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静对喧嚣:任剑涛访谈对话录(谷臻小简·AI导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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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改革是共产党的宿命——答《南方日报》记者问

《南方日报》:南方谈话过去二十年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纪念这次谈话,有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任剑涛:纪念邓小平视察南方的谈话,当然具有重要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推动人们理性确认改革的成败标准。二十年前邓小平的南方谈话,让人们意识到中国的发展只有仰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改革取得巨大的成功,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成功实践的结果。但人们在评价中国的成功发展缘由时,常常将成功因素割裂开来:一些人认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社会主义因素促成了中国的疾速发展;另一些论者则认为,中国的成功更多的是由于实行了市场经济,这种经济形式让中国逃脱了斯大林式的计划经济陷阱。

邓小平的南方谈话,实际上强调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中国持续发展的极端重要性。他指出,中共十三大所决定的党的基本路线不能动,以不争论推进改革。这里突出了一个表述的重要性,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政治方向与市场结构经济运行机制,不可偏废。作为一个完整的表述,南方谈话将中国发展的社会主义政治保证,与市场经济这一经济保证结合起来,杜绝各取一端的尝试,从而保证了经济发展形态的一贯性。

第二,邓小平的南方谈话,凸显了埋头发展的政策取向,这对试图改变中国发展方向,重回“文化大革命”的极左冲动,是一个根本矫正。

第三,南方谈话有力回答了“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邓小平以推动中华民族融入现代洪流为己任,不论改革开放经历了多么曲折的历程,邓小平从来没有动摇推动中国从传统到现代转变的信念。这是极为不易的政治决断。

《南方日报》:社会主义似乎长期耽于分配争议,而未能发现有效推进经济发展的方式?

任剑涛:社会主义的第一次出发,没有解决经济稳定持续协调发展的大问题,仅仅执着在政党权力的掌控上。社会主义的第二次出发,发现了国家经济发展的道路,促使国家走上富强的道路。市场经济有缺陷,但解决这些缺陷不能走回头路,不能回到计划经济的老路上去。市场的失灵与政府的失效,需要在法治的轨道上相互矫正。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推出的经济发展之方,到目前为止,充分证明了它的有效性。

邓小平南方谈话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定方面实现了三大突破:一是突破了党对经济资源的垄断性控制权,三种所有制并存,同等重视,积极发展,这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劲的动力;二是突破了政府对经济事务的全面而直接的控制,国家与市场互动,开创了一个经济蓬勃发展的新局面;三是突破了20世纪50年代苏东经济体制改革的既定模式,不仅在微观经济领域中以价格作为撬动杠杆,而且在中观领域启动了行政—法律制度的改革,以便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这三方面是邓小平伟大的突破,也是其最重要的“政治遗嘱”之一。

改革再出发所表现出的这种改革勇气,对于中国来说,是由于中国共产党的宿命就是改革:因应时代而生的中国共产党,就是以改革中国积弊为政党定位的,它也必须表现出改革的勇气,证明自己顺应时势的能力。

南方日报》:这是不是邓小平所讲的“不管黑猫白猫,抓得到老鼠就是好猫”?

任剑涛:对。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中国改革所抓住的老鼠,首先是GDP,这也是一只低端的老鼠。而抓得住这只老鼠,就是因为抓住了制度绩效这只中端老鼠;而要保持制度绩效,还必须抓得住制度不断优化这只高端老鼠。

《南方日报》:您刚讲到南方谈话对广东再出发也是意义重大,具体怎样看这个问题?

任剑涛:首先,从客观上讲,广东之所以成为改革第一拨出发的重要实验地,最初的选择是一种政治地缘和经济地缘的权宜之计。没料到广东领导和广东人民以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打破僵化的教条,敢于创新,大胆借鉴资本主义发展经济的有效做法,对中国经济发展发挥了巨大促进作用,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开辟了一条独特的道路。

第二,激励广东再出发,意味着广东要从十几年前的杀出一条血路来,升级为以制度化建构的胆略、技巧来深化改革开放。

第三,鼓励广东再出发,意味着广东不仅一定要有具体做事的胆量,还要有做成事的能力、领导力和执行力。

《南方日报》:您是从广东成长起来的著名学者,现在又在京城执教,从您的角度观察,广东现在在中国改革这盘棋中,是否仍然是先行一步的?

任剑涛:对广东来讲,从我们刚才所谈的几个方面看,仍然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但对中国改革的示范意义有所下降。广东还能不能展现改革的勇气、落实改革的举措,将对广东的全国示范性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南方日报》:那您认为中国未来的发展面临着怎样的挑战呢?

任剑涛:中国未来的发展,可能会明显遭遇到两重困难,这就是众所周知的转型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

我认为,今天中国公民认识到的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远超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前普通公民对于改革的认识,那个时候的共识更多的是精英共识,而目前是全民共识,可以说目前改革的动力更足,而不是不足。

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蛋糕已经做大了,要做得更好,分得更均,分得更满意,而且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科技、教育需要同时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要精心布局,更要全民响应,只有在社会成员积极的互动中,改革才能真正推向纵深地带。

今天中国的改革,处在制度化突破的前夜。改革动力的社会聚集,成为成功改革的重大难题。

与此同时,中国的改革进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阶段,执政党自身的改革、政府的改革,已经成为改革的重中之重。

《南方日报》:怎么说改革只有一个共识,也太单一了一点。

任剑涛:单一的改革共识,只能是国家给定的共识。开放思想市场,就绝对会出现站在不同价值立场、基于不同诉求提出的共识。这些旨在建构共识的方案之间,必定是相互冲突且难以协调的。只要国家权力不随意介入,不使用粗暴的行政手段或暴力工具来压制一方、抬举一方,各种观念在思想市场上的长期竞争,就会逐渐浮现主流的思想观念,就会达成最低限度的共识。这些共识,就会维持住一个国家的人心秩序与社会秩序。对此,执政党首先需要平心静气,接受中国社会已然浮现的这一有利于达成长期共识的新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