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黛玉的伯父,名叫林之山者,乃是一小小乡绅,所娶乃一中等人家的姑娘,姓赵,昔日因与黛玉一家相距遥遥,鲜少往来,且别说与贾府,今日二人突然来了,众人皆尽讶然,以为他们是要接黛玉回去的,待得道明原委,却是为送钱而来,一时大家见了那几十万两的银票,虽不露声,面上却皆笑呆了,心中更是暗叹不止,贾母于银钱之事倒是不甚在意,听了不是为接走黛玉,心中倒也喜欢,便笑道:“既是你父母的遗物,你就好生拿着罢。”黛玉这方接了。
王夫人笑道:“想不到林老爷这样的人,竟也会像那些小门小户一样,把玉器埋土里面,难道还怕放在家里,让人掳走不成?”赵夫人忙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整个姑苏能买卖此玉的地方只有一处,那老掌柜尚还记得此玉,据他说,当年林老爷和他也算有交,闲谈之时,林老爷也曾微有透露,贾夫人极喜院中一棵蓝花楹,每每花落,便好番伤心,林老爷听闻此玉养树,只需将它深埋土下,那树花便较平常多开四月有余,是以花许多银子买这两个玉器,只为夫人能少些忧愁,并不是像太太所说的缘故。”王夫人方点头不语了,凤姐忙问:“既如此,那旧宅地下可还有其他东西了?——该都给林妹妹才是。”赵夫人笑道:“只这两个,再没了,我们若得了,岂有私下昧了的理?”凤姐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不过白问问,只怕他日房地易手,白便宜别人罢了。”那赵夫人说了‘花树’一说,别人尚可,独黛玉和贾母心中难受,贾母便叹一声,道:“敏儿是这个脾性,平日家常看那花儿,草儿落泪的,玉儿便极像她母——”一语未完,便湿了眼眶,黛玉本忍着泪,此时见贾母哭了,思及贾敏旧日容颜,眼泪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下,凤姐等人见状,又是跟着落泪,又是上前劝,好容易勉强劝住了,王夫人便笑道:“虽说这些是意外之财,倒也着实是好事一桩,只是林姑娘尚还年小,拿这许多银票,只怕多有不便,索性先交了府里给她收着,明儿她用时,再还了给她,老太太看着可好?”贾母听了,也觉有理,便问黛玉,黛玉便说道:“舅母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身边父母遗物原本极少,今见这些东西,况听了花树一事,思起许多旧事来,便想仍旧将那玉器换来,一壶一瓶,长留身边,以作念想,拂逆了舅母的意思,还望容谅。”贾母便道:“好,好,这也是你的孝心!既这么着,就让他们去再给你换回来,你留着罢。”他二人忙答应着,便将玉瓶先给了黛玉,贾母另派了妥当人,跟了他们的人去换东西,另叫凤姐给打点住处,招待林之山二人住下,王夫人因银票一事,虽有些不豫之色,见贾母开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边凤姐自让人打点了两间上房给他二人,一时忙完,见贾母处正有许多人陪着聊天解闷,便先不上去,径直回了自家,可巧此时贾琏方收拾好了要出门,凤姐便叫住他,见四下无人,因笑道:“你如今可是越来越不济了,真白活了这么大。”贾琏便笑得愣愣的,道:“平白无故的,这是从哪说起?”便凑上来,笑道:“可是说昨晚——”凤姐便推开他,笑道:“没人跟你扯,我且问你,你上次和林妹妹回南,林家财产,你都弄明白了?”贾琏看她道:“自然都弄明白了。”凤姐笑道:“没有漏的?”贾琏想了一想,蹙眉道:“没有了罢?就为这事,我可就耽搁了四五日呢。——到底什么事?”凤姐便坐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笑道:“今儿林妹妹伯父来了,带来两个玉器,少说也值五十万两,说是从他家花树下挖出来的,你耽搁了四五日,五十万两在眼皮底下,竟不知道,这又怎么说?”贾琏忙问:“这话可真?”凤姐道:“好端端的,我糊弄你做什么,现人就在咱们府里呢。”贾琏便道:“这可奇了,既是有这么多钱,怎么他们不自己留下了,巴巴地跑这么远送了来?”凤姐蹙眉道:“我也有些起疑,不过那银票可是千真万确的,许是不止他们知道,碍着人口舌,方才送来,也未可知。”贾琏站着痴想了半日,忽然长叹一声,摇头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今儿才知道了。”忽又想起一事,小声说道:“是了,那么些钱,林妹妹也不好收着,不如我们说替她收了,不就完了?”凤姐忙道:“不行了,林妹妹说要换了玉器,在身边常留着呢。——罢了,今儿他们说了玉器来由,看林妹妹那样,眼泪就在眼圈里转,怕人看见,只忍着不哭,也怪可怜的,我都跟着心酸了,这点东西且让她好生留着罢,咱们也算计的够了。”
贾琏听了,便笑道:“你几时变得竟这般慈善了?竟也能说出这话来。”凤姐道:“我自己也不知,许是大姐渐大了,心里便把往日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淡了许多,况素日平儿也常劝我,凡事该放手时且放手,我们拿了人家也不少,也该收敛些个。”贾琏便摇头晃脑地起身笑道:“只怕不是为的这个罢?——林妹妹如今可不同了,可有人撑腰呢。”凤姐听了这话,便笑道:“放你娘的屁!我就那么怕人!左不过是个比宝玉略大不多的,还能降服我了不成!”贾琏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跟你絮聒,我还有事呢。”一行说,一行出门,方走几步,正遇弘历迎面进来,贾琏忙‘哎哟’一声,笑道:“才刚说你呢,你就来了。”弘历便笑道:“说我什么?”贾琏略怔了怔,忙笑道:“说你写得一手好字!”一语方完,忙又问:“你做什么来的?”弘历指指屋里,笑道:“找二嫂子有事商量。”贾琏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出门去,丫头们忙为弘历打帘子,凤姐迎了,笑道:“今儿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弘历只笑笑,凤姐忙命平儿上好茶,知弘历喜欢琐碎零食,又让丫头拿些果盘之类,自坐在一边陪着闲聊,未说几句,便向平儿使眼色,不一时,丫头们都下去了,凤姐方笑道:“紫兄弟可有什么事罢?”弘历忙笑道:“光和二嫂子说话,正事差点忘了,才我在林妹妹处,林妹妹说了,进这府里这么多年,花费不少,如今既些许有了些钱,便想麻烦二嫂子给算算,花销多少,她好照数给,今后也说不得花自己的钱,省得她时常想起,心里过意不去,我要不来,妹妹只骂我,说我这个哥哥半点事情不给她管,我却不过,少不得就来了。”弘历这边方说完,凤姐忙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竟是这个,妹妹也太多心了!别说妹妹是自家人,吃喝原应该的,便是个外人,咱府里也断没有让她掏钱的理,况她能花了几个钱?说出去让人笑话,快别提了。”弘历笑道:“我就说此行来了,二嫂子断不会如她的愿,我不过白跑一趟罢了,时常我替妹妹算过,她家也算是诗书大家,况林老爷又是一任盐课,家资少说也有上百万,林妹妹身边又没一分钱,自是府上给收着了,便是要扣,也该从那里扣些,哪用得上妹妹再拿钱填补的理?二嫂子说可是不是?”。
凤姐听了,心中便有些狐疑,笑道:“林妹妹家有那些银子?我竟不知道,四兄弟是如何知道的?”弘历抿嘴看了凤姐半晌,忽然大笑,道:“二嫂子这话,可是欺我年轻了,谁不知道府里每日成千上万的银子钱,都是从二嫂子手中进进出出?有这么大事,二嫂子会不知道?若说我如何得知,也是我多事,我只想着,既额娘认了妹妹做干女儿,我就是她哥哥,理应对她一切了如指掌,先时妹妹只说‘孑然一身投奔了来’‘一草一纸皆是她家的钱’这样的话,我就觉得奇怪,闲来无事,便要手下去查了查,这才知道妹妹家真正底细,二嫂子如何只推诿不知?”
凤姐听了,面上笑着,心中思道:我说他今日巴巴的来为何,原是为此,那些人不是查妹妹,竟是查我呢!忙轻拍了下额头,说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紫兄弟不知,这里也有些缘故,姑父去时,家中本是没有多少银子钱的,不过是些古董,字画之类,他们外边变卖了,隐约听过,似有一二十万两,那时妹妹小,他们便直接交入账房,并不经我手,我自然不得而知,况老太太早也放话,只说姑娘一应花费皆由她出,日子久了,这事儿我也就忘了,今儿不是兄弟提起,我还想不起来呢。”弘历心中不由得冷笑了几声,思道:好,好,还跟我装呢!便蹙眉说道:“不对罢?定是二嫂子记错了,再不是一二十万两的。”只口中喃喃自语,从袖子里掏出一摞纸票来,推到凤姐面前,让她看看,凤姐见了,心中顿时大惊,突突乱跳,原来那竟是一摞又黄又旧的变卖存根,上记瓷器,玉器,字画等物,时间,数目皆尽齐全,更有变卖所得银钱之数,粗略一算,也有上百万,不知他是如何得来,凤姐一张张看下去,竟将头皮都酥麻起来,弘历只悠悠吹着茶,淡笑说道:“这是苏州三家当铺的交易存根,凡银钱过万的,必要留底,本来这些是不肯示人的,只是二嫂子不知,我手下不少弟兄,一个个很有些本事,不是我夸他们,只怕天下也难有他们办不到的事呢,——这些不过是一部分罢了,我那里还有很多,二嫂子要看,我这就叫人拿来。”凤姐方说了个‘不用’,忽见一人在门口问道:“二奶奶可在?”凤姐忙问是谁,让进来,便将那些票底子拿桌下边去了,却见进来一媳妇,见过弘历,笑道:“太太说让拿开库房的钥匙,说要叫人找几套花账子用。”凤姐笑道:“知道了,你外面找平儿去说。”这媳妇忙答应着下去,凤姐方将票子给了弘历,略定定神,笑道:“紫兄弟真是留心,只是单凭这些,未必能做得数罢?”弘历笑道:“正是因了这点,今儿才来问问二嫂子,若对数呢,我便回去劝了妹妹稍宽心些,也就罢了,想那上百万在咱们府上,定是极安全极妥当的,我又操哪门子心?若不对数,必是那些典当的从中做假,上百万的银子钱,那可不是小数目,我阿玛素日常提起林老爷,甚是看重,如今他家产竟被莫名其妙侵吞了,他若知道,必是震怒,到时候少不得一场大官司,便是我,只怕也难说上话了。”凤姐忙笑道:“我如今也糊涂了,着实想不起来,且先给我容些空,等你哥哥回来,我好生问他一问,自然就知道了,——只是我有些小见识,亲王日理万机,咱们这些家事,倒并不用很去烦他,四兄弟看呢。”弘历忙笑道:“若是果真对数,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如今我和林妹妹是兄妹,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所以今天才多有叨扰,如果得罪了二嫂子,可千万别怪才是,二嫂子平日对林妹妹是极好的,妹妹每常提起,无不动容泣下,我心中最是明白不过,如今妹妹一应大小事宜,有二嫂子帮衬打点,我也放心。说句话也不怕你笑的,紫历虽年小不才,好歹也叫亲王一声阿玛,又些许认得几个朋友,今后哥哥嫂子若有用得我处,只管开言,我定不推诿,只是若哥哥嫂子不稀罕,我也无法了。”
弘历这边说一句,凤姐应一句,及待说完,凤姐忙笑道:“你既这么说,我明白了,且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妹妹必然是万事妥帖的。”弘历也只笑着点头,不过又略略闲谈了几句,仍旧小心翼翼将票据收好,便告辞去了,凤姐方松了口气,兀自坐在炕沿发了半天愣,也无须多述。
如今且说林之山夫妇二人,因在贾府住了也有几日,这日便欲家去,贾母忙命人送出来,黛玉也直送到门外,弘历也少不得跟着,此时临近分别,那黛玉心中便有些依依不舍,只抽噎不止,林之山也红了眼圈,摸着黛玉的头发,便把双手一比,笑道:“当年才那么大,我还抱你呢,如今竟成大姑娘了,你爹娘要看见——”遂说不下去,她伯母忙瞪他一眼,笑道:“姑娘本来就伤心,你还只说那些。”便忙安慰黛玉,又是说‘改日得空,再来看姑娘’,见酷日当头,又一叠声地让她回去,便与林之山上了马车,黛玉见去远了,方才落落回来,弘历见她伤心,自是说了一路笑话,到了潇湘馆,又好一番温言软语相劝,黛玉方渐渐忍住了悲。
忽见思萧来找,说:“四喜在家等着四爷呢,有急事。”弘历便辞了黛玉,一径家来,却见四喜身边多了两个媳妇,弘历正不解,四喜便凑上前悄声说了缘故,原来福晋上次认了黛玉做女儿,每每思及其模样人品,越发喜爱,心中念想不过,今日特派来两个媳妇接黛玉去亲王府,四喜因说:“可巧我正要出去,刚好碰到她们进来,若她们就这么直剌剌地上老太太处了,老太太问起上次的事来,可怎么回呢?”弘历一听,忙说‘甚是’,便对两个媳妇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方让去了贾母处。
果然,贾母听说要接黛玉去亲王府,心中便有些疑惑,因说起不久前刚刚叫过一次的话,那媳妇便回:“福晋极喜姑娘人品,每日赞不绝口,上次才住了一日,福晋不甚如意,这次索性让多住几日呢。”贾母听了,也无可说,便让先打点两个媳妇住下,明日出行。
话说这边弘历得知福晋要见黛玉,心下倒也欣然,忙至潇湘馆告知,刚一进门,见黛玉正拿个小铲子蹲在墙角弄坑,旁边一个小锹,一棵树苗,外一个小布兜,弘历先笑问:“这是做什么呢?”黛玉见他来了,便道:“种树。”弘历笑道:“这竹子,芭蕉还不够多的?又种什么树?”紫鹃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一边台子上,笑道:“姑娘也要学林老爷,把玉器埋地下,那树苗是买来的蓝花楹呢。”黛玉便道:“雪狮饿了,你去叫人弄点吃的来。”紫鹃便抿嘴笑着去了,此时雪狮并未栓链子,摇摇蹭蹭,便上黛玉身前嗅那布兜,只觉内里幽香,也不知何物,想了想,叼了就走,黛玉急道:“回来!”雪狮也不听她的,只满院子找地方,黛玉起身欲抢,弘历便拽着黛玉,笑道:“你且别急,看它要作什么。”黛玉也笑,指着弘历道:“好,若摔了,可要你赔!”弘历笑道:“我赔就是了。”
但见雪狮子绕着院子一路,最后还是找了秋千地下,咬着布兜倾巢一倒,自己趴在玉器上面,凉津津的,甚是悠哉,黛玉便打了弘历一下,嗔他道:“你看,摔了不是!”忙跑过去推雪狮,雪狮赖上了,死也不动,弘历在一边直笑,说道:“那玉不比寻常,可是摔不碎的,——狗儿嫌热,想靠它消消暑呢。”黛玉一边使力,一边说道:“用我的玉消暑,它想的倒好。”正见丫头端了许多的腊肉进来,忙去拿了一块,口中叫着,引雪狮下来,那狗这方挪动,弘历见它肚下一个剔透的玉壶玉瓶,又一块翡翠,便持了翡翠在手,‘咦’了一声,说道:“这个也要埋了不成?”黛玉一见,忙上前夺了,弘历忽又看到黛玉身上还有一个,便愣了半晌,渐渐悟出内里味道,便只默默上前帮她挖土,半晌,突然开口道:“戴的那个,是我给的罢?”黛玉也不看他,说了一句:“不是。”弘历只抿嘴笑着不言,不一时,便摇头晃脑地吹起口哨来,神态甚是得意。
须臾,自有人来告诉福晋来接的话,弘历这才也想起来,黛玉待人去了,忙跺足小声对弘历说道:“这可坏了,老太太必知道上次的事呢。”弘历笑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早办得妥帖了!”黛玉方才放心,一时又说笑玩闹一回,黛玉说要收拾东西,弘历方才回去,不再话下。
至第二日,一切打点完了,接黛玉的车马都准备好,黛玉弘历二人便来向贾母辞行,那两个媳妇本是来接黛玉的,今见弘历也跟着去,不禁有些好笑,说道:“福晋只叫了林姑娘去,并未叫四爷呢。”彼时弘历已经出了角门,况黛玉都去,他如何肯不去?便笑道:“定是你们听错了,额娘平日最疼我的,怎么会不让我去?”见并未准备马匹,便要挤上黛玉的马车,黛玉红了脸,一边推他,一边笑道:“你羞不羞,人家不叫你去,你就老实家里呆着。”弘历便扒着车框不撒手,死活要进,见两个媳妇又来笑着拦他,便故意沉了脸,说道:“这么远的路,你们又带来这么几个人,若没个人保护妹妹,出了差错?你们谁担的起?”那些人听见,面面相觑,便有一人笑道:“既如此,咱们再另为四爷准备马匹。”弘历听了,哼笑两声,便也罢了,黛玉只在车里刮脸羞他。
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倒也无消细述,且说这日终到了亲王府所在地界,其人烟鼎盛,车马繁华之处,又与金陵大不相同,弘黛二人都弃了马车,改乘轿子,黛玉这边早在心中暗思良久:亲王府与舅舅家多有迥异之处,饮食起居,言谈礼仪切要留心,万不能惹人耻笑了去。屡自告诫,走了半日,方觉轿子悠悠停下,外面有人说了一句‘到了’,黛玉便听弘历说道:“不用你们,我接妹妹下来。”脚步声响,至轿前忽然停住,须臾光景,见弘历忽然掀帘进轿,定定坐下,眼睛凝着,黛玉方要说话,弘历忙‘嘘’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将前帘掀开一个小缝,叫黛玉来看,黛玉心中好奇,遂凑上前去,只见迎面一顶青鸟百花大轿悠悠停下,一群跟着的上前忙着掀帘子,众人皆敛声屏气,默默垂目伺候,不过片刻,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下了轿,锦服华袍,缎带彩靴,目光炯炯,神定气闲,众人都称其‘镇国公’,那老者见了巷中还有两顶轿子,便问是谁,忙有人上前回道:“福晋的干女儿。”镇国公便点头不语,一径进去了,后面也一群小厮窸窸窣窣跟着进去,弘历等人这才出来。
黛玉问道:“躲什么?”弘历小声道:“妹妹忘了那日跛足道人的话了?”黛玉恍然大悟,忙道:“我知道福晋因何不许你来了,你偏来!”弘历笑道:“怕什么,他必是去了阿玛书房,大可放心,况这事本也不常有,我只小心些便了。——只一则,须得好生提醒你,不然你必酿大错。”黛玉忙问何事,弘历笑道:“你断不能只称‘福晋’了,该称‘额娘’才是。”黛玉听了,便只抿嘴而笑。
方一进院,便见一群穿着不俗的丫头迎上来,笑道:“林姑娘来了,福晋早念叨着了。”忙上前打帘子,又有人进里汇报,只说‘姑娘和四爷来了’,福晋穿着家常的衣服走出来,黛玉二人忙拜,福晋忙掺了黛玉,只故意把弘历晾在一旁,因向那两个媳妇说道:“我跟你们说什么来?”那两人忙笑道:“福晋不知道,四爷扒着林姑娘的马车不让去,我们也没奈何!”此语一出,屋中众丫头顿时都笑。弘历忙笑道:“额娘且先别怪人,我且要问问,为何只让妹妹来,不让我来,贾府上下如今都知道了,只说额娘‘认了姑娘,忘了儿子’,我若不来,脸都不知往哪儿搁呢!”一时大家又笑,屋内气氛甚是融洽。
福晋因拉着黛玉在自己身边坐下了,摩挲了半日,细细问了些家事,黛玉一一答了,福晋不禁叹息一回,便道:“好孩子,我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你许是不知道,那日原是你四哥哥求着我,我方特特去了府上认你,原非我本意。谁知见了你那一面,看了你模样人品,竟是万里挑一的,回来这些日子,我这心中便似种了颗芽儿,整日竟总撩拨着,扰的我不能安生,今日特叫你来,不为别的,只因那日认亲,心意不诚,并不算数,今日重认一遍,你若不嫌我麻烦,就再拜我一次如何?”
黛玉听了,心中一暖,便红了眼圈,遂离地悠悠拜下,口称‘额娘’,福晋忙扶了,点头笑说了几个‘好’字,便叫丫头,道:“把我这几日绣的东西拿来”,丫头忙答应着去了,福晋又叫贴身名唤‘红珠’的丫头,让去‘将少爷姑娘们都请来’,这边回头对黛玉笑道:“既真成了我女儿,说不得要见见家里的姊妹兄弟了。”此语一出,便见弘历在那厢蹙起眉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