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历史选择:中共传奇人物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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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吉鸿昌女儿:父亲最大的遗憾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1934年11月24日,北平大雪纷飞。吉鸿昌被带出了国民党北平陆军监狱,站在雪地上,他捡起一根树枝,以枝作笔,愤然在雪上写下了这首气吞山河的就义诗,然后,在刑场上从容就义,时年39岁。

就义前的半个月里,吉鸿昌先后被关押于天津法国工部局监狱、国民党五十一军陆军拘留所和国民党北平陆军监狱。从天津到北京,这条路他不知往返过多少次,然而1934年11月,他走完了人生中最后一段旅程。

“‘恨不抗日死’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已经80岁高龄的吉瑞芝在天津的家里向记者回忆起那段人生经历,声音低下去,眼睛望着窗外,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在我父亲被关进监狱后,母亲也被关进一间密室,当时我太小,对那段经历没有什么记忆,但对我母亲来说犹如噩梦一般。母亲把父亲的悲惨故事讲给我听,我再告诉孩子们,让他们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父亲的精神我们永远不该忘记。”吉瑞芝对记者说。

“我是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印象中,我父亲非常高大。”说到这里,吉瑞芝忍不住激动起来,“你想想,他身高一米九六啊!而且从来都是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可在我的内心深处,他是一个慈父。”

出生于1932年的吉瑞芝,父亲牺牲时还未满3岁,对父亲的记忆也仅限于几件“小事”。1934年的夏天,吉鸿昌曾带着吉瑞芝到自己家附近的一家照相馆照相,“当时父亲并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长袍马褂的打扮”,时至今日,吉瑞芝还是不太理解父亲那次为什么那样着装,“他对母亲说带我去街上逛一逛,就拍下了那张像是普通家庭的父女的照片,那是我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之一。”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我‘演讲’,一般都是他说一句,我学一句,内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我是中国人,不当亡国奴’。”时隔70多年,吉瑞芝回忆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所以,那时家里人都夸我说话好听,吐字清晰,不像一般小孩子那种稚气的童音,这要归功于父亲。”

从记事起,吉瑞芝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要远远多于母亲,甚至吃饭都是和父亲及他的副官、传令兵在一起,抱着一个小碗,“一个人吃馍、夹菜”,因为年纪太小而摔碎了不少碗,却从未受到父亲的责备,父亲还专门去给她买了一个搪瓷碗,从此“再也没有摔碎过碗了”。

正是和父亲的朝夕相处,使吉瑞芝从小养成了独立、自强的性格,她坦言自己“这一点非常像父亲”。在父亲牺牲后,她举手投足间时常流露出一些酷似其父的小动作,引起了母亲胡红霞对父亲的无限怀念。

归来报命日,恢复我神州

除了在性格上受到父亲的影响外,吉瑞芝更深的感触是“父亲对信仰的坚定”。

1895年10月18日,吉鸿昌出生于河南省扶沟县吕潭镇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13年秋,这个不满18岁的大个子少年弃学从戎,到冯玉祥的部队里当兵。吉鸿昌因吃苦耐劳、勇敢正直,得到冯玉祥的赏识,被提升为手枪连连长,不久又提升为营长。1921年,吉鸿昌回乡探亲时,拿出全部积蓄,用一所破庙做校舍,创办了“吕北初级小学”。吉鸿昌立下规定:凡是贫家子弟,一律免费上学。学校规模一度壮大,曾被誉为“豫东第一校”。

在部队里,吉鸿昌虽不断升官,却丝毫没有改变“当兵救国,为民造福”的初衷,时刻铭记着父亲“做官即不许发财”的教诲,省吃俭用,兴办公益事业。他严于律己,也约束部队不许扰民。

1930年4月,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的中原大战爆发,吉鸿昌奉命参加讨蒋大战。9月,冯玉祥的西北军战败。吉鸿昌为了保存实力,接受蒋介石改编,就任第二十二路军总指挥兼第三十师师长,不久被蒋介石派去进攻鄂豫皖苏区。吉鸿昌对进攻苏区十分反感。他“托病”到上海与共产党取得了联系,随后又化装到鄂豫皖苏区进行了考察,思想上受到很大触动,随后组织部队起义参加工农红军,但没能成功。蒋介石发现吉鸿昌有“谋反”之意,便解除了他的军职,逼迫他出国“考察”。

1931年底,刚到美国,吉鸿昌就接连地遭到意想不到的刺激。那里的头等旅馆不接待中国人,却对日本人毕恭毕敬。有一次,吉鸿昌要往国内邮寄衣物,邮局职员竟说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中国了,吉鸿昌异常愤怒,刚要发作,陪同的使馆参赞劝道:“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日本人呢?只要说自己是日本人就可受到礼遇。”吉鸿昌当即怒斥:“你觉得当中国人丢脸吗?可我觉得当中国人光荣!”为抗议帝国主义者对中国人的歧视,维护民族尊严,他找来一块木牌,用英文仔细地写上:“I am Chinese!(我是中国人!)”

在国外期间,吉鸿昌通过接受记者的采访,以事实揭露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种种罪行,并谴责英国纵容日本侵略中国和蒋介石对日妥协的丑恶行径。在德国时,吉鸿昌曾多次要求到苏联进行访问,遭到使馆的百般刁难,不予签证。悲愤之下,吉鸿昌挥笔疾书:“归来报命日,恢复我神州。”

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爆发后,吉鸿昌闻讯立即回国寓居天津,秘密与中共华北政治保卫局联系。不久,他整理出版了《环球视察记》,借以抒发他忧国报国的热情。同年4月,吉鸿昌在北平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一个爱国的旧军人转变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从此踏上了新的革命征程。不久,根据党的指示,吉鸿昌秘密赶赴山东联络冯玉祥出山组织武装抗日,随即毁家纾难,变卖家产6万元购置枪弹。

1933年5月26日,吉鸿昌同冯玉祥、方振武等抗日将领在张家口宣布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吉鸿昌战至10月,因弹尽粮绝而失败。

为信仰献出生命

1934年5月,吉鸿昌回到天津,组织成立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他被推为主任委员,进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在他家三楼一角,设立了一个秘密印刷所,出版了机关刊物《民族战旗》。他的住宅也成了党组织的地下联络站,因而被党内同志称为“红楼”。6月,吉鸿昌秘密与西安的杨虎城将军取得联系,并得到杨虎城的援助。吉鸿昌积极筹资购买武器,进行武装抗日反蒋的准备工作。

1934年11月9日晚,吉鸿昌在法租界秘密开会时被法国工部局逮捕,随后被引渡到国民党北平军分会。11月23日,北平军分会举行了一场所谓的“军法会审”。吉鸿昌在法庭上义正词严地说:“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由于党的教育,我摆脱了旧军阀的生活,而转到为工农劳苦大众的阵营里来,为我们党的主义,为全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这正是我的光荣……”11月24日,所谓的“军事法院”以“叛国罪”(多次煽动兵变)和“叛党罪”(脱离国民党加入共产党)判处吉鸿昌枪决。

“可以说,父亲接触了解到中国共产党是救民救国的党,是全心全意为了人民利益而奋斗的党后,就坚定了共产主义信念,一辈子都没改变,临终的时候还高喊着‘抗日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他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人。”吉瑞芝回忆说。

“父亲的一生从参加北伐,到退出军阀混战,再到拒绝内战,坚决抗日,这一路走来,他都在追寻救国救民的真理,最终他是找到了,这对他来说是没有遗憾的。”吉瑞芝感慨道,“为一个坚定的信仰而终身奋斗,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我的父亲做到了。”

给妻子改名“红霞”

在吉鸿昌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吉鸿昌将军的夫人胡红霞给予了丈夫最大的支持。“说起妈妈,我心里就很不好受,她一辈子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已经满头银发的吉瑞芝在说到自己的母亲时,眼中泛起了泪花。

1926年6月下旬,时为冯玉祥部十八师第三十六混成旅旅长的吉鸿昌率部到达兰州。经人介绍认识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兰州女子师范学校的高才生胡兰英。“所以,我父母的爱情一点都不浪漫,并不像某些电影和文学作品上写的那样。”吉瑞芝笑着说,“那毕竟是艺术需要,可以加工塑造,但事实不是那么回事,父母是通过媒妁之言走到一起,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使两个人逐渐找到了共同语言,成长为一对人人称赞的革命夫妻。”

从1927年结婚到1934年吉鸿昌将军英勇就义,在共同相处的8年时间里,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无比。在婚后,吉鸿昌见妻子忠厚贤淑,知书达理,谈吐不凡,特意将妻子的名字“兰英”改为“红霞”,寓意妻子有“霞光万道”之美。胡红霞更是对丈夫一片深情,在吉鸿昌英勇就义后,国民党特务不许家属领回烈士遗体,悲愤至极的胡红霞一头撞在了铁栏杆上,鲜血直流。胡红霞以鲜血向敌人表示了最强烈的抗议,并最终用居住多年的“红楼”做抵押,赎回了丈夫的遗体。吉瑞芝说:“母亲在与家人、友人商议后决定将父亲的棺木运回河南老家下葬”。

1935年春,吉鸿昌的灵柩运至故里,家乡父老2000余人,自发洒泪迎灵。

“1951年,我第一次陪着母亲回河南老家去给父亲扫墓,母亲一路上除了给我讲述父亲的故事外,偶尔也提及他们的爱情。”吉瑞芝回忆,“特别是在父亲的墓碑前,母亲泣不成声,这让我感觉到在父亲牺牲那么多年后,母亲一直都将她对父亲的爱藏在心底最深处,父亲牺牲时,她才28岁,这对她该是多大的一个打击,此后她又拉扯着我东躲西藏,艰难度日……”

1934年11月24日,吉鸿昌在临终前曾写遗书与夫人胡红霞,言道“夫今死矣,是为时代而牺牲。人终有死,我死您也不必过分伤悲,因还有儿女得您照应。”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吉瑞芝和母亲也受到了党组织的照顾,开始了新的生活。新中国成立后,胡红霞曾作为吉鸿昌的遗孀参加了开国大典,当年17岁的吉瑞芝也见证了这一历史事件。

1971年,周恩来总理指示“吉鸿昌同志由旧军人出身,后来参加共产党,牺牲时很英勇,从容就义,很有必要把他的事迹出书”。晚年的胡红霞,在天津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开始收集、整理关于吉鸿昌的史料,并在女儿吉瑞芝、女婿郑慈云的帮助下陆续出了几本关于吉鸿昌的书籍。胡红霞所著的《吉鸿昌就义前后》为后来《吉鸿昌》电影的拍摄提供了蓝本。此后传承革命精神的任务落到了吉瑞芝的身上。

“我小时候,来家里找我姥姥讲故事的人特别多,有记者、编剧、作家、党史研究专家等等,我就在一旁听着。”吉瑞芝的女儿郑吉安告诉记者,他们兄妹三人从小都是在姥爷的故事熏陶下长大的,大哥郑吉平是天津广播电台的高级编辑,从事了30多年的媒体工作;姐姐则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虽然工作不同,但都不同程度地承担着传承姥爷革命精神的使命。郑吉安在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担任领导工作,不管多忙,她都要抽出时间替母亲承担宣讲、编写外祖父事迹材料、编辑出书等工作。

“我的女儿是天津师范大学新闻系的学生,在学校的时候,她一直热心于公益服务工作。”郑吉安说,每次看电视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关姥爷的,母亲就会把自己的女儿还有侄女、外甥叫过来。总而言之,姥爷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是精神财富,这是无价的,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对于我们来说,就是鞭策和鼓励。一想到外祖父,都不能不努力工作。

郑吉安笑着说:“这么多年,母亲工作之余就一直到处宣讲外公的故事,沿着外祖父的足迹走访当年的知情人和亲历者,收集资料编辑写书。到现在都80岁了,腰和腿都不灵便,她就在家里讲,还把家里布置成姥爷事迹展览馆,只要去人就讲。她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做,我也是随着年龄越大才越理解,她就是为了让姥爷的爱党爱国爱民的精神传承下去,这是我们中华民族一笔珍贵的财富,并不只为我们一家所有。”(撰文:赵雪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