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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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格雷法学院的逸事 (1)

(七)格雷法学院的逸事 (1)

当格雷法学院的某个房门被撬开的那一刻,一具骸骨倒在了门口。这具骸骨竟然是失踪了整整两年的一名房客。究竟是谁杀了他?为什么两年来人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呢?

匹克收到了一封来自法院的信件,上面说他的女仆告他毁弃婚约。他看了信连忙联系他可靠的律师潘卡,谁知潘卡律师出差去了巴黎。他在潘卡的指示下去酒吧找到了办事员劳顿。两个人谈妥事情后,匹克应邀参加了当晚的聚会。

在聚会上,匹克提到了他之前的经历,说:“我今天晚上到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地方,但是我几年没去过了,也不是很熟悉,那就是格雷院。各位先生,在伦敦,格雷院这样的地方可称得上偏僻了!”(在伦敦有四个法学院,分别是内院、中院、林肯院和格雷院,匹克先生找潘卡先生时去的就是最后的那一个。)

他刚说完,一位先生便趴到他耳边低语:“嘿,你可是选对话题了。我们这群人中有个叫杰克?本伯的,老杰克独自住在法学院,都要发疯了。他总是跟我们讲法学院的事情。”匹克好奇地询问劳顿哪位先生是老杰克。顺着劳顿的目光,他看见一个样貌奇怪的老头,又矮又小,蜷坐在椅子上。老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灰色的眼睛发出智慧的光芒。匹克暗想这么有特点的一张脸怎么会被自己忽视。只见老头面带一丝怪异的狞笑,把下巴放在枯瘦的手上,头歪到了一边,扫视着四周,他的目光透着奸诈,不禁会让人感到厌恶。

老杰克听了匹克的话,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说道:“是谁在说法学院啊?”

“是我,先生。那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匹克答道。

老杰克顺着声音,瞥了匹克一眼:“哼,你知道些什么?那些房子见证了多少离奇的人生啊!从前,一个个青年人将自己整日整夜地锁在屋子里对着古旧的书本。他们的神志在无趣的书本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健康和青春也都奉献给了那些书。就连清晨充满朝气的阳光,也不能带给他们新鲜感。他们一个一个这样辛勤努力,最后终于倒下了。后来,哼,新的人住进去就会接二连三地患上各种慢性病……这样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说到这,老杰克顿了顿,像是要刻意强调什么,接着说道:“你看到多少可怜的辩护律师满怀悲伤地被迫离开律师事务所,绝望地跳入泰晤士河或者带着枷锁走入监狱。这些你都不知道,只有你嘴里古怪的房子能说得清。倘若赋予它生命,它能跳出来说上三天三夜。你说什么——它们不过是古怪的地方。我告诉你,我宁可听那些荒诞的虚构故事,也害怕听到古老房间里发生的真实事件。”说完,老杰克从兴奋中恢复过来,瞪着匹克。

匹克面对这样的指责和提问哑口无言,只是满怀好奇地盯着老头。宴会上其他人并没有插话,只是淡淡地微笑倾听。

老杰克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哎,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些真实发生的历史是这世上最平淡、最枯燥的事。你们都好好想想,这古怪的地方折磨了多少人!贫穷的人想当律师,为了这个目标放弃了健康、热情,变得一无所有。就算这样,这个职业也不会给他一点点希望之光。从满怀希望的等待到失望和恐惧,越来越穷困,直到心中那唯一的一点儿念想也消失殆尽。最后,他们该怎么办?是一跃跳进冰冷的泰晤士河,还是沉溺在酒乡中,哪怕在梦里满足自己的一点点奢望!”说完,老头搓了搓手,心满意足地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了匹克。

“我倒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事。”匹克笑着说。

“哼,就拿你们的大学来说吧!里面尽是些浪漫离奇的事,并不是没有,只是你们想不到罢了。”老头不屑地回答。

老杰克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以前,我也有个朋友像你一样觉着法学院里不过发生些稀疏平常的事情,没什么古怪的。最后,他也成了这屋子传奇中的一个。有一天早上,我的朋友正打算外出,结果突然中风发作,直直地倒在地上死了。这么过了一年半,没一个人发现,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到外地去了。”

“后来怎样了?怎么发现他的尸体的?”匹克好奇地问。

“还能怎么样,由于他拖欠了将近两年的房租,法学院院长决定撬开房门看一看,结果只见到一具积满厚厚灰尘的骷髅,倒在地上,骷髅的身上还穿着蓝色的上衣、黑色的短裤,脚上也套着拖鞋。这件事,也有点儿古怪吧!”老杰克的头歪得更厉害了,又搓了搓手。

“除了这个,我还知道另一桩。那件事可要比这个离奇多了!”小老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环顾下四周,接着又说了一桩逸事。

大约二十年前,在克里德福院的顶楼有一个房客。他因为掏不出房费,就吃了砒霜躲进卧室的壁橱里。账房来收租的时候,一直没看见人影。房子里什么也没有,账房就以为那人已经逃跑了。于是,账房又贴了招租的信息。另一个人来租房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新房客住了一段时间后,总觉着冥冥之中有人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仔细检查一番却没有任何发现。为求心安,新房客搬到另一间卧室睡觉,将原来的那间屋子作起居室。奇怪的是,新房客在起居室看书的时候,还是觉着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一天晚上,新房客看戏归来,一边喝着酒一边纳闷,为什么自己老是有种屋子里有个人一直盯着他的错觉。

新房客点燃蜡烛,满屋子地仔细搜索。他倚着墙壁,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个没动过的小壁橱上,不由得浑身发抖,恐怖的阴云罩在他头上。新房客鼓足勇气,三两下砸坏了壁橱的门锁。门开了,一个人笔直地站在角落,面色紫青,脸上还挂着恐怖的狞笑,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瓶子——那正是之前的房客。新房客吓得不知所措,瘫坐在地上。

说完这个故事,老杰克看着那些被他说的故事吓得变了脸色的家伙们,得意地笑了笑。

“先生,看来您知道很多可怕的事情。”匹克拿起放在衣襟里的眼镜,仔细观察老杰克的面孔。

“可怕?这些故事可怕吗?你觉着它可怕是因为你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故事多么有趣啊!”老杰克说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匹克激动地喊道:“什么?有趣?你没搞错吧!”

貌似被匹克的音量冒犯到,老杰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呀!多有趣,难道不是吗?”

未等到别人插话,老头自顾自地又说起故事来。

大约四十年前,有个人在那些最古老的学院里,租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那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潮湿又昏暗,住起来绝对不舒服。不过价格低廉,家具齐全,所以这个人就租了这间便宜屋子,连带着买下了屋子里已经腐朽了的一些装置。当他来到屋子里,不禁感叹,这屋子绝对比他想象的坏上千倍。

他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就搬了进来。屋子里的家具,最没用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头柜子。柜子上安着玻璃门,还用绿色的帘子挡着。对于这个贫困潦倒的人来说,木头柜子简直就是个奢侈的装饰。随后,他把带来的行李分放到屋子的各个位置。

夜里,他疲倦地坐在火炉前,喝着赊来的威士忌,一边感慨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上欠账,一边在屋子里扫视。

他的目光碰到了那个无用的木柜,对着它说:“嘿,老家伙!虽然我迫不得已按照旧货的价格买了你,可是你说说我能用你来做什么?要是没买,我还能多喝一杯威士忌呢!现在呢,我连喝杯酒都要赊账,真不如劈了你烤火,也许这样最合算!”这位新房客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开始并没在意,以为不过是邻居出去吃饭什么的。他懒洋洋地拿起拨火棒,弄了弄炉火,又坐回椅子上。

这时,呻吟声又出现了,柜子的一扇玻璃门自己缓缓地打开了。玻璃门上显现出一个衣着褴褛、面色惨白的人影,那影子就直挺挺地立在玻璃上。不难看出,那是个高瘦的人——面目狰狞,浑身上下透露着地狱的气息。

新房客吓得拿起拨火棒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把棍子拿开!”人影低沉地回答道。

新房客并没有照做,而是举起拨火棒,正对着人影的头部,试图戳过去。

“哼,如果你想戳就瞄准些,可别碰到我身后的木头柜子。”

“你到底是谁?快说!”房客移开了拨火棒,不过他全身紧绷,摆出防卫的姿态。

“我是一个鬼。”

“鬼?那,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在……在这个房间。”房客颤巍巍地回答。

“我从前在这里工作,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大半辈子,最后,最后却和我的孩子一起变成了乞丐。这个柜子里堆着一摞一摞的文件,就在这个房间里,我绝望悲伤地死掉了。然而两个坏蛋瓜分了我用命换来的每一分钱,居然一点都没留给我的子孙。自从我把他们吓跑,夜晚的时候我就能回到人间,回到这个受尽罪的地方。这是我的房间,应该留给我……”那个鬼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嘟囔着。

房客忽然生出了勇气,插话道:“尊敬的先生,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出现的话,我很高兴放弃这里。毕竟,这个屋子并不是很好。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教您?”

“你说,什么问题?”

“其实,这话并不是单单对您说的,我觉得对于大部分的鬼魂都适用。空间对于你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为什么你们不去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呢?你们老是待在生前不幸的地方,这在我看来有些矛盾。”

那个鬼听了这话,歪着头说:“天啊,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呢?”

房客接着说:“这个房间不是很舒服,家具快散架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就会生臭虫。更何况,伦敦的气候一向是有名的糟糕,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找到更舒服的地方。”

“你说得很对,这位睿智的先生。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呢?我马上就换个地方。”那个鬼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离开了。

房客突然想起什么,在鬼影身后追着喊:“如果可以,请您将这话告诉屋子里其他先生和女士们。”

“我会的,我们真笨,怎么从来都没想到呢!”说完鬼就完全消失了。

故事说完,老杰克再次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补充道:“神奇的是,那个鬼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一个衣服上缀着彩色扣子的先生听到这里,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是真的,那倒是好事!”说完又点燃了一支雪茄。

“杰克先生,听说您还知道那个古怪委托人的故事,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匹克说道。就连唯一听过这故事的劳顿也连声附和。

“好吧,既然大家都要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再讲一遍。”老杰克得意地看着周围被激起好奇心的人们。

我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说的这件事。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有些是我亲眼所见,其余的不过是听说,但是我保证了解这事情的人尚在人世。另外,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从亲身经历的事情说起,这样事情的顺序不免有些颠倒,请你们见谅。

那时候,伦敦波洛区大街上圣乔治教堂的附近,有一所叫做马夏尔席的负债人监狱,这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所监狱。虽然它跟从前的那种肮脏污秽的监狱大不相同了,可是改良之后的它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伦敦所有的地方中,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里。不知道这跟我的爱好是否有关,或者是因为我总摆脱不了跟这里有联系的那些往事,总之,我很讨厌那所监狱。波洛区的主要街道十分宽敞,沿街的店铺也高大亮丽,过往的车辆和人群川流不息,从早到晚,一直熙熙攘攘的。不过,由大街延伸的小巷阴暗狭窄,就像是流着脓水的伤疤一样,一切龌龊淫乱的事情都发生在那里,这让小街小巷蒙上一层病态阴郁的色彩。

所有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幅画,展现在每一个进入马夏尔席监狱的人。第一次进来的人,可能觉得这里的日子很轻松。但是当进来的人遭受到第一个沉痛的打击后,他们就会颓废不堪。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通过作为一个朋友的考验。他风光无限时,许多酒肉朋友信誓旦旦地保证为他卖命;当他身陷囹圄时,那些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我要说的就是在这监狱待过的人的故事。他满怀希望地等待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不管承受怎样的打击,都没有放弃希望,就算身处沮丧之中,也没有丝毫的动摇。这个负债者脸上浮现着希望之光,尽管由于饥饿变得骨瘦如柴,但他依然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