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一直高热不退,整天昏昏沉沉,不断地说胡话。
宣宁每日都要来看他,后来胤禛坚持不住,在处理完他的后事之后,抽了一个晚上偷偷地来到林记客栈归云分号,只逗留了半个时辰,临走时又重重地握住宣宁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宣宁不好每天都盯在这里,以免让人生疑,这孩子身体越发的虚弱,年龄又小经不起虎狼之药。只好每日给他针灸,又用温和的中药慢慢的调理,只在十多天后慢慢的恢复,人也有了几分精神,只是还懒得动,见谁都不说话。
弘晖的身体渐渐恢复,宣宁也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得知康熙已经起驾回京,他便再也无法沉默了。
有一个晚上,宣宁消失了踪迹。胤禛派人找他找不到,林家众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日一早,牢狱中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毫无征兆的猝死。仵作验尸,医官也细细的检查,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最后以宿疾突发的理由搪塞过去,把二人的尸体弄出去扔到了乱葬岗。
索额图心力憔悴。原有的一点自持也在儿子死后消失殆尽。
然事情并没有结束。
索家的男丁在狱中相继死去。隔几天便死一两个,有时是半夜死去,有时是大白天忽然死去,皆找不出原因。就算死者临死前身边有人,也察觉不出任何不妥。死者临死前症状各异,有的忽然大叫一声就死了,有的浑身抽搐,半天方死。有的口吐白沫像是中毒,然找来太医诊治时,又发现不是中毒。
恐怖在整个牢狱之中慢慢的浸润开来。
死神无时无刻不在。
死了的人倒成了幸福的,活着的人整日提心吊胆,不知在接下来的那一刻,死的人便是自己。
牢狱的看守渐渐地把索家的人当成了瘟神,个个儿都不愿接近他们。更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牢饭本来就差,到后来连馊了的饭都没得吃了。
偏偏一直不死的那个人是索额图。
古稀之年的老人,不论经过多少风风雨雨,也扛不住这样一次次的打击。
康熙回京之后,问及此人时,下臣禀报:罪人索额图已经奄奄一息,徒有一口气没断而已。
黛玉回京后,来不及见宣宁,便叫人准备车马立刻去四贝勒府瞧瑾瑜。
两个多月的折磨,瑾瑜已经瘦得脱了形。恹恹的外在榻上闭目养神,雪白的脸色上细细的看去,尚见一根根青紫的血管,整个人毫无生气,黛玉见了,心中绞痛。轻轻地坐在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叫了一声:“姐姐。我回来了。”
瑾瑜慢慢的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无力的手指忽然并拢,握住了黛玉的手,半天方落了泪,哽咽着说道:“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姐姐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四爷整日里忙,却不把姐姐放在心上?”黛玉不满的说道。自然,她已经猜透了宣宁给自己的书信,猜到了弘晖没死。只是想不透为什么他们却要合伙慢着瑾瑜,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残酷的事实?
“四爷倒是每日都来,只是我没给他好脸色。日子久了,他便不想来了。”瑾瑜苦笑,脸上眼角都带着泪,比哭泣更让人心疼。
“姐姐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我瞧着姐姐身子虚弱,定然许久没出这道门了。今儿外边天色很好,夏末初秋时分,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不如姐姐跟我去园子里住几日吧?我们姐妹一起说说话,只怕姐姐好的快些。”黛玉握着瑾瑜的手,轻声劝解。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我的晖儿回来。若是我出去了,他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瑾瑜连连摇头,目光笃定不容置疑。
“傻姐姐。你不出去找找他,他怎么就回来了呢?或许——这孩子调皮,忘了回家的路呢?”黛玉咬咬牙,知道多劝无用,少不得顺着她说。
“真的吗?”瑾瑜的眼睛忽然多了几分神采,定定的看着黛玉。
“姐姐说呢?我何曾骗过姐姐?当初姐姐说宣宁一定是死了,你们大家都说他死了。可我说他没死,他不就回来了吗?”黛玉真诚的看着瑾瑜,希望用自己的目光化解她心头的阴云。
“对呀!”瑾瑜忽然间紧握了黛玉的手,急切的说道:“好妹妹,你快说,晖儿没死。他还会回来的,你快说,快说……”
因为语气急切,瑾瑜一时喘息不调,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边上的丫头赶忙捧着痰盂过来,却见瑾瑜猛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吐了一口鲜血。
“哎呀!这可不好了!”杏花大惊失色,吓得惨白了脸。
“慌什么?!”黛玉生气的呵斥,“快去端杯温茶来给福晋漱口!”
另有小丫头手疾眼快,忙端了水来递给黛玉。黛玉轻声劝道:“姐姐可觉得心口里好些了?快喝口水漱漱吧。”
瑾瑜刚才吐得那口血却是大半的痰裹着血丝。这会儿吐了出来,果然觉得心口里痛快了许多。喝了水漱口毕,她又喘息着靠在榻上,拉着黛玉的手说道:“妹妹,别人的话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你说晖儿走迷了,忘了回家的路,我信你。我跟你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遇到那孩子,也好带他回来。”
边上的丫头们听见她这样说话,都当是她思念儿子的心切,一时胡言乱语,自然没有人当真。不过她多日未出屋门,此时愿意出去走走也是好事。黛玉更是一百个答应,忙命人去回了胤禛,又叫丫头们收拾她随身所用的东西,当时就要带着她回圆明园去住。
胤禛听了,也不阻拦。只吩咐瑾瑜随身的下人好好照顾她,便叫人备车,送她随黛玉去了。
当时瑾瑜一走,家里的李氏等人皆暗暗地高兴,各自打着如意算盘,拼命地讨好胤禛,想着某一天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睐,站到高枝上去。
无奈胤禛一律冷眼相待,看见谁都是心烦意乱。这些女人们一个个儿吃足了冷眼训斥,方渐渐地消停下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瑾瑜跟着黛玉进了园子,将养了几日,由黛玉亲自调停汤药,又有宣宁从旁诊治。五六天的光景,便好了许多。
这日看着她睡下后,黛玉和宣宁从瑾瑜住的流云居出来,慢慢在桂树从中散步。
“你到底要瞒着她多久?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你跟四爷二人,真是沉得住气。”黛玉嗔怪的看了宣宁一眼,眼底带着几分抱怨。
“不是我有意隐瞒。是那孩子此刻把原来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纵然是见了,也不认识她。岂不是更加让她伤心?”宣宁无奈的叹气。弘晖一个孩子,受了严重的打击,又长期高烧不退,落下个失忆的毛病。这是宣宁的无奈,更是胤禛的心病。所以二人一直瞒着瑾瑜,连黛玉回来这些日子也没有见过。
“天下竟有这样不平之事。他们母子二人平日里也没少做善事,那孩子从小厚道,虽然调皮,但对待身边的下人却极好。偶然出去玩耍,也少不了那些钱散给穷人。人人都说那是个和善的孩子,将来必然多福多寿,谁承想会这样?老天不公!”黛玉说着,又落下泪来。却怔怔的站住脚步,看着桂树上碧绿肥厚的叶片发呆。
“老天的确不公。不过命运不能掌握在老天的手里。玉儿,我们要学会主动,主动出击,主动掌握命运。把我们的未来攥在自己的手里,绝不听从老天的安排。”宣宁伸手把黛玉揽进怀里,低声说道,仿佛是宣誓一般的语气。
“我们能吗?”黛玉靠在温暖的怀抱里,怅惘的问道。
“相信我,只要你肯相信,我就能做到。”宣宁紧紧地搂着她,坚定的说道。
“那你要先把姐姐的病治好。”
“嗯。她的病主要是心病。等她再养几天,身子再好些。我便带你们两个出去逛逛,山里的秋色比城里更好。空气也新鲜,出去走走,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宣宁别有深意的笑笑。
黛玉一愣,立刻喜滋滋的问道:“你愿意带我们去见那孩子了?”
“早晚要见的。总不能一直瞒着。”
“太好了!”黛玉高兴地伸出手臂,攀上宣宁的脖子,“早就应该让他们见面了嘛!就算那孩子忘了原来的事情,可姐姐没忘啊。我想,只要她看着孩子还健康的活着,心里一定高兴极了。”
“傻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比福晋还高兴?你跟那家伙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我记得那小子原来可是一直叫你姐姐的!”宣宁一时失神,有些醋意的问道。
“你又胡说!他不过是个孩子!”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推开宣宁转过身去。
“玉儿。”宣宁从她的背后拥抱住她,过了许久方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我也很想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