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哭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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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屋(2)

在王庭首的兄弟几个中,本在平日的边界地角、鸡毛蒜皮都或多或少有些肚皮官司。农村有俗话说:“弟兄只望弟兄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几个女人一听自己的弟媳妇做了伤风败俗之事,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认为不说出去就是吃亏,说出去后心里就有一种欣然的感觉,有如发泄了一般,使人惬意、舒心。

可是读“书”的人,从他兄弟几人与银德的关系都较密切这一角度,似乎读出来了新意,比如说老三的婆娘与银德也有一腿,以及那些年近五十岁的女人也与银德有一腿,他们认为银德是饿汉子,“饥就不择食了”。又有人说,既然这些嫂子把弟媳妇的话乱说,俗话又说“家丑不外扬”,她们却有意外扬,定然有非同寻常的背景,那就是吃醋,这几个女人吃王庭首的女人的醋。此话一出,便被所有研究此事的人认同。凡事皆经不得数人数次传说,传来传去,真的传成假的,假的可说成真的,所谓三人成虎。何况,银德仿佛与这几个女人本来就有没理清楚的地方。

传得最玄的是说银德和老三的老婆数年前已好上了,数年来银德与老三的老婆过生活的日子比老三自己过的都多。

世上的事情都有微妙之处,这些话在四野里都传开了,那些人一见王庭首的嫂子们,脸上都露暧昧之色,只是嫂子们处在蒙蔽之中,没有察觉。因此当有人故意问秀英与银德之事时,她们兴奋起来,唾沫横飞,把秀英与银德见不得人的事,做了细节描写,如同亲临观战一般。于是众人大笑,她们也大笑。

有人就看不下去了,便抽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心情,合适的放言,把这些透露给了王庭首的哥嫂,他们先是拍案而起,大骂诸如“他妈的”之类的口语,再就是羞红着脸,颓然落座。

事后,几兄弟再次聚会,认为银德拐走秀英一事已辱没先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几兄弟准备给银德一个颜色看一下,以儆效尤。

银德拉着木头样的秀英朝山上跑去后,又顺山顶朝一个沟往山下跑,跑到沟底的一岩穴里,两人在石头上睡了一觉到天明,饮山溪水后,踅上公路搭上开往外省某一个镇的车去躲了起来。藏身的这个地方银德熟悉,他在这里打过工,挣过钱。

秀英开始还是不想跟银德走,她与银德好,在银德处所获得的享受是王庭首所不能给予的,可是让她与一个被人们视为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跑,她心里就有些不情愿了。可是银德却不理会这些,霸王硬上弓,行也行,不行也得行。秀英只好放弃拒绝,心一横,跟上银德走,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

到外省小镇后,他们租了一间仅容一张床的廉价屋子,过上了夫妻生活。开初,他们俩都有些激动、兴奋和新鲜,认为新的生活开始了。

白天,银德外出去找工作,他为了能挣到钱,帮别人掏下水道,帮别人在粪坑里捡金戒指,给别人的狗洗澡,帮别人换气背柴,凡能有三五块钱收入的事情,他都不嫌弃,一律做。秀英就在屋里以主妇自居,寻柴烧锅煮饭,收拾床上的脏东西,两人过得有些快乐。

日子一长,事情就出来了,银德每天累得是死去活来,一身要散架的样子,回到租住屋里,只觉得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每到夜里上床,银德便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秀英想着想着,去摸他的全身,他都懒得动一下,有时甚至非常讨厌秀英的这些动作。

“你像一个死人。”秀英抱怨着。

银德不开腔。

秀英又动作,动作幅度又大了起来。“闹啥闹,人家累得魂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情和你两个乱搞?他妈个骚东西。”

秀英就委屈得想哭。

时间过去有一个月了,银德还在为两个人每天的饮食发愁,秀英在家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和兴奋。屋里一片狼藉,她自己也蓬头垢面。到了中午,秀英把塑料袋里仅有的一点米全部控出来,放在铝锅里咕嘟咕嘟地煮起来。中午时间到了,银德没有回家,秀英就舀了一碗照得见自己影子的米汤喝了起来。也顾不得银德那么多了,她的肚子空落寡肠,实在不堪忍受了。日头偏西了,银德也还没回屋来。

秀英一个人头靠在床上,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和结婚时的生活情境。在少女时代,经常出席比自己年岁大的少女的婚礼,那满排的大红家具,那迎亲的队伍,那少女离别父母时甜蜜的哭泣(这她是知道的,只要这个女子真正喜欢她要嫁的那个男人,在结婚时娘家的哭泣实际上是一个形式,是一种礼节,不然就会被人讥笑,认为这个女人想嫁男人得很,一点都不顾及父母的苦处),都那样地使她怦然心动,别人心里甜蜜,她心里也甜蜜。每当这时节,她都会在晚上做一个羞于与人说起的梦,那梦使她躁动的灵魂更加迷乱。后来她就被人撮合给了王庭首。

知道王庭首之前,她先知道的是王庭首的父亲,那是一个在现代唯一留长发的老人,他的长发长年藏在一块青布头巾里面。他有一个佛门的名字:圆明。她只知道王庭首的父亲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阴阳风水先生,看地脉很准,择婚期最佳,驱鬼怪最灵,连麻风病人都敢架柴火烧。这似乎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充满了神秘感。就这一点,使秀英心里很不痛快,她想,每天跟一个疯疯怪怪的老头处在一起,心里多不自在呀。

“养儿不学艺,挑断箩篼系。大小有手艺,哪里都敢去!”秀英的母亲在一个夜里劝自己的女儿。这位饱经岁月风霜的女人,用自己的现身说法来开导女儿,她在说起王庭首的父亲圆明老人时,风干的心里似乎又泛起了青年时的涟漪。

后来,秀英又通过侧面了解,知道农村里大凡小事都要择一个日子,圆明的生意异常的好,那些去请他择佳期吉日的人们,总是提着酒,装着糖去。秀英推测了一下,光这项收入,一年都不薄。据说如果他接一宗大生意,如驱鬼捉怪等,收入更加可观,究竟多少,只能由外界猜度了。

秀英点了头,王庭首才在秀英家露面。王庭首到秀英家后,就坐在堂屋里,与媒人摆家常,秀英为了看明白这个小伙子,就频繁地到堂屋里端茶倒水,她刚张眼向那个小伙子瞄去,才发现那里也有一双贼一样的眼睛在看她。她羞涩地低下了头,她心里想,这个人还受看。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王庭首在她家里也来得多了。

王庭首到她家后,老爱往灶房里钻,嘻嘻地看她做饭,时不时帮她去挑一担水。每次王庭首与她单独处在一起时,她发现王庭首老是掌握不了平衡一样,身子老往一边偏,有次竟然用膀子靠了她一下,她心里一荡,第一次有一种真正触电的感觉,在心里嗔骂:这贼东西胆子大呢。

秀英回忆到这里,脸上出现了笑容。她沉入陈谷子烂芝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了。她跳跃式地想到了一顶大花轿将自己抬到王庭首家,有了孩子,王庭首变得更加粗鲁,根本不注意她的感觉,她不甘心,就与银德造出了这一场野合之戏。她本想这是在正剧之外的一出闲剧,不应冲击正剧的主题思想,可世事难料,她也把不准主题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个驴日的银德,害人到这一步。”她心里叹了重重的一口气,就起身出门外,看一下银德回来没有。她看见路上只成一条白带亮着,四处景色已朦胧了,小街四处杂七杂八亮起了灯,银德影子都没有,秀英有些焦急不安起来。

银德这天没有揽到生意,却碰到了一个朋友,他的那朋友是一个飞天蜈蚣,做事神秘莫测,每次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银德心里有数,这朋友没有在正道上生活。

这位朋友本与银德相交不深,但是因为银德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帮他脱离了一群人的追杀,他自己说是仇杀,但银德分明听见那群拿枪拿棒的人边追边喊“抓贼抓贼”。银德见是他,就把他藏在一个深树林里,然后给那些人指向了一个相反的道路,待那群人追远,他才出来和银德见面,并在银德做活的那一家歇了一晚,因此,他有些感激银德,每次见银德总要拉住吃喝一顿。这次也不例外。

银德随这位朋友登上了这个镇最豪华的酒楼,说豪华还有端菜倒水的服务小姐,但小姐身上衣服不整,从脚到脸都附了一层油腻,特征鲜明,出门不用打听就知道是饭店服务人员。三五杯白干下肚,银德的话就多了起来,这一月以来,他活得很累,一点儿都不洒脱,他想找一个人来说,但这个人绝对不该是秀英,这次一见这位朋友,就忙不迭地将从前、现在一一道来。银德述说中的大意是没有老婆的时候想要一个老婆,等有了老婆却从此成为自己的累赘,凡事都须既考虑自己,又要考虑家里的女人,还要考虑全家和花销,人的思想压力太大。过去的那种闲云野鹤式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原来想什么时间出去就什么时间出去,想什么时间回来就什么时间回来,考虑问题时,只想自己一个人的情况。

银德的朋友听了银德的叙述,看了银德那愁苦得如风干的苦瓜的脸,就哈哈大笑起来:“女人是个啥,哥子,女人是衣服,脱了换,换了脱,谁现在还专找一个固定的女人,真是傻得可爱。现在主要是兜里要有皮子(钱),皮子厚,女子一串一串地跟。只要你给钱,现在还有谈不拢的事情?老兄,我不是跟你说,有些女人我玩过了,就连她的相貌都没见过呢。”

银德这一句就听不懂了,他心理琢磨:做那种事情脸贴脸那样近,哪有还见不到真相的道理?心里不以为然。他那位朋友可能看出了他露出的疑色,便进一步解释:“有些地方无一丝光亮,却摆有沙发或床,大家隔口袋买猫摸到整,完事两清,哪还去看是谁。”银德一听才明白所以,他就有些神往了。他虽然在村人的眼里是浪荡子,可这样的洋荤都还没有开过。

酒足饭饱后,朋友陪银德在花街巷走了一趟,银德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了,这是朋友所说的实践、领略,这回银德终于知道这世界除秀英之外还有人物,比秀英更销魂的人物。不过,得花钱才行,这也是与秀英的最大区别之一。

银德对秀英就更不如从前了,秀英觉得自己被银德遗忘了,银德除往屋里拿点米之外,一溜就不见人影,三五天才回来,回来撂点钱或买点米,又出门了。

秀英于是就特别爱回忆,在回忆的甜蜜中打发一天天的日子。

日子难挨,饮食跟不上,秀英日渐消瘦,精神颓唐。

私奔五十天的时候(秀英掰手指头算私奔的日子,很准的),王庭首的哥终于寻到了秀英,其时秀英正在屋里憨坐,听有人敲门,声音有些胆怯,她就去打开门,门口站着满面灰尘的三哥,她一愣,随即痛哭了起来。

王庭首的三哥没有私自就领弟媳妇往回走,他想:银德拐秀英私奔来得毒来得明,如果自己悄悄又给拐走了,万一将来银德计较起来,反倒是一个麻烦。于是,他就坐在银德的租房里等,当晚,银德碰巧又回租屋来,两人就见了面。

见了面,银德不但不尴尬,反倒镇静自如,以一个当家人的身份招待王庭首的三哥。在酒桌上,几杯酒落肚后,王庭首的三哥说:“银老弟,事情不该出也出了,不该做也做了,我们共饮一河水,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相处得很友好,不要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只要你这次抬下手,放过王庭首和秀英,大家还是原来一样相处,也不为难哪一个,你看咋样?”

“王庭首的态度如何呢?”银德似乎很在乎王庭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因为他知道他把王庭首打下了悬崖,这是一个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