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曾国藩家书(精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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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致沅弟(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夜)

沅弟左右:

十四、十五六日接弟初十日函、十二日酉刻及四更二函。贼已回窜东路,淮、霆各军将近五万,幼荃万人尚不在内,不能与之一为交手,可恨之至!岂天心果不欲灭此贼耶?抑吾辈办贼之法实有未善耶?目下深虑黄州失守,不知府县尚可靠否?略有防兵否?山东、河南州县一味闭城坚守,乡间亦闭塞坚守,贼无火药,素不善攻,从无失守城池之事,不知湖北能开此风气否?鄂中水师不善用命,能多方激劝,扼住江、汉二水,不使偷渡否?少荃言捻逆断不南渡,余谓任逆以马为命,自不肯离淮南北,赖逆则未尝不窥伺大江以南。屡接弟调度公牍,从未议及水师,以后务祈留意。

奉初九、十三等日寄谕,有严行申饬及云梦县等三令不准草留之旨。弟之忧灼,想尤甚于初十以前。然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玉汝于成。李申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曰: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平生咬牙立志之诀,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三县之失,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

子美倘难整顿,恐须催南云来鄂。鄂中向有之水陆,其格格不入者,须设法笼络之,不可灰心懒漫,遽萌退志也。余奉命克期回任,拟奏明新正赴津,替出少荃来豫,仍请另简江督。顺问近好。

评点: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过去有人说过,上天降生曾氏兄弟,是安排做太平天国的对头的,太平天国失败后,他们也应在那时死去。若如此,无论是对他们个人,还是对清朝廷来说都是好事。此话虽是玩笑,却有一定的道理。自从金陵城被打下后,曾氏兄弟都开始走背运了。老大一年多的剿捻是吃尽了苦头,到头来无功而返,耳边听到的是一片讪笑声。老九的新湘军更是屡败于东捻任化邦、赖文光之部,先前吉字营的悍将彭毓橘、郭松林、熊登武等人,在捻军面前都抖不出半点威风来。十一月中,接连丢掉云梦、孝感、应城三县。朝廷震惊。十二月初一,上谕严斥曾国荃:“该抚毫无布置,且近省各军俱已调拨赴营,致令后路空虚,实属调度无方;倘掉以轻心,不能速筹防剿,就地殄除,致令窜出本境,坐失机会,恐不能当此重咎也。懔之!”

十二月初九日,曾国荃再度遭到朝廷申斥:“曾国荃驻扎德安,统领兵勇不少,调度无方,致令该逆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所司何事!着传旨严行申饬。”“曾国荃身临前敌,责有专司,尤不得稍涉推诿,致干重咎。”

一个自视为天下第一战将的人,面临着屡战屡败的局面和朝廷一而再声色俱厉的训斥,他心里作何想?尤其令人玩味的是,上谕讲得清清楚楚,是据“官文奏”。此时官文的湖广总督虽已由钦差大臣谭廷襄暂署,但他仍在湖北督办军务。朝廷对官文的信任及军机处对官、曾两人的心之向背已昭然若揭。曾氏兄弟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只得硬着头皮顶下去。做哥哥的道出他平生成功的最大秘诀来,既是点拨,亦是安慰。这秘诀便是“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打脱牙”意谓失败了;“和血吞”则是不在人前示弱,将仇恨埋在心里,下次再来较量。这的确是硬汉子的所作所为。苏联有部电影叫做《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其实,岂止是莫斯科,全世界都如此!凡有人群之所,凡处竞争之地,如官场,如战场,如商场,如考场,即便是最缱绻最软性的情场,也不相信眼泪,它们都相信实力!哪怕是“运气不好”这样的话都不应该说。若有这种思想,便会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便是在换取别人的廉价同情。这是软弱无能的表现,是没有出息的。有出息的强者就是曾氏所说的:“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

笔者常常想:强者决不是事事都强,时时都强,他必定有遭受挫折的时候,有失意的经历。古往今来,人们大多在胜利到来时才看到谁是强者。其实,真正的强弱早在如何面对挫折和失意时便已见分晓了。笔者真愿“打脱牙和血吞”这句最形象也最直白的湖南俚语,成为一切立志奋斗者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