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贝勒府院子里的灯光闪闪烁烁,屋檐上的瑞兽被暖暖的灯光映照出墨色的轮廓,狰狞的面目也变得柔和起来。
胤禛送走了众弟兄,转身回房时,却忽然在院子里站住了脚步。
一个多月未见她,今日一见,心中居然酸甜苦涩百味陈杂,这种感觉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爷,福晋说,她有些吹了风,脑门子疼。恐怕晚上不能伺候爷休息。请爷……”杏花从屋子里出来,在胤禛身边福身下去,悄声说道。
“嗯,叫她好生歇息。”胤禛不等杏花说完,便淡淡的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杏花看着胤禛转身出去,暗暗地咬了咬嘴唇,无奈的回房。
瑾瑜坐在灯光下沉默不语,见杏花进来依然不说话。杏花便凑到她的跟前,悄声说道:“福晋,爷好像不高兴了。”
“他早就不高兴了。”瑾瑜淡淡的说道。
“福晋,您这样做,爷会伤心地。也正好让她们如了愿。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杏花小声叹息。
“死蹄子,主子的事儿也轮到你嚼舌头?还不快给我铺床去?”瑾瑜低声喝骂。
“是。”杏花见瑾瑜脸上有怒色,知道并不是因为自己,但又不敢多说,忙进去铺床。
胤禛出了正房院门并没有去其他福晋侍妾的院里,而是直奔马棚命人牵了一批快马出来,然后翻身上马,命家人去开大门。
戴铎正要看着家人把院里四处的门都上锁,忽见胤禛骑着马冲过来,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爷,天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少废话。把门打开。我要出去遛遛马。”
都快二更天了您遛遛马?
戴铎心中叫苦,嘴上不敢多言。忙挥手让小厮们打开大门,自己也叫人牵了马来,急匆匆的跟上去。
四贝勒府到圆明园大概三四里路的距离。黛玉原想着出了贝勒府直接回圆明园,不料走到半路马车忽然停住。
“怎么回事?”黛玉靠在车里纳闷的问道。
“主子问怎么停下了?”雪雁欠身掀开车帘子问道。
“回公主的话,这车的车轱辘裂了个缝儿,有块石子加了进去。不好走了!”赶车的老家人原是胤禛府上的人,老实巴交的一个老头儿,平日里连句话都没有。戴铎见他话少事少平日也不跟人交往才派去给黛玉当差。图的是个省事儿省心。
“能修吗?”雪雁生气的问道,“你平时是个妥当的,怎么今儿却出了这种事儿?深更半夜的把主子凉在大街上,你有几个脑袋?”
“算了。快些修好回去。”黛玉轻声叹道。
“没听见主子说话?还不快点瞧瞧?”雪雁见那老奴木讷的站在那里不动,便生气的呵斥他。
老奴许是吓傻了。被雪雁一喝才醒过神来,忙爬到车底下去修车。
忽然间一声尖啸,似是利器划破长空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一个护卫身上中箭,一箭穿心,却干脆利索的一声闷哼,然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黛玉吓得一个哆嗦,雪雁叫了声:主子小心!便伸手把黛玉搂在怀里。
“有刺客!保护公主!”有侍卫反应过来,迅速拔刀,呼啦一声把黛玉的马车护在中间。
如泼墨般的夜里,没有人现身。却有无数只羽箭从四面八方咻咻射来。如疾风密雨一般铺天盖地,眨眼间二十多名护卫便死伤了大半。
冷风吹来,泥土和血腥的气息无比浓烈,黛玉只觉得心口中一阵痉挛绞痛,眼前阵阵发黑。
“下面的人听着。留下钱财和女人,饶你们一条狗命。”有人在黑暗中高喝,听上去肆无忌惮,可这话说得却又像是绑匪。
“主子,外边是绑匪。不如我们丢些银子出去,让他们走吧。”雪雁慌张的说道。
“主子,我背着你冲出去。”春纤虽小,却跟着宣宁练了一段日子的功夫,后来宣宁不在的这几年里,她从未放弃停止。练到如今,虽然不算大成,却也有些模样了,胤禛府上的护院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黛玉冷笑,攥着春纤的手说道:“真是可笑。京畿重地哪里来的绑匪?他们这样说分明是欲盖弥彰!春纤有几下功夫。等会儿我出去和他们纠缠,你悄悄地冲出去,回园子报信——公子回来了,此刻应该在水池上的楼船里歇息呢。”
“主子!万万不可!”春纤又惊又怕,急忙拉住黛玉,“您万金之体,千万别出去。您既然知道他们不是绑匪,那就另有玄机。说句胆大的话,恐怕他们就是冲着您来的。”
“这些我何尝不知?”黛玉咬咬牙,沉声说道:“可他们在暗处,猛然突袭,人多势众。这会子我们的侍卫已经死伤十之八九。若他们再放箭,恐怕连你们两个也逃不掉了。他们既然冲我来的,便不会伤我。大不了把我绑回去作为人质。你快些回去告诉宣宁,他必有办法救我。”
“不,主子。我出去与他们纠缠,让雪雁姐姐带着你悄悄地出去。”春纤急忙说道。
“他们找的是我,你一出去他们必然放箭。”黛玉焦急的说道,“现在你们两个都必须听我的。”
“主子!”春纤来不及多说,上前把黛玉的披风解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恕奴婢冒犯。如今顾不得许多了。”说完,她披上黛玉的披风,把风帽兜到头上,转身出了马车。
紫色织锦贡缎披风在月色下闪烁着妖艳的光泽,春纤出了马车高声一喝:“都给我住手?!”
护卫们一惊,暗道:这小公主真是沉不住气。就这样跑出来不是找死吗?
羽箭顿时止住,四周一片寂静。明处的侍卫暗处的刺客,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马车上的少女。
“不管你们是谁的手下,骁骑营也好,九门提督的人也好,就算你们真的是绑匪也好,都给我张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我可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固伦公主。劫持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很清楚吧?不错,那是诛九族的叛逆之罪!”
“少废话!我们只要钱财和女人。别的一概不管!”
“钱财没什么,这里有些珠翠,人么,我跟你们走。放了这些侍卫和婢女。否则,我们便同归于尽!”
“不愧是大清国的公主!比爷们儿还痛快!哈哈……”暗夜中一阵放肆的笑声,张扬不羁,“你一个人下车,走到街道边上的小巷子口。其余人若是敢动一动,立刻乱箭射死!”
“公主……”侍卫们有些急了。若公主被贼人掳去,自己也难逃死罪,横竖是死,还不如死在敌人的手中,也可以为家属挣得一些抚恤。
“谁也不许过去!你们把车里的两个丫头安全的护送回去,便是大功一件!”春纤侧脸,低声喝道。
侍卫头领抬眼一眼,心中一个愣神,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公主!”侍卫头领带头单膝跪地。
“公主!”十几名侍卫同时跪倒在地上。
“放他们走吧!”春纤下了车,双手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对着刚才笑声传来的方向大声说道。
“把她带过来!”
“先放他们走,否则我立刻咬舌自尽!”
“想不到一个小丫头却是个烈性子。哼,不过你碰到了大爷我,再烈的性子也没用。在我没看清你的那张脸之前,这里的任何人休想离开。”
情势危急,春纤心中紧张的要命。生怕一个差错暴露了身份,害了自家的主子。忽然在这时,一道历闪劈夜空。凄艳的白光霎时照亮了四周,一闪即灭。
只是这一闪,春纤便看清楚了左上角的屋檐上那个张狂的劫匪首领和他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这些人虽然穿的衣服各不相同,但持弓箭的姿势却是整齐有素,一看就是长期训练的兵勇而绝非匪类。
春纤犹豫之时,忽听外边有人高声怒喝:“前面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戴铎!
春纤心头一紧,手中长簪倏地飞出,叮的一声刺入对方首领的肩膀上。
原本她是想刺那人的咽喉的,只是那人听见身后有人来,猛然回头身体转了个方向捡了一命。
“啊!”
一声惨叫,接着是一声咒骂。
一道凌厉的身影横空飞来,踩过车顶落到春纤的身边:“妹妹!”
胤禛的声音?
春纤诧异的回头,胳膊一僵,低声叫了声:“四爷。”
“主子小心!”戴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着已经冲进去的胤禛,惊叫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的弹丸往空中一抛。
红色的光束划破夜空,和轰隆隆的雷声一起,在这暗如浓墨的深夜中,妖艳诡异。
唰唰唰——
弓箭手尚未在惊慌中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捏断了脖子。
死神和大雨同时降临。恐怖和血腥如同无处不在的黑夜一样把所有的人都笼着其中,包围外边还有包围,谁都想不到自己是生是死,除了胤禛那些如影随形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