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两宋烟雨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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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大宋皇帝赵匡胤(2)

范质一时间也惊魂甫定,所谓"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为了找个人一起承担罪责,范质赶忙往另一位宰相王溥冲过去,出爪扣住了王溥的手,免得他逃跑,然后以充满自责的口吻说:"仓促点将,是我们的错啊!"

自责完之后,范质的急性子持续发作,手劲又多加了几层,指甲直接嵌入到王溥的皮肤之中,快要掐出血来。可见跟急性子的人共事实在不太安全。

正月初四的早朝,是后周的最后一个早朝,它由混乱开始,到最终不了了之。后周朝中所有的大臣都感到束手无策,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回去把下跪磕头这套动作临时多熟悉几遍,然后等着新天子的到来就表现给他看。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是他们这些见风使舵之辈的一贯作风。

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这个人就是韩通。

韩通终于知道错了,现在他才明白没有听儿子的话后果是多么严重。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赵匡胤的善良表像所迷惑,一次又一次地将韩橐驼的逆耳忠言撇在一旁,等到赵匡胤撕下面具,让他看清之后,他才追悔莫及。念及柴荣临终前对自己的重托,他羞得无地自容。

我一定要亲手干掉赵匡胤这个贼子,然后再找个人把自己干掉。估计这就是当时韩通最真实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后悔已是徒劳,当务之急是只有尽力挽回局面。

韩通没有完全亏负柴荣对他的重用,在收到"陈桥兵变"消息的第一时间里,他即刻赶往侍卫司,准备集合部队抵抗赵匡胤,做最后一搏。如果运气好,能将赵匡胤挡在京城大门外十天半个月,等到各地勤王大军赶来,那样或许还有希望。

自古以来,每逢改朝换代、风雨飘摇之际,都会有忠臣义士挺身而出,试图力挽狂澜,他们或是为了民族大义,或是只为了一报主子对他们的知遇之恩。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时刻准备牺牲生命,都是值得可歌可泣的。

韩通无疑属于后者。

但就在赶往侍卫司的途中,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凶神恶煞和残忍。他是赵匡胤麾下的一个军校,名叫王彦升,由于擅长使剑,剑法高超,人称"王剑儿"。

王彦升也是先行一步前来传信的,但由于他心高气傲,因此传信变成了命令。只听他张口便喝道:"韩通,还不去迎接新天子。"

韩通正在气头上,再加之说话容易得罪人,开口便大骂:"哪里来的什么新天子?王彦升,你这狗贼,帮助赵匡胤犯上作乱,还敢来此撒野吗?"

此话一出,韩通已经注定今日必死无疑。韩通似乎还不知道,王彦升是一个很容易被激怒,而一旦被激怒便残忍至极的人。敢惹他的人,他通常会让这个人付出血的代价。

王彦升被骂得七窍生烟,此时他只想用剑告诉韩通死字该怎么写。但还未等他出剑,韩通早已见势不妙,骑马先逃走了。溜得还真快!

骂了老子还想逃吗?

王彦升哪里肯放过,当即拍马追杀而去。

韩通逃往的地方是他的家,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更顾及的是他的家人。但就在他进入家门,还来不及关门之际,王彦升已追了上来,将冰冷的长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位后周的忠臣、治国之才在这一刻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的才略曾令他为后周帝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足以扬名万世。他的寡谋也曾使他将无数逆耳的忠言抛诸脑后,教赵匡胤阴谋得逞。无论如何,他将他对后周的忠心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足以配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

韩通虽死,但仍不能消去王彦升心中的怒气。王彦升的残忍性格持续发作,又持剑将韩通的妻小杀了个精光,那位智谋过人的韩橐驼自然也不曾幸免。

这就是赵匡胤夺位所造成的唯一流血事件。从表面上看,它似乎完全出自王彦升一人之手,全由他性格残忍造成,但细细分析一番,便会发觉此事甚有蹊跷,容我慢慢道来。

一、被派去先行传信的人,自然要求纪律非常严格,但赵匡胤派去的偏偏是剑术高明、脾气暴躁、残忍嗜杀的王彦升,难道赵匡胤不知道王彦升的为人?

二、韩通有调兵之权,作为赵匡胤最大的阻碍存在,为什么单单死的只有他?

三、为什么韩通正打算去调兵,就遇见了王彦升,到底是巧合,还是王彦升早已盯上了韩通?

四、后来赵匡胤听闻韩通被杀,非常生气,要严惩王彦升,但顾及新朝初立,需笼络人心,没有将王彦升治罪,这是真是假?

综合来看,韩通之死极有可能是由赵匡胤主使,王彦升执行的一宗谋杀事件。尽管历史写得极为隐晦,赵匡胤也难逃谋杀的嫌疑。

5.大宋开国

显德七年正月初四,开封城外。

北征大军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回来了,队伍庄严肃穆,鸦雀无声。今天队伍的行军速度比起昨天来要快很多,因为一个义务压在了他们各自的肩膀上,那就是--建立新的国家。

赵匡胤自然也回来了。他就在这支队伍中央,很容易分辨出来,穿着黄袍、骑在马上的那位紫脸大汉便是。

终于回来了!

赵匡胤不禁想起了他离去的时候,回眸眺望过开封这座城市。他眼神中的不舍,表示他誓言一定会回来,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

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已经非常熟悉,熟悉其每一个角落。就在这半年之中,他抛弃礼仪廉耻,费尽心机,在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布置他的党羽,安插密探,将这座城市之中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牢牢监视和掌控,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入主这座城市。

现在,他已经成功地控制了这座城市。就快要大功告成了,他心中难免交织着焦急与欣喜之情。

不远处的石守信、王审琦带着仪仗队齐齐向他下拜,接着将他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北征大军也跟着进城,队伍依然行进得很安静,纪律极严,没有半点劫掠扰民的迹象,估计开封城里刚起床尚未清醒的懒汉们见了还会以为赵匡胤已经打胜仗回来了。

赵匡胤与一般的流氓土匪不同,他不是那种一进城就拿刀直接冲进皇宫、逼皇帝退位的莽夫。他做事很讲究按部就班,先礼后兵。

回到京城后,他首先考虑到的还是军队的纪律问题。由于那些军爷们一年四季所干的除了打仗之外就是抢劫,富庶的京城难免会让他们手痒,一旦有一个没管住,开了抢劫的头,其他人当然会前仆后继地投入这个生财之道中,影响可就不好了。所以这颇令赵匡胤忧虑。

于是,刚返回京城,赵匡胤劈头便下令所有的士兵都乖乖回到军营里去,没有命令不许外出。

料理完士兵之后,赵匡胤回到属于自己的殿前司衙门,把黄袍脱下来,然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继续打理殿前司的事务,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要以为赵匡胤突然良心发现,不想做皇帝,只想好好做个点检。完全不是这样的。如果他此时有所行动的话,他就不是那个以谨慎著称的赵匡胤。

因为有些事你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假手于人从而置身事外,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诚然,赵匡胤就在等,而且等得还有些焦急。

他在等的是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至关重要,将决定他的皇位是否合法化,得到皇位的途径是否正当。如果没有这个消息,对他的现在和将来都将是一个萦绕不去的噩梦,他将永远背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那这个消息到底是什么呢?

相信很多人都猜到了,这个消息便是小皇帝和符太后答应禅位的消息。

早在进京城之前,他便已派人去与符太后进行谈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如告诉符太后,后周处于主少国疑的局面之中,小皇帝是无法掌控局面的;如果答应的话,保证富贵享用不尽,养得你们一家人白白胖胖,不答应的话,后果你自己去想。

符太后一介女流,本无主见,再加之平日未见过大世面,以为天塌下来有三位辅政大臣撑着,因此意志非常不坚定,几句话下去便被说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完全使不出来。她能给柴家带去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作为贞洁烈妇的典型,为柴荣多守几年寡,让柴家门楣光耀。

所以从头到尾,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赵匡胤很满意地收到了小皇帝柴宗训答应禅位的消息。

接下来,要料理的就是文武百官了。

在这个方面,郭威当年兵变早已给他提供了模板--要搞定百官,必须先搞定宰相。

说曹操,曹操就到!

把他们押上来吧!

军校罗彦环等人很快便押着范质、王溥两位宰相来了。当这两位在朝野打滚多年,备受重用的人物被一群手执兵刃的将士簇拥着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禁不住现出了惶恐之色,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如此待遇。

而此时赵匡胤很快明白了一件事--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又到了。他整理好着装,舒清嗓子,出门去见这两位宰相。

他们的见面非常具有喜剧性,堪称百年难得一见,具体情况如下。

赵匡胤一见到两位宰相,眼泪鼻涕就一股脑地流出来了。我们有理由相信,赵匡胤家里没死人,他口袋里也没有揣着洋葱之类的刺激物,完全是想什么时候哭便能什么时候哭,这种对泪腺收放自如的神功,全然超出了正常分泌系统的控制。得见神技,真是教人叹为观止。

只听他哭着说:"我受世宗大恩,但无奈被六军所逼,才到这个地步,有负天地,该怎么办哪?"

此时赵匡胤脸上的悲伤和心中的快乐真可谓是相映成趣。

还没等到范质、王溥开口,一旁看戏的罗彦环便已忍耐不住,拔出手中的宝剑,几步上前逼近范质和王溥,威胁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意思就是你们如果敢不让点检大人做天子,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读过《史记》的人都知道,这一幕非常像蔺相如仗剑逼秦王击缶的那一幕,要是不干的话,吃上一剑是在所难免的了。

估计范质当时是非常想细数赵匡胤种种罪行的,但见宝剑出鞘的那一刻,这位素以正直和喜欢当面折人而著称的宰相,也不由得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身体还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看来范质还是读过《史记》的。

关键时刻还是王溥机灵,一句话也没说便立刻跪下,高叫万岁。

还真自觉!

赵匡胤就喜欢这么自觉而爽快的人,他对王溥的识时务非常满意。同时,他也希望另一个人不会让他失望,省去他许多麻烦,于是他看向了一旁孤掌难鸣的范质。

现在摆在范质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是生路,需要做的就只是下跪,失去的是忠义廉耻,得到的是生命和高官厚禄。

第二条是死路,需要做的就只是站着,失去的是生命以及高官厚禄,得到的是清白和正直的名节。

此时范质心中有一把算盘正在飞速地拨弃着,他所算的题目就是--生路和死路,哪一条更划得来?

最后,他得出了答案。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选择了第一条路--生路。他跪下的时候,脸上布满了无奈和痛苦之色,周世宗临终前对他的重托在他心中百转千回,控诉着他的不忠。

先皇,臣对不住你了!他只能说这句话聊表自己的愧疚。

可以想见,这一跪,对他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有时候,选择苟活比选择死去更需要勇气。

好了,大功告成,演完收工。大家都很满意,赵匡胤满意,将士们满意,王溥也满意,唯一感到不满意的也已经跪在了地上。

也许,许多人对赵匡胤假惺惺的作秀、欺凌后周的幼儿寡母的行为感到不齿。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从内部来看,其功是远大于过的。原因很简单,赵匡胤用演戏的方式避免了许多流血事件的发生。从大军进城以来,不曾破坏一草一木,除了韩通全家之外没有惊扰一家一户,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陈桥兵变,准确的来说是一场军事上的和平演变,将永垂青史。

现在,所有的事情,密谋、布置党羽、兵变、禅位谈判、臣服大臣,都一一顺利完成,终于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曾经付出所有心血,利用智慧和权力扫清一切障碍,都是为了这一天。

这一天,让赵匡胤等得太辛苦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摘取胜利的果实了。

就差一步了。

赵匡胤即刻下令,召集文武百官,到崇元殿参加禅代仪式。

这表示他取得皇位的途径是完全合法的,成文成条,不容任何人毁诟。

但是,由于仪式太过仓促,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竟然给忘了。

那就是柴宗训的禅位诏书。

完了完了,光叫他答应禅位,忘记当场立个字据了。

赵匡胤坐在皇位宝座上急得直冒冷汗,下面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新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此时,一个人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文书,对赵匡胤说:"诏书早已准备好了。"

这个人就是当朝专门负责草拟诏书的官员、翰林学士承旨陶谷。

赵匡胤表示很惊奇,因为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安排人去提前写好禅位诏书,可是这个陶谷居然早就准备好了,到底是何原因?

这其中必有蹊跷。

长久的人际交往,使赵匡胤培养出了一种足以能洞察人心的能力,而现在,赵匡胤无疑就在使用这种能力。他只看了陶谷一眼,然后彻底明白了。

陶谷,一个聪明的投机者。

但这个投机者似乎忘了一点,诏书被提前草拟好,那就说明了陈桥兵变并非偶然,而是一场阴谋。

陶谷自诩聪明,事先并未与赵匡胤有过商量,而是打定了关键时刻挽救全局以求升官发财的心思,却不知他已经无意中变相地将陈桥兵变的内幕公诸朝堂,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匡胤虽然感激这个投机者的及时出现,但更多的是对这个人的鄙视。他只想让这个人拿到他应得的奖赏之后,滚得越远越好。

禅代仪式最终得以顺利进行。赵匡胤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改年号为建隆元年(960年)。

新的来了,旧的自然得告别舞台。赵匡胤遵照约定,将柴宗训封为郑王,符太后仍为周太后,一同迁居西宫。

新王朝终于诞生了!

在这一刻,赵匡胤为自己的国家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由于他是归德军节度使,领地在宋州,所以便将他所开创的新朝代命名为"宋",这就是宋朝的由来。

赵匡胤成功了。现在他坐在皇位上,俯视下面跪倒的群臣,感受着君临天下的气势,一时之间,感触良多。

人生百变!

我不再是那个落魄的江湖流浪客,也不再是那个征战沙场的将军,现在,我是这个朝代的引领者。

我的名字叫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