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什么都做不了,无法退后,也无法向前走的苦痛,纠缠在胸口。
然后,他独自坐在原地,任由凌风替他处理伤口,在手背上系上了干净的纱布,缠绕几圈。
南宫政陷入沉默,凌风也不曾多话。
最终,凌风默默退了出去,这一夜,也是他内心的秘密。只有他看到南宫政小憩的片刻,那紧蹙的眉头,那悲伤的神情,还有。那眼角的泪光。
凌风不知道,他是否在梦境里遇到那个女子了。
但或许也只有这一个女子,能让这个骄傲自负,曾经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男人,悔恨到这个地步。
一个月之后。
南宫政站起身来,时间仿佛不曾因为消失了一个人,而变得缓慢,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他还是睡得不太安稳,但还是强迫自己休息,他让太医在枕边点燃了有助深深入睡的熏香,这样才能每一日睡个一两个时辰。
他多么想,还在梦境中见到她。至少一个梦,让他还有期待。
但是,再也没有了。
他对她,还不懂温柔,居然就懂得心痛。
自从那次他跟她发难过后,她好像是躲起来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懊恼悔恨极了,他责备自己,她因为自己已经忍耐了多久,他为何即使在她甘愿为自己牺牲了性命之后,还惹她掉眼泪。
好吧,现在她生气了,不敢见他,躲着他了。
他命令太医加注更多更重的熏香,让他更容易入睡,只是这样也毫无办法。
没有哪一天,哪一个时间,他可以看到她的。
如果在梦里遇到她,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她只是突然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
只是这样的分离而已。
凌风见南宫政坐在躺椅之内沉思,一走进屋就嗅到很浓烈的熏香气息,他皱眉,太医也是提醒过南宫政,这些香薰要用量适当,若是用量太大太过频繁,会让人神志不清,萎靡不振,扰人生活的。
偏偏主子一意孤行,执意如此。
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凌风但一走进去,就见到南宫政的神情,透露淡淡的寂寥和失落。
最近主子每一回醒过来,都是这般的神情。
仿佛是在美梦之中,彻底醒来,醒来地那么心痛。
“主子,属下带了个人来见你。”
凌风转过身去,一个老人缓缓走入其中,跪在南宫政的面前,声音苍老却透露他的硬朗。“圣上,老朽又回来了。”
“你……”南宫政顿了顿,这个声音是万分熟悉的,偏偏又好似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了。
老人清了清嗓子,问道。“老朽是公孙洋,圣上忘了吗?”
南宫政的面色冷淡,语气疏离:“公孙老先生突然出现,倒是让人觉得奇怪,朕还以为你觉得救治朕的双眼太过棘手,所以一去不回头了。”
公孙洋眼波一闪,忙不迭解释道。“那两日跟那个老家伙言语不和,生出了冲突,一气之下就拿着圣上给的令牌出了宫,加上云南老家出了事,老朽就在云南待了一段时间。等事情一解决好,老朽就赶来京城了。”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也不必太过惶恐。”南宫政扬手,一句带过,他已经变得平静,平静地学着接纳这一切。
连她的离开都没有让他变得疯狂,他的双眼看不见,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缺陷罢了。他常常想,如果她还能够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即使让他一辈子看不到,也没关系了。
南宫政察觉地出其中的端倪,追问了句。“不过,听你的话,好像跟那个司徒老先生相识是吗?”
公孙洋的神情有些尴尬,叹了口气道。“哎,都是过去的事了,跟那个老家伙记恨了几十年,如今各自都白发苍苍了,却还是不对盘。”
“司徒长乐跟老朽是师兄弟的关系,他年长我五岁,在医术方面颇有造诣,只是做事常常触犯医门中的规矩,最终被师父一气之下赶出了医门。后来医门的当家位置,师父就传给了老朽,不过他总是觉得老朽的医术远不如他,觉得我得到这个位置是因为在背后编派他才得到的,所以至今记恨,耿耿于怀。”
南宫政面无表情,胸口一疼。
这个世界,最不想见到的人,偏偏隔了几十年还能遇到。
还有一种人,是想见却不能见,也永远都见不到。
看到南宫政的表情,公孙洋停下来,扬声说道。“老朽好像说的太多了,这些都是我跟那个老家伙之间的恩怨,多说无益,多说无益啊……如今老朽找到了一个方子,准备明日开始就给圣上试试看,说不定会有转机。”
“医治我的眼疾?”愣了愣,南宫政猛地抬头,朝向公孙洋发声之处,声音微微抖颤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还有复明的机会?”
“老朽只是说过,复明的机会很小,却没有说过,完全没有可能啊。”公孙洋顿了顿,从怀中掏出这一张药方,眼神渐渐深沉下去。
闻到此处,南宫政微微失了神,一个月了,他早就停止了,一切无可救药的企盼。
“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看到成效。”
他淡淡问了句,并不是太过热烈的反应。
“最少一年时间。”
公孙洋回答了,直接的答案。
一年……
很漫长,也很难熬吧。
他牵扯嘴角的一抹笑意,有些苍凉,有些孤独。
“喝点水吧。”
一个男子,身着白袍,他俊朗清瘦,神色带着些许憔悴,扶着这个女子坐起身子,她睁开眉眼,那眼神只是一片空白,不带任何的情绪,缓缓滑过这个男子的容貌,然后,安静地坐着。
白衣男子安抚她,她的气息凌乱,眼神慌张,但他极有耐心。
茶杯凑到她的唇边,她麻木地张开小嘴,咽了一口。
他深深望着她,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复杂的情绪,充满他的眼眸之内。
他微笑,大拇指拭去她嘴角的湿漉漉水痕,她的理智仿佛逐渐平息,嘴里还是低语着,“我不要这样……”
他神色一柔,抚摸她的脸颊,她睁开眼眸,眉头突地皱起,双唇蠕了蠕,鲜血从唇缝涌出,他将她按在自己温暖胸口。
一声淡淡的叹息,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半响之后,将她放平,取来温暖的湿毛巾,替她擦拭嘴角的血丝。
木屋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打破了此刻的平和。
“我是隔壁的朱大婶,吕公子在吗?”
他沉着脸,站起身来,将帐幔放下,才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朱大婶望着眼前一脸温和笑意的年轻男子,眼底尽是欢喜,提起手中的菜篮子,说道:“我买来了些菜,今日市场上有人卖活鱼,我也买了一条,待会儿给夫人炖汤喝。”
“多谢了。”男子淡淡回应了一句,脸上淡淡的斯文笑容,没有改变,却也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隔阂,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朱大婶稍稍愣了愣,仿佛察觉的到,自己的出现,不是一个适当的时机,不免有些尴尬地说道。
“谢什么,公子又不是没给钱,能给公子家帮佣赚一笔家用,我们全家不知道多感激公子你呢。”
然后,男子稍稍点头,却也不再说话了。
一片过分的沉默,朱大婶不免有些好奇,望向内室,其中也是异常的安谧,她的脸色一变,好心地追问了下去。
“夫人还是没有好转吗?邻村来了个江湖郎中,要不要让他给夫人看看病?”
一句话,已然堵住了朱大婶还想多问的嘴,这个男人并未让开的意思,也没有将门打开的意思,嘴角的笑意很淡,仿佛很快就要消失了。“不必了。”
他的耐心,似乎也快要消失了。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宠爱自己多病的妻子,除了必须的换衣洗漱擦拭身子这些事情愿意交给朱大婶来做之外,其他都是不遗余力。
朱大婶毕竟也看得出人脸色,心里觉得有些闷,不过还是挤出笑容,默然不语,直接走向后门的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小半个时辰之后,朱大婶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端来屋里。
男子还是跟这一年多来,做的一样,一道道细细检查过之后,才舀起一碗新鲜的鱼汤,他仔细地搅动着,朱大婶不禁陪着笑说道。“公子,这汤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个动作,好像是要等汤凉了才给夫人喝,朱大婶想的简单,明显误会了他的用意。
他眼眉覆上了阴霾,将勺子凑到朱大婶的眼下,脸上没有一分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很难亲近。“这汤里怎么会有鱼刺。”
朱大婶没有多想,轻松笑着回应:“公子,这鱼,当然有刺,没有刺哪里还是鱼呢你说……”
男人猛地放下手中的碗,眼波一闪。“挑干净。”
“公子你说什么?”朱大婶突地睁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置信,他给自己下达的荒唐的命令。
“朱大婶你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差事,不只是来给她换身衣裳,烧好三餐就够的。我以为你年纪大了,也至少比那些十来岁的小姑娘更懂得怎么照顾人,没想过你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他面无表情,望着朱大婶的惊诧模样,语气平静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