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缓缓落下他的手,眼底清澈,一如春日阳光,只是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少了几分原本的暖意。“我会插手的,否则,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你去哪里?”他的手掌刚刚滑落,他黑眸一闪,更觉得不安,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太过轻易走开。
“这几天你都没有按时喝药,我去给你熬药。”她的嗓音还是跟平日没有两样,沉静地瞥了他一眼,抽离出自己的小手,朝着前方走去。
他微微蹙眉,实在不懂这个方才剑拔弩张的女人,怎么一转眼,就再度变得顺从温良,温柔体贴模样。
他险些误以为,苏敏掉转头,就要离开,独自前往危险的西渡,公然跟他作对。
毕竟方才她的神态语气,是那么决裂。
他可以相信她吗?
可以相信,她只是说说而已吗?
凌风在远处看到苏敏离开了,才走进南宫政,征求着他的意愿。“主子。”
“算了,明天再送她走。”他扬手,她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温柔不代表毫无想法,体贴不代表她可以丧失自我,他似乎是忽略了这一点。
那一双黑眸,愈发深沉了。
不过,他多留她一天,是否已经预示了,他对她的让步和妥协?
那一夜,苏敏难得跟南宫政一同共席用了晚膳,也提醒他喝下药汤,宫女送来热水,她只是笑了一笑,盈盈走上前去,白嫩的双手,如穿花粉蝶般,轻巧熟练的为他脱下那身蓝袍。
南宫政整个身子坐入温水之中,苏敏站在他的身后,拢了拢袖子,拿起白巾,替他沾湿了他的黑发,白巾覆上了他的脖颈和背脊,她的动作万分轻柔,仿佛生怕让他觉得疼痛。
其实他背后的那些伤痕,由来太早,早就没有任何痛觉了。
“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暴君。”
那一句,清幽的声音,从苏敏的口中溢出,让无法看到她的南宫政,却突然觉得心口一暖。
“你明明说的毅然决然,好像要跟我划清界限一样。”
他仿佛并没有被她的温柔,化解掉方才的介怀,说话的语气,在苏敏听来,不算太过轻松友善。
“你有你的考虑,我也不该那么过火……”她笑了笑,唇儿挂着一抹浅浅笑意,她走到南宫政的面前,手中的巾子,拭去他胸膛上的水迹,她回应的平静许多。
南宫政的黑眸之内,没有缓和的颜色,这件事在他的眼底,并非轻描淡写就能忽略的。“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我也不想跟你为了这件事吵架,但我不想看到草菅人命,即使是因为瘟疫。”苏敏并未停下为他擦拭身子的动作,眉眼之间的一丝不苟,却丝毫没有改变。
她当然清楚,这不是她说大话,就可以解决的小事,她更懂得,到底南宫政希望争取时间,暗中将此事压下,不惊动整个朝廷,是为了什么。
小手浸泡在热水之中,她沉入思考些许时间,才淡淡望向南宫政,沉声道。“如果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把瘟疫控制住,派人照顾医治那些病人,你收获的是一片民心,百姓会更加拥护你……”
“时间对我而言,很重要,如果出了什么岔子的话。”他不想在西渡上耗费太多人力物力,他已经预期了南宫远肯定要卷土重来,不过是半月之内的事,他想要马上彻底解决干净西渡的忧患,展开火力,跟南宫远拼杀一回。
这个天朝,是无法容下两个的。
不是他死,就是他亡,不过南宫政不会容忍自己被南宫远击败,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他的自负,无法容忍。
苏敏的手,停在他的胸膛前,她直视着南宫政的眼睛,神色是专注的凝重。“出了岔子的话,我来负责。”
“你不行。”他蹙眉,她的坚持,是他无法轻易纵容的。
“我可以。”她的神色不变,泰然处之,言辞并不闪烁。
“这不是逞强就可以做的事。”他移开视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他已经做好打算,明早就让凌风送她离开,这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晚,他没有办法拂袖而去,当然也不想让彼此带着怨怒分开。
她的嗓音之内,多少有些起伏,她的眼眸之内,浮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微蹙眉头,这一席话,说的有些艰难。“难道你以为我是觉得太过无聊,才要在你面前争强好胜吗?当然没必要,就像修筑堤坝一样,并非为了我自己而做的事,我希望同样有意义。”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你去那种地方。”他察觉的到,她的手,松开了,白巾落于他的胸膛之上,他仿佛有种感觉,即将失去什么。
他无法忍耐这种感觉,突地从浴桶之中起身,一把拉住她垂下的手,不放她生闷气。
“那就派几个侍卫保护我好了。”她感觉着手边传递过来的熟悉温度,态度有些软化了,一句带过,淡淡睇着他,说的又像玩笑,又像认真。
“我不是在开玩笑。”南宫政叹气,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她拿捏进退的程度恰到好处,对他的性情也是了如指掌。他们越来越了解彼此,也更容易洞察对方的情绪起伏,当然,默契多了,要说服对方的程度,也更加艰难了。
她淡淡一笑,走到一旁取来簇新的毛巾,替他拭去身上的水珠,然后踮起脚尖,将手中宽大的袍子,披在他的身上。“我也是认真的,比你更认真。”
她细心体贴的动作,仿佛没有任何一分分心,偏偏她说着的话语,更没有任何的纷乱。“我会跟爷爷一道去的,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你如果愿意大发慈悲让几个太医陪我一道去,那自然最好,如果没有,我也可以自己想办法。”
他变得沉默,走出屏风之后,坐在桌旁,望着她弯下腰,靠近暖炉摩挲着双手取暖的安静模样,他已经不清楚,如果强迫她离开,她会不会这辈子,不理他。
她真心想要做的事,又有谁拦得住呢?
她将靠近暖炉的双手,缓缓摩擦着,仿佛整个人都变得暖和了,才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她直起来身子,走到南宫政的身边,突然伸出暖呼呼的手掌,贴在南宫政的脸颊两旁。
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这个举动,狐疑地抬起黑眸,望向她的方向。
烛光洒落她的一身,让她看起来那么温和,仿佛胜过了太阳。
她手掌心带着真实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俊脸旁,她朝着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宛如月弯儿。
仿佛温暖的不只是他微凉的脸,还有他的身体,他的心。
“暖和吧。”
她轻笑出声,隐约记得还在年幼的时候,爹曾经在寒冷的冬日这么做,让她觉得这是容易拉近彼此心的距离的温暖举动。
他方才还想到的如何说服她的话语,一瞬间抛掷脑后,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愈发复杂,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那仿佛不再是以前那个苏敏,她温柔,她温暖,她像是温泉之水,不放他一个人,忍耐寒冷的冬日。
那好像依旧是以前那个苏敏,她倔强,她睿智,她像是夏日之光,不让他继续专制,霸道控制身心。
她的眸光,像是珍珠一般闪闪发光,她说的神情动容,“我不想看到你背负世间骂名。”
“你一个人知道南宫政是什么样的人不好吗?其他人的想法,有那么重要吗?”南宫政默默读着她的表情,黑眸愈发深沉,仿佛是一个黑洞,已然吸走她眼底的全部泪光。
她脸上的僵硬笑意,看起来带着几分苦涩意味。她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上,提醒他们的过往。她说了自己的心声,却已经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任性的要求。
“我曾经说过吧,你成为一个任君的时候,我会在一旁好好看着的。”
南宫政话锋一转,眉宇之上,是沉重的负担。“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在我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压制住想要伸出手抚平他眉头褶皱的冲动,与他对峙,不愿松懈,轻易丢开自己的坚持。
“苏敏!”他很难沉住气,这种程度的对立,仿佛在半年前才出现过,他厌恶这种让彼此变得生疏漠然的感觉。
苏敏却有她坚持的理由,眼波不闪,身姿透露从容不迫的坚决,仿佛无论多少风雨来袭,都无法压垮她心中的信念。“我不想因为你的一句命令,无辜的人被牵连,也不想看到你的手上,染上更多鲜血和亡灵。”
他不想接触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冷酷丢下一句话。“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可以不择手段,我原本就是那种男人。”
她只觉得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双刃剑,刺伤了他,也割伤了她。
她不喜欢,他这么说自己,好像是无情无心的恶魔,丧失了为人的资格。
她觉得,有一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