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没有给我好处,”孙琳定定抬头看着她,他修身如竹,干净秀美,若非身为太监,必是红尘玉种,虽然浸淫宫中多年,看多做多诸多隐事,心底的某一处地方却依旧干净如初,不改初入宫时的纯净,只是为她,只是为她,面对她的诘问,他坦然无愧:“甚至他也没有来命令我,是我主动参与了此事。我对不起皇上,可是我却没有对不起娘娘。”
“孙琳!”泠凤退后一步,睁大美目,盈盈双目尽是难以置信:“究竟是为什么?!你背叛了我,到头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对不起我?”
最信任的人,却是在最紧要关头给了自己最深的一刀的人,这样的事实,让她如何相信?虽然早就怀疑是他,可是真正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她仍旧无法接受
“杀了他,娘娘真的快乐吗?孙琳不管什么天下君臣,只要对娘娘好的,孙琳赴汤蹈火总要给娘娘寻来。皇上不是娘娘的依靠,娘娘,你可记得从前皇上宠爱玉妃,娘娘夜夜孤清的日子?那时娘娘每一夜的叹息,如打在孙琳心上,可是后来恣烈将军出现了,他对娘娘的好,对娘娘的用的心机,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后宫所有嫔妃的皇上,可是只是将军才是只属于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孙琳目光炯炯,一眼透视进她最内心的深处:“所以孙琳大胆了,为了娘娘,孙琳宁负天下人,宁负皇上!”
“所以你把我与皇上的谈话内容告诉他?所以你在我下的药酒中做了手脚?”
“不,奴才这一生唯一背叛娘娘的一次,就是在皇后娘娘杀了恣烈将军离去后,孙琳偷偷给恣烈将军止血,并喂食了保元丹,然后协助将军的手下在送往墓地的路上利用暂憩的机会,换出将军本人,只此而已。至于皇后娘娘与皇上的计划,娘娘以为以将军的智谋,会看不出来娘娘的不对劲么?将军手下那么多武功高强的能人,难道偷窥娘娘的一举一动也不可能?那些摆在明处监视娘娘的人,不过是用来掩饰真正躲在黑暗中的眼睛而已,因为只有这样,娘娘一个人时,才能放心大胆的行动,而不会想到另有暗卫在监视。”
“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泠凤不禁为恣烈的绝高的心机所叹服,有这样的机心,哪怕皇上当时不是个昏君,只怕也难逃他的算计!
“从将军‘下葬’后,奴才觉得将军死得太过容易,把整件事串起来想,于是便想通了,若不是娘娘‘杀了’将军后两年来一直心神不定,悲伤不已,恐怕也早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恣烈将军能在短短数个月时间内控制皇上,其手段,其智谋已经不是常人能匹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倒?”孙琳脸上显出一丝笑意:“若不是为了娘娘,我想他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他离帝位本来就是唾手可得的那么一点距离,只是因为娘娘,所以他没有行动。”孙琳叹道:“娘娘心中有天下,所以看不出将军的深情,可是我们这些下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虽然后来皇上醒悟,可是要是没有将军,皇上是一辈子也无法醒悟的!我们下人不管什么家国大事,只管为主子的康荣而计算。算是各为其主吧。”
各为其主,所以皇后为的是她所代表的国家,而她身边的人,却只是为了她。
“你们……”
泠凤正要说话,“嗖!”一声尖锐的响声破空而来,她直觉地回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孙琳反应异常迅速,一个回身抱住泠凤往地上一滚,一支散发蓝色光芒的毒镖贴着他的脖子射过泠凤方才站的地方,又穿过一只佛手瓜牢牢钉在柱上,那佛手瓜转眼便成了黑色!竟然是剧毒!是谁,对皇后的仇恨恨到要入宫刺杀的地步?
“来人,保护皇后!”孙琳第一时间大声叫喊!
泠凤惊疑未定,还未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宫女的尖叫:“有刺客!啊——”一声惨叫,那宫女瞬间没有了声音,想必已经遇难,声音早已经惊动了侍卫,元坤宫侍卫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孙琳的声音甫发,那飞快的脚步声已经向这边紧追过来,夹杂着侍卫的吆喝声:“放肆,还不下来受死!”
“他们在殿堂顶上!”
“一队捉拿刺客,四队包抄!”
“二队护定宫门,三队护定窗户,不要惊到了皇后娘娘!保护主子!”
“张卫,节礼,放警号!”
“啾——”尖锐的声音破空直上,遇袭信号在黑夜的天空炸响开来,放射出绚烂而耀眼的光芒,在黑色的夜幕中惊心动魄地照亮半个京城!
皇宫有难!
此光内紫外红,皇后有难!
元坤宫有难!
四方守军皆抬头,八方将士尽持刀,顷刻间整军立盾,协力御外敌,外军不妄动,时刻作援兵,离元坤宫最近的侍卫见光如奉帝谕,步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向元坤宫赶来支援,踏踏脚步如连珠,将元坤宫围得个水泄不通,刚走出宫外的恣烈一抬头,黑眸转眼作血色,“该死!”声音未消,在一眨眼间,他已经向电射而去!
刺客计有十数名之多,武功极是高强,从皇宫进来,竟然一路无人察觉,若非阴差阳错地在入宫后,有一个年轻刺客心急发镖被孙琳躲过露了行藏,只要他们偷偷多潜一会,恐怕泠凤就真的无救了!然而刺客武虽高,侍卫习的全是外家功夫,论到单打独斗,可能不是这些武林人士的对手,但是恣烈手下岂有弱兵?众志成城,形成一道极坚固的金墙,将寝殿内的人护得严严实实,任由这些刺客如何突破,金墙始终坚固如初,刺客一道又一道波浪,即始终冲不开这道堤坝,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
为首的刺客低低骂了一句,向坏了大事的那个年轻刺客投去怒极的眼神:“畜生!”
那年轻刺客自知惹下大祸,咬牙拼了命地向眼前侍卫发起攻击,连着几刀凌厉的剑法,将一名侍卫的前胸划拉开一道血痕,登时鲜血直流,那侍卫闷哼一声,却如青山般屹立不倒,更不退后半步,其他的侍卫都是一样,哪怕伤势再重,也没有人临阵脱逃,众士齐心,硬是将防护圈筑得如金汤一般牢固!
为首刺客见元坤宫的侍卫却只多不少,秩序井然地有攻有守,不由得沉吟,现在情势尴尬起来,走,皇后就在不远外,没达成目的就逃离,非但不甘心,并且传出去今后如何在江湖立足?杀,这些侍卫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个个难惹得很,短时间内无法突破他们的防护圈,眼看大部队和禁宫高手就要赶到,当下里向大殿内投去不甘的一瞥,心道:“今日暂时饶过你这个毒女人,终有一天叫你落在我手里!“”,大声叫道:“大家二一添作五吧!”
暗号一出,刺客们齐齐剑光暴涨,划出一道无与伦比的光带,将合围来的侍卫逼出几步远,脚下一跃,便要集体撤退。
“抓住他!”众侍卫齐声呼喝!暗处箭卫手中箭上弦,只要他们一跃离人群,登时就要万箭齐发,将他们射成个刺猬!
“各位,既然来了皇宫,怎么不拜见拜见皇后娘娘就走了?未免太不知礼。还是让本王给你通报通报吧!”一声朗声长笑,众人向声音来处望去,一名高大身影站在树梢上,狂猛的风吹得树梢剧烈摇动不止,他却如生在树上一般,随树枝上下而不落,这大庞大的身躯,怕不有二百多斤的重量,竟然不能折弯树枝,说话间吐息自如,这内功与轻功,让人啧舌。
“你是谁?”为首的刺客心中一惊,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这个男人气势如虹,慑人心魄,宫中竟有这种高手,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娘娘,有江湖高手求见!”恣烈的眼睛在黑暗的空中,如嗜血蝙蝠,红得疹人,今日便是大开杀戒时,敢刺杀他的女人?留下命来!他犹闲适地立在枝头,如闲庭散步,王者风范尽显其中,但那长发张狂地在风中贲张如黑蛇,杀气凛冽,让那伙刺客不由得自惭形秽,几乎想弃剑求饶。
泠凤与孙琳听得外面侍卫统领紧迫不乱指挥声在最快的时间内,已将元坤宫的局势稳住,已经无惧,后又听得一声长笑声,心中同时一松,恣烈来了!
这时的泠凤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侧耳等待的方才其实一直等的就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一出来,她再也无惧,笑道:“开门,我们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孙琳推开门,庭院中密密麻麻全是人,一排数百名侍卫挡在泠凤面前,刀出鞘,箭上弦,气势凝定,难怪这些武林高手无法突破重围。
门一开,那些刺客的眼睛全转了过来,泠凤笑道:“各位想要拜见本宫?怎么不通报?”
“你这个毒妇,天下人都知道你害死了皇上,为了谋夺帝位,你用尽心机,你这个毒女!竟敢还想当皇帝!难道你阻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吗?我代表武林所有正派人士前来讨伐妖妇!”为首的刺客先口诛了一番,侍卫们目露凶光,敢亵渎皇后娘娘,死无全尸!
“我谋害皇上?这话从何说起?”泠凤心下咯噔一响。
“毒妇!妖女!不要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天下人便会被你瞒在鼓里,分明是你与亲信谋害了皇帝,然后密议自己为帝!没想到你父亲文老丞相一生忠诚,到头来却生出这么个不要脸的妖女!”
泠凤脸一沉,喝道:“不得放肆!”
那刺客一窒,这个年轻女子竟然喝得他说不出话来,行走江湖这么久,却被一个年轻女人喝斥,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骂道:“天下谁不知道你失节,奉迎佞臣一年多!完全是个荡妇!皇上宽宏大量没把你这个荡妇诛九族,这是皇上的隆恩,你竟然串通御医谋害皇上,自以为神不鬼不觉,现在你看万事已定,你就想当皇帝,妖妇!你想要混乱朝纲,就得先过问一下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
他一口一个“毒妇”“妖女”“荡妇”,恣烈面带微笑,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浓如兽眼,金刀在腰间随风飘荡,窥伺着刺客的的脖子,在这样的风吹如狂的黑夜,再添上一抹殷红的鲜血,那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谁说我谋害皇帝,皇帝驾崩时全身无伤无病,太医也验过是旧伤复发,你们有何凭据说是我谋害皇上?要是提不出证据,那便是有意诋毁本宫,亏你们还是江湖人士,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若是本宫没有听错,必是有人告诉你们,并且对你们说,身为武林正派人士,若是不为国除妖,忝为高手吧?”泠凤见这些人一口一口皇上,说得正气凛然,实则破绽百出,推断必然是被人当了枪手还不知道,但是听到他们一口一个荡妇的,心中也来气,她一生下来便被身边人当作宝一样伺候,谁不是对她恭恭敬敬,几时被人这样恶毒地咒骂过?当下冷哼一声道:“既然说本宫毒害皇上,说不得,请你们指出我是串通了哪位太医,用的什么药,怎么瞒过前来吊唁的众百官大臣将皇上葬下的?”
“这个……”刺客不由得一怔,皇后谋害皇上,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还用得着证据吗?太子那么小,怎么说得出要让位于母后的话来?当女帝?千古奇谈啊!
“说不出来?”泠凤冷冷地道:“你们枉为武林人,听信人言,毫无证据,竟然来杀害国母,若是我死了,太子尚小,天下会如何?你们逞一时之义气,这些事你们想过吗?”
刺客怒道:“谁管天下谁来当皇帝,不关我的事,反正不能让你这个荡妇当了皇帝!自古以来没有见过女人当皇帝的,女人只配在男人后边听话,相夫教子,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要天下男人人听一个女人的话,跪在一个女人的脚下,老子我想想就不爽!”
“是女人就要安分守己,你不但不贞放荡,狠心恶毒,还野心不小,居然想逆天当皇帝!这样的人不杀,天理难容!”那个暴露全体同伴的年轻人叫得振振有词。
“对!我们兄弟以铲除人间不平这己事,你这个荡妇害死皇帝,乱政大赵,图谋帝位,天下人谁不知道你是个妖女,在皇上枕边只会吹耳边风的妖后?你提拔亲信,将你的三个兄弟全部提拔高官;你罔顾伦常,让你的亲嫂子改嫁他人;你嫉妒成性,害死宫中玉妃;你贱流无耻,失贞于恣烈狗贼后竟然不自尽;你……”
好家伙,洋洋洒洒列了她十条大罪,三十条大罪,听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能在这么强敌环伺的环境下,还能将皇后的“罪状”说得这么丝毫不乱,别是一开始就准备好在刺杀皇后时一一列举吧?
听得泠凤不住地冷笑,原来如此,原来根本不是来申张正义的,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们不管天下平乱与否,也不管她这些年来对大赵的贡献,只是因为她是女人!如果今天想要登帝位的是个男人,那他们根本不会来当杀手!在大赵面临胡国侵略时,他们不知在哪里进行着他们的武侠之道,在恣烈掌权天下时,他们也许还在哪里进行“比武大赛”,如果今天登基的是恣烈,也许还会他们会继续窝在某一个山林绿野,吃着狗肉喝着白酒,全不管天下死活,美其名曰“不理红尘是非”!
这些吃饱了饭,只知道快意恩仇的人凭什么来这样指手划脚?
泠凤虽然向来大度,却也不由得心中气苦,自己为了大赵,委曲求全,一路来经历多少风雨,拒三王爷,搞胡敌,搞恣烈,面对皇上的猜忌与最后的痛苦,到头来,皇上驾崩,留下一个辽阔无比的帝国和无数不善的敌对势力给她,她一个女人用她柔弱的臂膀,平衡着各方的势力,辛苦支撑起一个帝国,辛苦也何妨,劳累也不怕,总是为了儿子,只是众口烁金,全国上下将一致敌对目光对准她这个已经有些尽力交瘁的女子,重重反对声浪与诬蔑,几乎将她淹没,这才是她最难堪的面对,次次恣烈用嘲笑的目光将那些反对她登基奏折推到她面前时,她都有一种羞愧感,不论她做了什么,都无法让国民真正地认可她,而男人却可以那样轻易得让天下人认可!而她,却仅仅是因为身为女子,兼之被恣烈陷害而落得个自己弑帝篡位的罪名,引得天下公愤,千夫所指,所以今日就惹来这般向来不管人间疾苦的“江湖好汉”的追杀!
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甘,自己哪一点比男人差?在皇上将朝廷送到恣烈手中时,不是自己一手力挽狂澜,才重得天下的吗?不是自己设立了种种惠民措施才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的吗?不是自己的兄弟以命相搏,以智相谋,搏来这胡国的江山为我有,搏来这太平繁荣的盛世吗?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子,所以他们可以无视她做的种种努力,不管是非黑白,一手将她的好处全抹煞!
现场一阵寂静,宫中的侍卫虽然知道外面的传闻,但是他们身在宫廷,这些是非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这个刺客无端的指责无不气得紧握佩刀,只等泠凤一声令下,便将这些臣贼血溅三尺!
恣烈素来最容不得人说泠凤的不是,此刻虽然眼中连闪血光,却并不动手,他一双锐目盯着泠凤,看泠凤的反应,泠凤的脸由气怒到伤心,到冷漠,最后,她猛然抬起头来,总是含着愁绪的表情已经如变脸一般展开来,她掩袖而笑,轻波流淌,媚眼如丝,看得一干刺客不由得一怔,心酥骨软,真是一个人间尤物!突然她面色一整,严谨端容,一股迫人气势如龙气咆哮,一个女子竟有如此气势,不由得让人为之肃然敬畏。
“恣烈!”她喝道。
“臣在!”恣烈眼睛一亮,凤欲凌空了!
“半个月后,本宫就要登基为帝,这些人杀之不祥,暂且关押,让他们为本宫的登基大典而同乐吧!待本宫登基大典过后,挑去脚筋,送入军中为隶!”泠凤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无数火把灯笼的照耀得她身周一圈光圈如神光护体,曜如星君,她抬头远眺星空,今夜无月亦空明,人世间短短几十年,何苦一定要为从前的事而这般想不通?皇上逝矣,即将即位的太子是她的儿子,有无皇上之名于他关系不大,何不就让自己真做了皇帝?这一世,她为后,一辈子都要走在皇上“后”面,万事不得自主,明知有许多事自己是对的,也无法主张,如今皇上已去,何不让她真正顺自己的心活一回?百姓认定她是妖孽,那她就做一个妖孽吧?即使是她不坐,到头来,让恣烈得了去,又与天下何益,何不尽她的能力搏一把?她搏恣烈对她仍有情,会助她一臂之力!
猎猎寒风吹得衣物击打作响,在风中,她是那样耀眼!她昂然抬头,目光中尽是轻快与傲然,从此她将是“皇”不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