了一段时间,最终却还是点头示意幡儿,去把他请进来。
稍稍坐正身子,她望向门口出现的身影,多日不见,吕青阳似乎憔悴苍老了好几岁一般,虽然身着白袍,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但那种纯洁干净的颜色却仿佛突然让人觉得忧心忡忡,心里很沉重。
像是,某种不详的颜色。
压下这种不该有的情绪,苏敏恢复了平和的心境,抬起眉眼,眼神清明。
眸光短暂停留在吕青阳的身上,她印象中的温文儒雅的男儿,如今却变了很多。她的笑意苍茫,仿佛彼此隔了很多年再见的感觉,惆怅难以言说。“是你啊。”
“是我。”吕青阳点头,神色平和,脚步停在十步的距离。
“怎么会想到来洛城看我?不是应该陪伴她吗?”她浅浅一笑,望向他,安静地说下去。
“不是来专门看望你的,因为没想过你又生病了。”吕青阳也偶尔听过她的消息,据说她有一段时间都在京城,这几天才回洛城,但苏家商号都不见她的踪影,他就觉得好像又出事了。
方才遇到雷掌柜,他问了苏敏的近况,雷掌柜说她生了一场大病,在苏家休养身子,他就来了。
他低声叹气,眼神凝重肃然。“看你更加清瘦了,好像病的很严重。”
“人都会生病的。”她牵扯着嘴角的笑容,说的苦涩,其实胸口的伤痛,没有心里的伤痛来的厉害。
即使拥有血族的血统,该生病的时候,该*受伤的时候,甚至,该死的时候,都跟一般人,没有任何两样。
见吕青阳沉默不语,仿佛心情沉重,她不禁侧过苍白小脸,轻声询问:“不过,你说不是专门来看望我的话,找我还有什么事么?”
“是来坦白,赎罪的。”吕青阳依旧伫立在原地,面色灰白。
这句话,引起苏敏心中一丝丝莫名的不安忐忑。
他的嘴角,浮现些许笑意,只是那笑意,很平和,平静的仿佛没有世人的情绪。
苏敏觉得讶异,再看一眼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个笑容,变得好苍茫凄凉。只听得吕青阳的声音,缓缓飘来。“我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也在最后消失了。上苍是公平的,我得到报应了。”
他言语之中的那个字眼,报应,像是一阵刺骨的严寒,穿透入她的肌肤之内。
他丢下一句话,神色动容:“因为苏老爷,看到我寄出的书信,一时气愤不过,才……
什么?她仿佛一瞬间,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只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她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几乎无法呼吸。
“书信里面说明了我找到苏家的原因,是因为你,知道了我想要利用你这种特殊的身份做什么事,他维护女儿心切,当下情绪才会大有起伏。虽然没想过他会看到那封信,但确实是我的过错。”他还是站在原地,像是一尊泥塑木雕,往日温暖和善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说起过往,他的眼底覆上满满当当的阴霾。
原本苏老爷对自己很是器重,突然回到书房,想要找到自己遗落的书信,却看到苏老爷捏着信纸倒在地上的情景。
那一幕,是他不想回想的过去。
苏敏不敢置信,眼底闪耀着微光,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溢出眼眶。
她的心口一紧,猛地冲到吕青阳的面前,胸口不断起伏着,激动地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她像是疯了一般,无数个拳头击打在他的身上,仿佛还不够出气,她没办法原谅这个男人。吕青阳不动如山,她用了全力打他,他毫不还手,因为他没有这种权力。
即使她如今拿把刀子,他眼睛也不能眨,都该接纳。
虽然他不曾见死不救,当时苏老爷就咽了气,但他确实可耻地逃了。
是因为没日没夜都放不下这种罪恶感,他才会出现在苏敏的面前,一把手地教会她从商的道理和技艺。
他不闪躲,眼神一暗,沉声道。“我的无心之失,让苏老爷倒地不起,让你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如今,这种疼痛,我也跟你一样在承受。”
“你说。”她的拳头,突然停在半空之中,双眼微红,紧紧盯着他的面部神色。
“紫鹃去了。”他淡淡吐出一句,似乎看不到多余的悲怆,仿佛看透世事一般的苍凉。
她愣在原地,手脚冰凉,没想过一切都结束的这么早。
如果吕青阳是善于说笑嬉闹的个性,她几乎要怀疑,他是在开玩笑。
但可惜,以她对他的熟悉而言,他不在说谎,更不会拿心爱女人的性命说笑。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柳眉微蹙,视线落在远方,远处,阳光强烈的让人睁不开双眼。
然后,她看到他笑了,他在微笑,仿佛想起过往温暖的往事,多少有些迷恋的神情。“我跟紫鹃一起说过,这一回,无论能够让她多看几天的夕阳明月,能够多活多少日子,我们都不强求,只要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过我们的夫妻生活就好了。”
她的眉眼处,覆上阴霾,她恨他,也可怜他。
他佯装平静地说着这些话,语气轻柔,似乎怕惊动了什么。“紫鹃的病很重,从小就有,最后咳的那么厉害,都见血了,每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还常常昏迷,不省人事……喝了你的药之后,那三个月的时间,她活得并不算太过痛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
“一百天,你让紫鹃多活了一百天的时间,能够找到你,说服你帮助我们,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他牵扯嘴角的笑容,往日清明的眼眸,却突然显得空洞。
虽然他还活着,仿佛灵魂已经空缺。
她望入那一双涣散的眼眸,她是真的没想过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落得这种命运,却又无法轻易释怀原谅吕青阳失手的过错,淡淡回应。“我不是神,况且我的血液,已经不纯净了。”
“我又有什么资格会责怪别人呢?早在你去京城的那段日子,大夫就跟我说过,紫鹃时日无多,叫我早作准备。”他笑着低下头,移开了视线,缓缓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