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原因,还有地方税制,种点地一年到头去了交租的交税的,就再也没有什么余钱。
家里实在困难的,反倒还要欠下越来越多的饥荒。
一年叠一年,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巴。
看不到任何希望,累死累活也就只为了活下去了。
“过日子”三个字就像是晒干的萝卜干一样,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滋味。
江一寒并不隐瞒绵娘,他心中早已经有了计划,如今也都跟绵娘一一讲出来。
绵娘听明白了,也不由得担心:“应该会很难。”
屯田,铺路,修桥,开采山石,伐木种树,可是最难得还是税制。
事实上不管是哪一样,都关乎着许多当权者的利益。
层层盘剥,地方官员和当地豪绅富贾早已经形成了一套利益体系,动一发而牵全身,遇到的阻碍可想而知。
江一寒看着绵娘微微一笑:“怕吗?”
“不怕!”绵娘摇头,他们是未婚夫妻,不管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自己的心目中,两个人都已经是荣辱与共的共同体,一旦江一寒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反击之时,恐怕难免会拿绵娘来做文章。
江一寒眸色微微一动。
绵娘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现在我还是要跟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阿绵……”他低声叫出她的名字,唇齿间溢出的字眼缱绻暧昧。
绵娘斜睨了他一眼,红着脸转过头去。
“我是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的,可是也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你什么,但是只要能帮上你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她的抱负并不远大,只是不希望自己浑浑噩噩的度日,稀里糊涂的过这一辈子。
就像是里长媳妇跟阿云娘说的那样,绵娘是个闲不下来的。
江一寒走马上任,带着地方官员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家里的房子盖好,云娘的孩子吃了满月宴之后。
收山货的事情再次被绵娘提上了行程。
阿云娘跟阿云爹还是负责附近的村子,可是绵娘已经不满足于只在附近的村子收山货,之前听了周管事掌柜的那番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也知道如果能将收山货的生意真的发展起来,又会有一部分乡亲的日子好过起来,这样或许能帮着江一寒减轻一下负担。
谭青石来了,说起这个生意的时候,谭青石自然是赞同的。
恨不得绵娘现在就能将整个青州的山货生意都握在手里。
最让绵娘惊讶的却是他竟然跟江一寒一见如故。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唠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田如丝有些嫌弃:“蚊子哄哄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唠的。”
“生意上的事情吧。”
正如江一寒所料的那样,他只是刚开始提出屯田的事情,就已经遇到了很多难啃的骨头。
可是江一寒是一块更难啃的骨头,这人执着坚定,手腕强硬,又心狠手辣,剑走偏锋,明明只是一个青州刺史,却好像是拎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几番交手下来,对方没讨去好处,反倒是查了好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直接送往了京城。
折子递到皇帝的面前,皇帝不仅不加责备,反而是在朝堂之上公然褒奖勉励。
皇帝陛下的态度瞬间明了,江一寒更无所顾忌。
下一步就是修桥铺路,开山采石,伐木种树。
这其中每一样除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外,还需要的就是能够一直合作的商家。
当地商贾跟官员早已经形成利益链条,联手玩弄商品物价,垄断市场,试图让江一寒这一步走不通。
谭青石就这样被江一寒盯上了。
或者说其实早已经被江一寒盯上了。
这个人,除了买卖人口的生意以外,就没有他不做的买卖。
而且走南闯北,早已经开辟了自己的商路,只是缺一个真正的靠山。
官府之中有人,可是那些人把他当成大鱼,每个人都只想着咬上一口,给自己捞钱。
对于谭青石来说,江一寒也是不二人选。
两个人一拍即合。
从天黑说到天亮。
绵娘跟田如丝早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还坐在院子里,双双无语。
厨房摆饭,两个人各自洗漱。
饭罢,江一寒赶回青州,随后就送来两名年轻寡言的随从。
武功高强,担起护卫职责,陪着绵娘四处走动。
这种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的感觉十分不自在,可是绵娘知道江一寒担心她,他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担心会连累到她。
绵娘当然不会拒绝。
好在这两个人虽然沉默寡言,却很有眼力见,遇到什么事情,还未等绵娘吭声,就已经抢在了前面。
绵娘不知道江一寒将两个人调教了多久,只觉得省心省力,在这样被惯着下去,自己恐怕真的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县主娘娘了。
有县主的身份加成,绵娘的山货生意做得尤其顺利。
百姓对官府中人,总是又敬又怕,山货里根本不敢掺假。
而且采山货比采石伐木的活要轻松许多,孩子老人都可以去做。
秋去冬来,田如丝的杂货铺已经改成了货栈,甚至招了掌柜的跟两名伙计。
绵娘也带着伙计,只是这伙计是从田家湾里出来的,栓子跟里长的儿子田元正,论起来还要叫绵娘一声阿姐。
栓子能干勤恳,力气大,田元正人机灵,会写字算账,再加上江一寒派来的那两名随从,绵娘省了许多心思和力气。
再后来,山货的生意走上正轨,根本不用绵娘自己出去收,栓子跟田元正就可以各自独当一面。
绵娘闲下来了,就开始往桃源居跑,去跟张师傅学手艺。
原本患得患失的张师傅看到她来,勉强遮掩住自己的激动,教导起绵娘来也不在那么吵吵嚷嚷,生怕自己的火爆脾气吓跑这个小徒弟。
可惜,好不过三天,张师傅就绷不住了,依旧是一边吵一边教。
绵娘心下松了一口气,还是这样更亲切,像是之前那样,她都差点萌生退意了,让师父小心翼翼的,这还是师徒么?
不过就是师父骂人骂的有点凶。
好在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当中,绵娘的进步很快,张师傅的吼声也就越来越少了。
一句“还不算太笨”已经算是张师傅最好的评语。
一个冬天,青州的官员有一半被革职查办,新上任的官员都知道青州刺史手腕铁血,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
原本联合在一起的富甲商户眼看着谭青石一个外来户将生意越做越大,早已经坐不住了,不得不向江一寒低头。
这些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江一寒自然不会赶尽杀绝,他要的是双赢的局面。
这些商户根深叶茂,只需要压制住他们就可以。
仅仅半年的时间,江一寒在青州的作为就已经收到成效。
在皇帝陛下那里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皇帝高兴之余,只觉得可惜,若是江太傅还在,江一寒早些入仕,能做的只会比现在更多,想到这里,心中将祸国殃民的荣王又恨上了一遍,只可惜,荣王一家已经无人,这口怨气,也只能就这么散了。
到是有一个人适合撒气,忠勇侯顾骢,可惜,江一寒密函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几个字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皇帝也知道孰轻孰重,一味敲打只怕会寒了顾家的心,毕竟当初顾家还是毅然决然的站在了自己这边。
而且,顾骢自从夏天回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前两天才刚刚好,据说现在精神还不是太足,皇帝忽然生出了一点不忍之心。
不管当初萧婉茵之死究竟有何内情,顾骢如此,都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人也是有真才实学,文武双全的,如此人才,弃之不用,也是委实可惜,不过到也不着急,还有两年时间,总要过了三年孝期,再斟酌着用顾家的人。
只是顾骢的两位伯父,却是不能再用了,倒不如就此辞官养老,本来也是没什么作为的人。
皇帝心下安定,江一寒远在青州,既然嘉奖不了,那么赏赐到是不防落在宋知孝的母亲身上。
皇帝大笔一挥,宋李氏诚惶诚恐的接了一批赏赐。
转头连忙让人给儿子写信,询问皇帝为何突然赏赐了,信寄出去又不放心,连忙又给江一寒写了一封,询问江一寒跟绵娘的意见。
回头看着偌大的宅子,只有自己带着几个仆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不由得再次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一直在家乡来着,不管了,等过了年江一寒他们来了之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京城,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水土不服,她有点想念自己的儿子女儿了,以及那些跟自己吵架的邻居,想起来都觉得那么亲切。
出来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才明白自己以前多狭隘,多自私。
是她对不起绵娘,只可惜,这声“对不起”恐怕要等到再见到绵娘才能说出来。
年底江一寒回京述职,带上了绵娘宋知恩一起上京。
三个人轻车简行,比起回京述职,更像是游山玩水。
江一寒这半年来劳心劳力,虽然同在青州府,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真不多,各自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常常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面,就算是这样,也是来去匆匆,常常只有吃顿饭的时间,这个时候才算是放松下来,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能有这种闲情逸致,好好看一看风景。
绵娘依旧做男子装扮,旁人看在眼中,只以为是两兄弟,稍微亲近一点,也不会受人猜忌。
宋知恩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少年兴奋不已,骑着马跑在前面,自顾自玩得高兴,将两个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样的无忧无虑,和一年前那个瞬间成长的少年大相径庭,绵娘看在眼里,只觉得安慰。
“在想什么?”江一寒靠过来。
“虽然和我当初的预想有偏差,不过阿娘和细伢子还是过上了好日子,家里的日子也是真的苦尽甘来,一年前,我哪里敢想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虽然现在也辛苦,可是跟以前比真的是天差地别,而且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日子也能过得这么自在。
绵娘仰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江一寒的个头好像又有些拔高。
“一年前,我也不敢想会真的跟你在一起,能这样守着你。”
他曾经跟宋知孝说过,只要绵娘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可那个时候,正要奔赴战场,心里有着惦念,却不敢轻易开口,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所以,不敢轻易索取,更不敢随意许诺。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全部埋于心间而已,那个时候,不敢想的何止是绵娘一个,自己也是如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低的念出自己的心事。
绵娘唇角微抿:“越来越厚脸皮了,现在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她打马前行,掩饰着自己的羞怯脸红。
心思却越飞越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一寒给她的何止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诺言,还给了她更加自由宽广的天地,让她能做更多自己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读书,习字,骑马,甚至无所拘束,不用像是诸多女子那样,只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围着三尺见方的锅台转。
她越来越敢想,也越来越敢做,做许多自己从前根本不曾想过的事情。
她转过头,遥遥的看着江一寒,等那人走进,她轻声吟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旭日高升,蜿蜒的山道上,铺上一层暖暖的荣光,江一寒上前一步,牢牢抓住了绵娘的缰绳,也握住了她的手。
绵娘看着他,压下心中所有羞涩胆怯,缓缓释放出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来。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