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应该真正用余生善待的人,是她。
半响之后。
男人洗干净了双手,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床影之下,她美丽的面容,白皙粉嫩如玉。他伸出手,渴望着能擦干她的泪、能将她抱入怀中,祛除她的伤痛。
只是,他能够陪在她身边,却没有拥有她的资格了。
他笑了笑,眼底藏着万分熟悉的暖意,她直直的看着他,看着那身白衣下,虽比过去单薄、却仍隐约可认的男性体魄。
眼前的那个男人,身形没有一分佝凄,很挺拔,面目端正,不像是坏心肠的男人。
只是,她每次望着他,都觉得他的眼眸即使在笑,也还有一个角落,堆着满满当当的灰暗和寂寥。
“你好像还有什么心思。”
他突地笑意一敛,板起脸来,不若方才一般温文尔雅了。
是不是,他一直在害怕的那天,终于要来了?
“我是谁。”
他有些坐立难安,情绪强烈的像是要掀起一场无形的风暴,他就那么盯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摇头,眼神清澈却又无可奈何,他没有跟自己说过,他是谁。
在她的心里,他也只是一个好心人,一个无偿照顾自己,忍耐自己的好人。
他对她的好,仿佛没有用完殆尽的那一天,仿佛不需要理由,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所以他不说,她也不问。
她好像也生怕,破坏了这一份的宁静。
但这个好人,没有名字。
“好了,坐了一下午,现在好不容易退了热,你肯定很困了,快睡吧。”
他突地觉得幸好,长长叹了一口气,久违的笑意又浮现在脸上,他替她拉高了被子,低声说道。
这个男人很温柔,也很宽厚,但,她对他没有多余的感觉。
好像是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隔阂。
这些日子,她睡着了,也不做梦,仿佛自己是孤独的,所以也没有更多的牵念,但这两天,她的梦境里面,多了些让她不安的波动,她说服自己,不到最累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安睡。
只因为,她不愿再被痛醒。
几天后。
她的头开始剧痛,男人在一旁安抚了大半天,才让她合上眼眸休息,她闭上眼才一会儿,那个黑色的人影又突然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突地睁开双眸,怔怔地盯着他,那种眼神,带着动摇和怀疑,男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胸口的情绪翻滚着,带来更多的刺痛。
她什么话都不说,女子想站起身,原先男人轻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倏地收紧,将她又扯回原位,她瞠眸,无助地看他。
“怎么了?”男人问,带着不解和不安。
“好像有个人,在我眼前。”她说的很不确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稳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这半句话,已然激怒了对方。
“为什么连失去记忆,他仍占据着你?”他沉声,轻易听得出不悦。
白衣男子沉着脸,却矛盾地扯出笑,那抹笑因而微微扭曲、微微狰狞起来。
她惊呼一声,身子腾飞起来,落入男子臂弯内,在她挣扎之前男人又开口了,非但不能让她安心,反而一阵寒意自脚底窜上来。
她很害怕,想挤出眼泪来逼退他,双眼却好干涩,这是怎么回事呀……
“为什么?”
他再一次逼问,那种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并非凶狠,反倒是极度的苦涩。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
那个人影到了想出现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活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当我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吗,如果是值得你珍惜的,那么死也不能放手,如果不是值得你拥有的,死也不要逞强,死也不要留恋,知道吗?”
他突地松开了手,背转过身去,心里很不好过,他这一番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但,好像又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不记得了也好,那种人,是不该记得,早该忘记的……”
他独自走出门去,轻声叹气,默默转过视线,定在那扇门上,仿佛还有什么,无法割舍的。
他宁愿她把一切都遗忘,不记得一切人,忘记那个男人,也忘记自己。
反正,他也曾经给她带来伤害,一并忘了也好。
一切都重新开始,从空白开始,他的笑意苦涩,任由寒风,维持自己的理智。
三日之后。
皇宫。
“主子,这悬赏的画像。”凌风见南宫政已经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了,不禁迎上去,问了声。
男人没有转身,淡淡说了句。“留着吧。”
凌风蹙眉,一年前就已经在全国每个地方张贴了苏敏的画像,悬赏万两黄金,就是为了找到苏敏。
不过,好像上苍不给他们做梦的机会。
那个女人,是真的离开了世间。
其实有很多事,是很艰难,也不圆满的,凌风这么想,坚持了一年多,等到第二个春天了,他也想劝阻主人,不要永远偏执下去,应该看着眼下生活。
“都一年多了,主子还是放不下吗?”
冲着这万两黄金的巨额赏金来的人,一年之内不会少于千人,只是他们带来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苏敏。
他们提供的线索,也没有让任何人找到苏敏的下落。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南宫政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还是遥望着窗外的景致,他的眼前,是一片桃花浪漫。
他重新看到光明的时候,用了整整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
但就在去年的某一日,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看得到暖暖的日光,公孙洋都觉得奇怪,他可以忍耐下来,这么长一段的枯燥时日。那时候强迫自己配合公孙洋的诊治,反正喝药还是针灸,甚至把皮肉切开来对他而言,任何一种,都不是痛苦。
真正的痛苦,是来源于她,他的身边没了她。
从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些光亮,到见了清晰的景色和人物,也花费了半年时间。
他却没有那么惊喜,因为如今的悲伤,负担,责任和喜悦,都早已失去那个想要第一时间跟她分享的人了。
他如今,看得到春日的阳光了。四季,不再是只有冬日的寒冷了。
但也失去了,那人生之中照亮他的一束阳光。
他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至少一年多过去了,他还是不愿将死亡,跟她扯上关系。
这样,才不能去想,她死的多惨烈,多可惜。
“主子不考虑,选妃的事了吗?”
凌风沉默了半响,才问出口。
这一年多来,朝廷的大臣,从未放弃过这方面的努力。
毕竟无后为大,没有那一朝的皇帝,是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子嗣的。
每一次都是被南宫政厉声斥责之后,消停一阵子,而如今他已经复明了,朝中这类的声音,就更响亮了,也更觉得理所应当了。
“你觉得我的心,还有地方容纳其他女人吗?”南宫政的声音渐渐有些低哑,一年多了,那一只银钗,还是藏在他的胸口。
总是,跟随着他的心跳,一起。
当然,他不是不能接纳其他女人,只是那种,最多只是渴望,而不是爱。
男人是不需要任何感情也可以跟不爱的女人生下子嗣的,这个道理,常人懂,身在皇宫长大的皇子们,更是懂得这个道理。
子嗣繁衍,才是最重要的事,必须巩固这个姓氏,所得到的江山。
但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凌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女人。别说万两黄金,就算让出半座江山,也无人可以把她送到我的身边。”
他笑,笑意带着苦涩,还有孤独。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太久了。
“主子还想继续等下去,那就等下去,如果这样主子觉得更加好过的话。”
凌风回以一笑,随后,两人都是沉默。
“或许当时不该纠缠她,也就没有如今的结果。”南宫政将目光收回了,他紧紧闭上黑眸,苦苦一笑。
“她真的是我的劫难,而我,更是她这辈子的劫难。”
如今才说悔恨,多么令人惋惜的一句话。
他也清楚,男人鲜少是常情的,不过,等了一年多,他还是想要等下去。
这样的话,心反而更自由。
这样的话,就不必说再见。
她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回忆里,是活着的。
在那一个世界,她没有遭遇苦难,她哭着,她笑着,她凝望着他。天长地久。
“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目光,缓缓滑过眼前的女子,一年多了,她的容颜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她不太笑,所以让人隐约觉得有些冷傲。
女子微微拉紧身上的袍子,默许了,坐在他的对面位置之上,眼底没有任何的起伏。
男人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眼底波澜不兴。“我马上要走了。”
她抬起眉眼,微微怔了怔,他下的这个决定,实在太过仓促。“走?”
男人笑了笑,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看她。“我跟一个人发过誓,晚些时候,就该去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