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早开会,许立扬黑着脸,问:“昨晚谁值的班?有外人来过吗?我办公室的门是谁关上的?”
职工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立扬常这样,在会上说些旁敲侧击意义不明的话,职工们觉得是在说谁,又不在说谁。他有句“名”言:“你恨谁,就别理他,千万别骂他,看他进步了。”这话是私底下说的。确实,许立扬很少指着谁骂,多是冲着众人发威,搞得好些人都忐忑不安。他问明了值班情况,绷着脸,眉毛从眼镜边缘挑出一点,神情异样地强调:“电视台作为党和政府的喉舌,不比别的单位,交接班要认真,要做好记录,丝毫不能松懈。”泛泛而谈之后,又说:“做人要光明磊落,做记者要有做记者的素质,有什么事摆到桌面上,背后做手脚,是小人所为。”
许立扬行径有些古怪,刚到电视台的时候,二十四小时不回家,吃住在单位,市委、政府有什么通知,电话打到电视台,多半是他亲自接,他办公室的门常开着,很少上锁。这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来撒气了。
散了会,职工们小声嘀咕着各干其事去了。
杜美出于关心,借故进了许立扬办公室,她看到他神情恼怒,脸色有些黯然,觉得真有什么事了,而且事态不同寻常。便问:“出什么事了?”
许立扬也没瞒她,说:“晚上回家忘了关电脑,放在桌面上的一个重要文件不见了。”
“什么内容,没有备份吗?”杜美由不得急切道。
“就是……四套班子,几个领导,会上一些端不上桌面的小动作。市委王副书记开会时老用手挠背;纪检委马庆新书记喜欢斜着眼看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不雅观。要是无意间删了还好。如果被人拷了去,流传开来影响就不好了。”许立扬边说,边不停地移动鼠标,企图找回遗失的文件。
杜美不明白:许立扬集这些图片干吗?应该不是为了好玩。想通过领导们下意识的习惯动作,研究他们的心理吗?
“你说,会不会是王晓玲做了手脚?星期天就她一个人住在台里,没事干。有人看到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个时间,其他人都值机。”许立扬移动鼠标的手停下来,双眉紧锁,看着杜美,说出了他的怀疑。
“绝对不是。王晓玲你不了解。别看她表面花里胡哨,品性却好,不会干这事。”杜美左手叉了一下腰,又放下去,急道。
“她好几次找我,让我和上面说情,办她的工作手续。我没敢答应。她那样惹眼,给她说话,容易让人误会有什么关系。”许立扬松开鼠标,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表示磊落。
“那王晓玲的工作到底能不能办?”杜美两手交叉在前面,右手手指捏着左手,问。她有些替王晓玲着急。
“按正常渠道不经过考试是不能办的。但现在的事很复杂,播音主持算是她的特长,以专业人才办理也能说得过去,关键是她名声太大,认识的人多,真心给她说话的人却不多。”许立扬又捏起鼠标,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被他命名为“笑脸”的文件。
“文件的事别和人说。”许立扬眉毛一挑,从眼镜边缘露出部分来叮咛。
杜美点点头,表示明白。在自己的电脑上丢了个文件,就算是领导的脸孔形容,也不是天塌的事。杜美觉得许立扬有些小题大做。他的政治手段一向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些天,有人把他告到市纪检委,说一个现场会开下来,许立扬开假发票贪污了六万。他在会上指桑骂槐了一顿,给纪检委打了个电话就摆平了。转眼却为这么一件小插曲伤脑筋,犯得着吗?如果需要,再从毛片中剪一遍就是了。
莫非文件中有更为隐秘的?不堪入目的镜头?杜美暗忖着,不明所以。
王晓玲半年前在“天星”健美中心熟识了陶二,这陶二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听别人称他“二哥”。王晓玲跟着众人称“二哥”。陶二脸色晒成棕色,粗看其貌不扬,细瞧还很男子汉。他戴着粗粗的铂金项链,比项链更威武的铂金戒指、铂金手链。王晓玲并不喜欢男人浅显的张扬。然,结交男人不只是为喜欢,还为流行的那个字眼儿“傍”。不然,法国化妆品、巴黎时装和配套的各种金的、银的、玉的首饰从哪来?很小的时候,就听继母说过:“女人不用自己挣钱。男人挣了钱还不全是女人的?女人只要能讨男人的好便行。”王晓玲平素看不起继母,处处和她针锋相对,这句话却根深蒂固成了王晓玲人生的座右铭。
共同吃过一次涮锅,主料没上来前,先赠送了一盘烤虾。陶二附庸风雅围着洁白的餐巾,煞有介事对帮他们剥虾的服务员称“谢”的神态,让王晓玲忍俊不禁,笑了又笑,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陶二的眼球被王晓玲抿嘴笑、眼梢上吊、走路腰肢扭动的风情万种所吸引。
“高兴呵。”王晓玲掩饰。一是掩饰对陶二故作风雅的不屑;二是掩饰内心曲折难言的苦闷……许立扬竟然怀疑她弄丢了他的文件?这件事许立扬没和她说,但王晓玲知道了,知道却无法去解释真相,这让她心里特别憋屈,特别绝望,特别悲怆。那天晚上,王晓玲确实进过许立扬的办公室,因为他办公室的门开着,电话不屈不挠,一个劲儿地响……响得在院子里走过的王晓玲实在不好意思充耳不闻了,怕有什么重要事,进去走到了办公桌前,伸出手还没拿到话筒,电话却不响了。这就是事件的真相,因为会上王晓玲没说,便永远不能说了。这些日子,许立扬见到她,神情隐晦,眉尖眼梢都带了不易察觉的嘲讽,分明是对她有了看法,这让王晓玲万念俱灰。她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台长对自己的怀疑,因为谁都没和她明提这件事。在王晓玲心里,许立扬是个很难捉摸的人。他的装扮永远干干净净,脸上常挂着一些皮笑肉不笑,有几次,她找他说工作,他镜片后面一闪而过的暧昧眼神夹杂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门儿让她心里发憷……这台长到底什么意思?王晓玲弄不明白,用一脸的欢笑掩饰她的心神不安。
陶二毫不知情,他吃了两只烤得红红的虾,佐料是花椒粉和葱丝。嘴角油汪汪地说:“高兴就好。人活着就图个高兴。”他给她夹菜碰她的手,很柔;给她添酸奶看她脸色,很媚。隔了几天送她一副镶钻的耳钉,她没拒绝。这简直让陶二心花怒放!
和北城最有名的美女主持有故事,多么荣耀!陶二出出进进哼着小曲,还常当着狐朋狗友的面给王晓玲打电话:“昨黑梦见你了,我给你送些新鲜樱桃过去。”他到处炫耀和王晓玲相好,还说要给她买房子。
“不怕老婆知道了和你离?”她问他。
“早就想蹬了她。”
某晚,陶二约她去他住的锦瑞小区,她应了……陶二心花怒放,哼着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的小曲儿,用香草精华液泡澡,泡出浑身有力,泡出血脉舒泰,泡出人为的香来……
已是夜了,天黑黑。觉不出有风,路两旁杨树的叶子纹丝不动。肯定也不刮风,但裸露的肩膀感觉凉爽爽的,像是沉浸在风中……王晓玲着意装扮了一番,穿了条红裙子,拎只和裙子相配的红皮手包。出门招了辆出租车,和司机说:“去锦瑞附近的矿泉水厂,找个人。”她没有说出明确的目的地,是女性本能的做“贼”心虚……一路上,身形瘦弱看上去还是毛头小伙子的司机和她搭茬:“去锦瑞有亲戚呵?是在矿泉水厂上班吗?这么晚了能找到路?”
王晓玲满心满脑想着那个陶二,他指节骨粗大的手会不会很硌人?他大方还是吝啬?因为这天继母打电话和她要钱,说给同父异母的弟弟集资买车。王晓玲手头没钱,继母就说难听的话,两人在电话里吵了半天,继母左一个“贱B”,右一个“贱B”,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王晓玲气得关了机。她心情阴得直想落泪,直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痛痛地哭上一场……但落泪没有用,痛哭也没有用。对继母生的弟弟,王晓玲还是有感情的,小时候,他常悄悄给她吃继母买的“威化饼干”、“花生酥”,还把新买的铅笔让她用。她想帮弟弟,不然,不会在这个时间,这么轻而易举去见陶二……社会上都说父亲王大景是农民企业家,有很多钱。事实上,农民就是农民,就算冠个“企业家”的头衔,也还是没有钱,村里的厂房,还有那些加工机器,都是项目资金贷款弄来的。
对司机的问话王晓玲嫌烦,含含糊糊、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应着。看着快到目的地了,王晓玲从手包里拿了片柠檬口味的口香糖放嘴里嚼着……
离锦瑞还有一段路,她便让车停下,司机不知趣,追问:“要不要陪你等人来接?”
“不要,你走吧,我打个电话他们马上就过来了。”王晓玲真烦了这个多嘴的司机,她故意掏出手机边拨电话边往锦瑞小区左旁的矿泉水厂路上拐,虽然素不相识,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小司机看出她的真实目的……好歹是光彩照人的节目主持人,得注意形象。
出租车开走了,王晓玲含着满口的柠檬香,心情犹疑不定,这个时候,单独去见陶二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明明白白,可她更明白,只有借助于他的强,她才有可能战胜自己的弱。在微凉的夜色中没走出几步,一个黑影突然从路旁的杨树背后扑了过来……
没等王晓玲惊叫出声,高大的黑影便用什么感觉绵软又带些脚汗臭的物件堵上了她的嘴,强有力地把她往杨树后面拖……王晓玲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惊惧都忘了……那人扒她衣服撕她裙子,一股浓郁的烂洋葱味扑鼻而来……无望中,王晓玲只觉得某种坚硬的东西顶进了自己的体内……
那个晚上,王晓玲没有见到陶二。她不方便去。从一片狼藉中缓过劲儿来,像旗帜一样飘着的裙子随风飘零。手包被强暴她的人拿走了,里面有手机还有一些零用钱。她拦辆出租车回到居所……血冲着腿凉凉地往下流……吃了二百多元一粒的阿胶才止住。失魂落魄了好一阵……王晓玲手足冰冷继而清醒地想:这件事不是什么增光添彩的,肯定不能报案,也不能和谁说,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忍着。王晓玲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她4岁时死了母亲,王晓玲的母亲是王大景娶的第二个老婆,王大景一共娶过三个老婆,前两个都眉眼细致,长得周周正正,都是年纪轻轻得病死了。第三个老婆——也就是王晓玲的继母,长相粗笨,皮肤粗糙,穿不了时髦衣服,偏偏晃两只金耳环,把她衬得俗气又小气,见了男人偏又喜欢夸人家的“好”。隔三岔五地不是喝醉酒,就是吃上兴奋剂似的,整个人疯疯癫癫……发疯发癫的时候,继母就晃着脑袋,指槐骂桑:“你个狐狸精转世的,小小年纪,就招风惹火,还要买新鞋子穿?招野汉子去?”
在王晓玲还不太懂得这些骂词的确切含义时,就为它脸热心跳,屈辱得想去死。王晓玲职高毕业后,找了个临时工干着,搬出了家,什么事都是自己当家做主。后来,她的农民企业家父亲王大景把她弄进北城电视台,当上主持人才算暂时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