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似乎还有风声呜咽着好像是小孩子在哭。弘晖从小到大也没这样的黑屋子里呆着,平日里都是奶娘哄着睡,近几年长大了,自己睡一个床,但屋子里也总是点着一盏灯。远远地放在角落里,虽然放着帐子,但也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丝暖暖的光晕。
如此,弘晖再困也睡不着了。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心一横,索性摸索着下床,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找到鞋子,又摸索着穿上。凭着记忆摸到了门口,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到院子里。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风中带着浓浓的湿气。竟是山雨欲来的天气。
弘晖养着脸对着夜风,站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觉得从中这里逃出去也没有更好的打算,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明天天亮了,再想个办法哄那女孩把自己送到外祖父府上,到了那里就好说了。
回到房里,弘晖又摸索着上了炕。靠在粗布棉被上眯了一觉,便听见有人笑道:“怎么不躺下睡?难道竟是这样坐了一夜?”
弘晖忙睁开眼睛看时,却见那个叫南瓜的女孩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笑嘻嘻的,指了指外边说道:“下雨呢,你今儿可走不了了。”
“下雨了吗?”弘晖心中一叹,心道偏生老天爷也跟我作对。又转念一想,既然下雨天自己都不愿出去,那么那些劫持自己的人定然也不会到处乱转。不如就趁着雨天快些离开这里更好。于是笑道:“这天热的难受,正要一场雨才好。我不怕的。”
“你不怕我怕。我们家可没有雨伞。难不成你要我冒雨送你回去?”
“好姐姐,你送我回去,害怕没有雨伞给你吗?我父亲定然重重的赏你。昨晚我走丢了,他们还不知有多着急呢。”
“这倒也是。看你也是可怜见的。快洗把脸跟我走吧,我找块油布咱们披上。”女孩说着,转身去墙角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油布,抖开笑道:“就这一块了,少不得我们两个一起披着出去罢了。”
弘晖忙点头。下炕蹬上鞋子便拉着女孩往外走。
“哎——你这人,难道不吃早饭了?”
“不用了,早些回去省的家人着急。”弘晖看着外边哗哗的雨心想如此更好。雨下的越大外边越是没有行人,省的一会儿雨停了又不敢出去了。
一块方形的油布,两个人一人牵一角盖在自己的头顶,向两边撑开。靠在一起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二人脚步一致,欢快的踩在水里,鞋子湿了,雨水浸润着脚心,凉丝丝的说不出的舒畅。弘晖忍不住笑起来,且顽皮的加重了脚步,故意溅起一片水花。
“喂,你慢点!把我的裤子弄湿了。”南瓜虽然责备着,但脸上也带着开心的笑容。
二人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往左拐沿着巷子往外跑。
“还有多远?”弘晖看着前面茫茫的雨帘,侧脸问道。
“出了这条巷子,再往南拐,一直走到宁荣街上去,然后一路往东。再往南拐一个弯儿就是统领府的大门了。”南瓜说着,又转头看着弘晖,迟疑的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统领府的亲戚?可别瞎说。”
“怎么不是?等到了门口你就知道了。你救了我,还送我回去。我舅舅定会重重的赏你。”
“你舅舅?”南瓜放慢了脚步,狐疑的看着弘晖。步军统领府是你舅舅家?”因为惊讶,她忍不住太高了嗓门。
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猛然止住了脚步。
弘晖目光一沉,暗叫一声坏了!便感觉背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向自己,他心里莫名的慌乱。一把拉紧了南瓜的手,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身后有人猛然大喝。
弘晖不说话,只是拉着南瓜拼命的跑。快些,再快些!
只有奔跑,只有逃离身后那人的视线,才能有一线生机。
“喂,你为什么跑?”南瓜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问道。
“别说话。快跑!”弘晖来不及多说,一手拉着南瓜,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油布,二人顾不得雨水泥浆,一路狂奔。
身后的男人早就扔了雨伞,疾步追赶。一边追,一边喊道:“站住!你们两个小崽子都给我站住!”
黑乎乎的油布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从后面看上去只能看见奔跑的四只小脚,分不出来哪个孩子是刚才说话的女孩,而哪个孩子才是步军统领府的外甥。但黑衣人知道,自己苦苦寻找了一夜的猎物就在眼前。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紧了的,偏偏就被他逃了!若是捉不住他,自己一家人就都得去死!
黑衣人一夜的疲惫立刻消失殆尽。拼了命的往前追,发死心要把这两个小孩都捉住。
他不得不这样做,本来这孩子弄来的时候主子就交代过,直接勒死等消息过去后,再扔到西郊乱葬岗,可他却动了点私心。七八岁的孩子,若是弄残了,带出京城到其他地方,扔到大街上当小叫花子要钱,每天也有不少的收入。况且这年头原就有人专门收了这样的孩子去做这种营生。等要上一两年前,再把残疾治好了,直接买到青楼妓院去做粗使的小厮,又是一笔钱。这总比弄死了扔到乱葬岗子上强。
只是他打算的极好,还没联系到买家对这孩子下手,却让这孩子跑了。
当然,他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俩孩子里面就有一个指定是自己丢的那个。只是刚才这俩孩子说话奇怪,此刻又跑的这么急,心中便猜中了八九不离十。
弘晖二人到底年幼,而这黑衣人又是壮年汉子。刚跑到巷子尽头,便追上了二人。一伸手抓住油布猛的一带。弘晖机灵,松手放开油布,继续往前跑了两步,溜了。而南瓜小妞儿却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摔倒在泥水里。
“小杂种!给我放开!”男人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孩子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之后,便不再管她,一心去追前面的弘晖。不料这女孩却上前一扑抱住他的脚,又吵着他的腿上死命的咬了一口。男人吃痛,便要拔脚踢她,无奈这丫头抱得死死地,男人的脚一时又拔不出来。
“喂!你怎么样?”弘晖跑了几步后站住脚,回头看时却见那女孩死死地抱住那男人的腿。
“你快走!快去找你舅舅来救我!”南瓜死死地抱住那个人,身上不知挨了多少脚。任凭那人拳打脚踢,她只是死命的抱住,死命的抱住说什么也不放开。
“你放开她!”弘晖的眼睛沾了雨水,视线模糊,眼珠刺痛,转过身来便要拉那男人。
“快走!”女孩竭斯底里的喊着:“快走!不然我们都要死了!”
“你……”弘晖眼看着女孩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而那双手臂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人的腿。那人也拉出一副拼命地架势,弯腰去抡开双臂,一下下的抽那女孩的耳光,女孩的嘴早就出了血,脸上也被那人的指甲划破,有些血肉模糊。
弘晖咬了咬牙,转身拼命地奔跑。耳边是女孩的嘶喊:快走!快去叫人来救我!不然我们都要死……
大雨中,无法辨别方向。弘晖只是盲目的跑,拼命的跑,似乎只有跑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希律律一声长鸣,一辆马车在雨中嘎然而止。弘晖来不及住脚,砰的一下撞到马车的车辕上,眼前一晃,脚下站立不稳,摔倒在泥水里。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不要命了?!”赶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腿脚利索的从车上跳下来,转过马车往外处来看他。
“李大哥,给那孩子几两银子,我们快些走吧。去的晚了,只怕又被他们罚酒。”车里传来一声温润的吩咐,嗓音极温和,若是不经意还以为是个女子。
“宝二爷,这孩子昏过去了。”李贵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府的家生奴才,跟着宝玉读书的李嬷嬷的儿子。而马车里的人正是出门会几个朋友的酒宴,不想马车走到半路却从巷子里创出一个孩子来,一下子撞到了车上。
“那怎么是好?”宝玉焦急的弹出了头,看了看躺在雨里的弘晖,皱了皱眉头说道:“留下个小幺儿,把他送到那边客栈里。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二爷,这年头那天不死一两个叫花子。依我说,咱们这就走吧,别管这些闲事了。”李贵怕麻烦,不愿意招揽这样的事儿。
“胡说,他是撞到我的车上才受伤的,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快把他扶起来?”宝玉喝了一声,转身吩咐茗烟:“你留下来照看他!问明白了他是谁家的孩子,给他送家去!”
“是。二爷。”茗烟虽然极不愿意,但宝玉吩咐又不敢不听,便打了把雨伞从车里下来,把倒在地上的弘晖拉起来,“喂,小子。你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