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凝望着她,双眼一眯,嘴上仍旧挂着微笑,但是那双黑眸里,渗入阴鹜的寒光。在她回过身来时,已经恢复成那温文的笑。
“那这些话,就等你回来再说。”
苏敏笑着沉默不语,眼看着吕青阳转身离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
但那一瞬间,她却觉得吕青阳背对着她的身影,那么寂寞,那么冷清。
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
她这般想着,丫鬟送来她常穿的衣裳,问她需要带几件,等她再度抬头的时候,吕青阳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了。
胸口,有一阵闷闷的感*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这一回,又要发生什么?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觉得呼吸之间,也万分沉闷潮湿。
“小姐,还不睡吗?”包裹收拾完毕,她坐在桌旁,拿起粉红丝帕,擦拭着手边的古琴,听到丫鬟的询问,她神色不变。
“我抚完琴就睡,你出去吧。”
丫鬟应声走出去,将门小心关上。苏敏眼波一闪,继续擦拭每一根琴弦,烛泪渐渐滚落烛台,烛光之下的她,更显得娇柔美好。
很久没有抚琴了,她暗暗微笑,将琴木摆正,指尖轻轻勾起琴弦,这半年来,人生的际遇翻腾在脑海中,有的人离开,有的人走来……
世事无常。
她的眸子仿佛没有任何的光芒,只剩下烛光在其中闪耀流离,琉璃般的光华,却没有任何的生机。
“你的琴声比起以往,逊色许多。”
不请自来的男人,冷漠的嗓音,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和谐。
原来自己的不安,是因为他会在今夜出现。
反正,这扇门,是无论如何挡不住想要进来的南宫政。
她已经在院门口多加了两名守卫,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效果。这个男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她门外的守卫,在他眼里俨然成了纸做的老虎,是个笑话吧。
内心暗潮汹涌,她却用力忍耐,压下所有情绪,神色自若地继续弹奏自己心中的音律,说的云淡风轻。“王爷你看这洛城,半城山半城水,貌似平静,但可是隐藏了不少风波呢。我这琴音也是如此,听来是一潭死水,其实暗藏玄机。”
“你在讽刺本王对你所精通的技艺,一窍不通。”
南宫政反手掩上门,冷冷淡淡望着她弹琴的模样,这样的她并不陌生,但她如今的眼神,冷傲的不像话。
“王爷要说什么都可以。”苏敏的粉唇边绽放一朵极小的笑花,渐渐扩大,她专注拨动捻压,额头的短发无声垂下,挡住她此刻的眼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他倾听着她手下的旋律,面目生冷。
她其实疏于练习,自然不如以往那边流畅,但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敛心思。
一首曲毕,她默默起身,抱起琴木,将它重新置于长台之上,最后回身看他。
她的眼神很是不耐,不过幸好自己就要离开洛城前往十三州,也不必再跟他又任何牵扯。
他观察了许久,阴鹜的眼神无以复加,薄唇轻扯:“你好像没了心。”
在面对他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只懂得反抗的女人而已。
“商人的心,比任何人都不可靠。王爷不是也很清楚吗,那些成功的商人眼底,就只看得到利益。”苏敏轻轻瞥了一眼,唇边浮起自嘲笑意,不以为然地回应。
她沉静的模样,已然多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宛如任何人,都无法走近她的内心。“除了利益,还是利益,谈什么真心实意,太遥远了吧。”
他看过不少善变的嘴脸,却没想过苏敏在这么短的时间,改变如此彻底。
不,或许只有面对着他,她才会是这副样子。
她漫不经心倒了一杯茶,带笑的眉眼,斜斜看他。“不过还好,我还有良知,这是王爷没有的东西吧。”
南宫政坐在她的对面位置,仿佛自然而然把她的闺房当成是自己的王府一般惬意自如,径自倒了一杯暖茶,握在手心。
然后,用他惯有低沉磁性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道出一句。“你以为你当真没有任何死穴?”
心头一紧,苏敏不知为何,每一回他出言威胁,即使她佯装自然,但内心还是不无冲击。
苏敏但笑不语,安静地喝着杯中的茶水,一想到他们曾经一起在自己的闺房内过夜,尽是痛恨的情绪。
“信不信,本王还是能让你屈服。”他邪魅的容颜上,多了几分调侃戏谑的诡谲表情,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尾指上的玉戒反射出一瞬凌厉的光耀,准确刺入苏敏的眼底。
“我不记得还有什么把柄,落在王爷手里。”她的笑意变得勉强,侧过身子,望着夜风袭来,内堂轻纱舞动的景象,波澜不惊。
“既然你有这个信心,那我就让你见一个人。”
他薄唇边的笑意更加深沉,像是一种莫测的算计,看来更加森然狂狷。
苏敏柳眉微蹙,暗暗握紧手中的茶杯,不再看他品茗的高雅姿态,因为清楚,他的华丽高贵,无一不是伪装。
他是比起豺狼虎豹,更加危险的人。
“你或许已经忘记半年前的所有人,但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她。”他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打开门来,转身的那一刻,他勾起唇朝着苏敏微笑。
那笑意,绝不代表和善。
仿佛夜风随之侵袭,一阵凉意吹醒了她的整个身子,她凝视了那扇门许久时间,却还是没有看到有半个人影。
她不禁气极了,拍案而起,扬声道。“总是这么捉弄我,很过瘾吗?”
南宫政倚靠在门边,斜长的身子宛如被黑夜吞噬,他默默望着苏敏的愤怒模样,烛光之下,她的肌肤晶莹得宛如琉璃,绮丽难言。因为愤怒,她的粉颊嫣红、双眸闪亮,更教人移不开视线。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复杂莫测的眼神,让苏敏如芒在背。
暗中紧握双拳,她咬紧下唇,垂下眉目,恢复了方才的不动如山,“我不会上当了。”
真可笑,他总是把自己当猴耍,看她紧张不安,看她失措无助,最好是看到她害怕的瑟瑟发抖,他才开怀吗?
这个男人,实在是过分。
他还是那么望着她,俊美容颜,没有任何该有的表情。嘲讽,凉薄,甚至冷笑,都没有一丝一毫。
很奇怪,他居然那么安静。
但,那是什么?除了夜风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一人缓慢之极的脚步声,算不上轻盈,甚至有些笨拙,像是脚边扛着米粒的小蚂蚁,每走一步,都需要停下来喘气一般。
她望着那扇门,除了黑夜的颜色之外,渐渐多了一块粗布衣角,是灰色还是米色,她几乎分辨不清楚。
一步,两步……
当那个人,彻底出现在苏敏的视线之内的时候,她手中的茶杯,居然无声落下,温热的茶水溅了一身,她也毫无知觉。
南宫政冷眼看着她的反应,她的眼神之内尽是惊诧和震惊,直勾勾望着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梳着两个圆发髻,一身粗布衣裳,圆滚滚的身材看起来极为讨喜可爱,这个人,长得好像,好像一个人。
她像是突然不会走路了,双脚变得麻木,咬着唇眼神闪烁,缓缓挪动着脚步,缓慢的像是她平生所厌恶的某一种昆虫。
她靠近了一些,隔着咫尺的距离看这个女子,心中暗潮汹涌,却又不敢相信双眼所见到的。
居然是幡儿?
她没死?
南宫政看得出来,她激动的泪水,已经红了眼眶,就要夺眶而出。别开视线,他冷冷淡淡,告诫她这是事实。“小丫鬟的命,是我救得。她身负重伤,在我回到京城之后的这两个月,我可都是用上等的人参灵芝给她续命,否则,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幡儿。这个名字,她却只能在心中默念,她想要伸出触碰她的手,居然沉重的抬不起来。幡儿也是同样双眼湿润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姐。”幡儿哭的很厉害,几乎就要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
苏敏蓦地意识到什么,眼神一凛,冷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一旁的南宫政身上,这些都是他的诡计,他说过,她会想起一切的。
他利用幡儿,要她改口。
幡儿见苏敏不为所动,不禁收起了笑脸,迷茫不知所云。但满满当当的失望,尽数落在她的视线中,灼热的让苏敏不敢直视。
南宫政扫视一眼两人不同的神色,冷嘲热讽,唇边微笑的弧度,渐渐扬起。“我看你好像还是不记得她,没关系,我并非要你马上改口,小丫鬟,我看你倒是很难过呢。”
“我不难过,一点也不。”即使单纯不精明,幡儿也知道,这个王爷一直对小姐不好,所以她还是一心一意帮助苏敏,摇头说道。
更难听的话语,从南宫政的嘴角溢出,他冷眼旁观,等待苏敏脸上的冷若冰霜,下一瞬彻底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