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姐姐还好吗?”黛玉抬头看看光秃秃的树枝,想起那个恬静的女子,此时已经生了八阿哥的侍妾心中又生感慨。
“挺好的。回京后有空让她去你那里请安。”
“八爷客气了。请安二字可当不起。若姐姐有空,便请她过来陪黛玉说说话,下下棋也好。”
“有什么当不起的。分位在此,请安也是应该的。”胤祀转脸看着黛玉,对两边的景致全部关心,“妹妹一个人在园子里住着,不冷清吗?”
“习惯了。况且有丫头婆子们陪着,也没什么冷清的。”
“你八嫂还时常念叨你呢。回京后若妹妹有空,且请去我那里坐坐。我府上也有个园子,你知道你八嫂是个满洲格格,对园林的料理一窍不通,我也一样。请妹妹过去逛逛,顺便指点指点。”
“不敢,八爷和福晋虽然是北方长大,但府上的幕僚却不乏南方人,那些师爷们个个儿都是见多识广的,我又懂什么,怎么敢对八爷的园子指手画脚。”黛玉笑笑,微微摇头。
“妹妹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圆明园里各处的景致,连皇阿玛都连声夸赞,据说都是妹妹的手笔?”
“哪里,不过是请了几个南边来的工匠,琢磨着修葺罢了。”黛玉笑笑,站住脚步对胤祀说道:“八爷请上马吧。我走的脚也酸了。我们只管这么慢腾腾的走回去,恐怕皇上要等急了。”
“好,就请妹妹上车。”胤祀回身招手,家人牵着马车跟上来,黛玉扶着雪雁的手慢慢上去后,胤祀方翻身上马,走在前面,带着黛玉的马车回康熙行宫。
晚饭后,康熙又要微服出去逛,说要尝尝开封当地的小吃。胤祥自然欣欣然跟随,黛玉逛了一天,疲惫的很,推说脚酸,便留在行宫休息。胤祀却说在河边吹了风,有些头痛,要捂一身汗方好。康熙便吩咐李德全找妥当的人留下照看他们二人,又让老九和老十留下陪胤祀,自己带着十三阿哥胤祥悄悄地出去。
黛玉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衫,靠在椅子上看书。
外边忽的传来一阵笛声。宛转悠扬,飘飘渺渺,一时间竟听住了。
“这笛声真是有趣。”雪雁端着杏仁露从外边进来,见黛玉愣愣的听琴,便跟着赞扬。
“是啊。难得今晚也清净。那个吵人的十三阿哥跟万岁爷出去了,不然的话他又要来闹主子。”春纤收拾东西,又拿出了白日在路边黛玉挑选的那个珠子串成的荷包,因问:“主子,这个荷包我先给你收起来吧?”
“不用了。我不要它,你们随便拿去给谁吧。”黛玉淡淡的说道。
“好好地,怎么不要了?”春纤不解。
“主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喜欢就拿去吧,何必多问。”雪雁把杏仁露递到黛玉手里,轻声劝道:“姑娘喝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春纤眨眨眼睛,高兴地把那荷包放入怀里。很好玩的东西,黛玉既然不要,少不得便宜了自己。
春纤从黛玉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又听见笛声悠扬,似乎是在西院传来,一时兴起,便纵身跳上了厢房,往西边看时,却见胤祀站在月色里,临风而立,双目微闭,用心吹着那支莹润的玉笛。
枕函香,花茎漏。
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
时节薄寒人病酒,
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
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肠断月明红豆蔻,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烛光闪烁,一滴泪啪的一声落在刚写了字的素笺之上,墨迹被泪痕渐渐地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黛玉写完这首词后,把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黛玉拿了帕子轻轻地擦了脸上的泪痕,苦笑一声。拿起素笺来凑到烛火上烧掉。
宣宁天上有知,应该会看见吧?
“主子,睡吧?”雪雁铺好了被褥过来请黛玉安置,见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一团纸灰,忍不住轻叹一声,“天色很晚了,外边的笛声也停了。主子,咱们睡吧。”
“睡吧。”黛玉起身,任凭雪雁扶着自己上床安歇。昏昏沉沉中又见宣宁的笑脸,似是那年繁花似锦时,他拿着一把花铲在花园子里寻找着什么罕见的药材,自己手持一朵绣球花站在一边打趣他。不知说起了什么,似乎他恼了,忽的一下子站起来看着自己,良久方道:小丫头,你再说我可要走了,我走后再也不会来……黛玉忽的觉得心底撕裂般的疼痛,上前抓住他的手哭道:我不说了,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雪雁刚睡下,便听见黛玉床上的哽咽之声,初时以为她睡不着觉,哭两声也就睡了,可听下去又不像,便忙摇醒了身旁的唇线,自己披上衣衫从床上下来,端着灯走到黛玉床前撩起帐子唤道:“主子,主子怎么了?”
黛玉双目紧闭,脸上泪痕一片,耳边的碎发亦被泪水打湿,黏黏的贴在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而她的双手却死死地攥住被子角,又呢喃着说道:“不要走,不要走……”
“主子醒醒!您做梦了,主子,快醒醒——”雪雁急忙上前抓住黛玉的手,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连声呼唤,心急如焚。
“雪雁姐姐,主子怎样?”春纤也凑过来询问。
“主子梦靥了,怎么叫都不醒,可怎么办呢?”雪雁焦急的说着,伸出手臂揽过黛玉的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她。
“我去叫太医来!”春纤忙转身就走。
“你回来!这深更半夜的传太医,也不像个话儿呀,你快把灯点着,让这屋子里亮一些,再同我一起唤醒姑娘。”雪雁怕春纤出去惊扰了皇上,反而使黛玉将来难做,才急忙把她喊住。无奈外边已经惊动了人,早有上夜的小太监凑到门口,尖着嗓子问:“姑娘们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公主睡梦靥了。已经好了。”雪雁扬声说道。
“雪雁——”黛玉果然幽幽醒转,呆呆的看着湖绿色的纱帐,忽然想起此时身在开封,宣宁早就离开自己将近四年。
“主子醒了!春纤快去倒杯茶来给主子漱漱口。”雪雁长出了一口气,又拿过帕子给黛玉擦脸,把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整理到耳后,把她轻轻地放到靠枕上。
“不要。”黛玉坐定后,只觉得气血上涌,胸口一阵绞痛,猛然推开身边的雪雁,往前一探身子,张口哇的一声把晚饭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一直吐到肚子里干干净净再无东西可吐,方才止住。
雪雁和春纤吓得惊慌失措,再不敢隐瞒,忙叫外边值夜的小太监去传随行太医。
“我没事,你们别这么蝎蝎螫螫的,惊动了圣驾可有我们好看的。”黛玉连连摇头,靠在枕头上喘息不止。雪雁刚要说话,却听外边有人问道:“妹妹怎么样了?为何急急的召太医?”
有小太监低声回话:“回八爷,公主梦靥了,醒来又把晚饭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奴才们不敢大意,才去传太医。”
“嗯,公主现在怎么样?”声音未落,房门被推开,胤祀只穿着一身墨色绸缎夹袍走进门来,隔着珠帘看向卧室里的黛玉,稍微顿了顿又问:“妹妹,感觉如何?”
“没事了。多谢八爷挂念。天晚,还请八爷回房休息。”黛玉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事,我等太医来了给你诊脉。”胤祀说着,自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静静地看着卧室门口的珠帘。
那是上等的珍珠穿成的珠帘,其中配以红绿蓝黄黑各色水晶宝石猫眼石之类的东西连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和瓶插的翠竹,取义‘富贵平安’的意思,乃是开封行宫里最为雅致的一处所在。皇上疼爱黛玉,把这一处给她住,老八老九老十和十三四个阿哥住在西院,康熙的住在前面的大殿。
今晚,胤祀心绪不宁,所以直到三更尚未睡下,听见这边乱哄哄的声音,便过来探视,果然遇见黛玉身体不适。
在胤祀的心里,黛玉是个特殊的存在。
这个小丫头,看上去那样的娴静,见了谁都不怎么说话,也不会讨好谁,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却这样遗世独立般活在世间。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试想,自己从小没有母亲守在身边,心中凄苦无比,但无论如何,还有皇阿玛。纵然皇阿玛日理万机对儿子们要求甚严,但毕竟每日还能过去请安,还能聆听教诲,况且,自己是个男人,不像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过了这三四年。且能活的如此优秀。
寻常时,既有好奇之心,便想要去探究。
四年来胤祀一直想接近黛玉,但却没有机会。
一来,她有公主的封号,不是寻常八旗女子,可以找宫里的娘娘或者用其他办法直接弄进府中,就像碧菡,那年赏梅见了她便觉得有些喜欢,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就把她纳入府中成为侍妾,而且还能让明珠父子对自己感激不尽。这就是胤祀,纵然是纳妾,也要把事情做得圆满漂亮,深得人心。但黛玉却不行,胤祀不敢在康熙面前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也不是他的性格。众所周知,八阿哥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是京城内外满朝文武中出了名的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