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点点头,又笑道:“公主这话很是有理。这件事情也是我们欠思虑了。我们一心想着能多疼公主一些,所以忘了大理。还请公主恕罪。”
“这有什么罪?只是刚才外祖母说起原来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曾与外祖母家有过什么约定的事情,我却没有听得真切。还请外祖母赐教。”
贾母一听这话,刚按下去的心思又有些活动,便笑道:“就是我说的亲上加亲的意思。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便说起过这事,只是当时你太小,也没有十分的说定。所以我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可不是对公主的大不敬么?”
“这样?”黛玉惊讶的看着贾母,又垂首思虑了片刻,忽然抬眼看着贾母问道:“我母亲死的那年琏二哥哥去扬州,可也是为了这件事?”
贾母心底一怔,想了想对着王夫人说道:“那一年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当时是怎么个缘故来着?”
王夫人的眼皮跳了跳,故作沉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那年是因为大姑娘在扬州当差吧,琏儿是过去给她送些东西去,正好也去瞧瞧姑太太。”
“是吗?”黛玉见王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便淡淡一笑,追问了一句:“二舅母没忘了什么事情吧?”
“这么多年了,我这记性也不大好了。”王夫人笑笑,又对贾母说道:“况且那次姑太太病逝了,老太太伤心的那样。我们谁也不敢多说那次的事情,这一来二去的就忘的差不多了。”
“哎!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公主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贾母面带悲伤,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我是怕有些事情,外祖母和舅母忘记了。”黛玉说着,冷冷一笑。转身对雪雁说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雪雁忙拿出一个松花色锦缎小包裹上前放到黛玉身边的高几上,然后把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只檀木色的匣子。黛玉亲手把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摞书信。
黛玉便从里面检出一封书信来对着王夫人说道:“这封信二舅母应该还记得吧?”
王夫人身子一颤,脸色越发的苍白,嘴上却陪笑道:“公主说的什么书信?”
“二舅母的记性真是平常了。是不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做得太多,果然都不记得了还是心中藏奸,这会子又装模作样起来?!”黛玉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嘴角的冷笑犹如一把刀,要把王夫人脸上厚厚的伪装一层层得削掉。
贾母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一直陪着小心陪着笑脸,可黛玉为何忽然间变脸,一丝情面也不留?
黛玉却不等众人说话,只拿着手中的书信指着王夫人说道:“自打我出生那年,你每年都会派人去我家里。一年之中,总有七八次,明着是老太太不放心我母亲和我,派人来探视,实际上却是借机敲诈,诳去了我家几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珍玩古董。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算定了我母亲为了把我留在身边定会拿银子打点你们,而且我父亲把整个家业都交给母亲打点,他们夫妻情深自然不会为这些银钱之事起争端,我母亲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的父亲,而你白白的得了这许多好处。并且你又在这里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王夫人闻言,吓得面无人色,从椅子上溜下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只说:“冤枉,公主此话从何说起?我若如此不贤,上有老太太还老爷,下有数百双眼睛看着,这个家里岂容我放肆到如此地步?”
黛玉冷笑,并不听她的巧言辩解,只继续问道:“以至后来,我母亲忧郁愤懑,满怀心事无人可以倾诉,所以疾病缠身总不能好,你还派人去要挟逼迫,索性把她逼死,你们可是得了意?如今这几年我父母双亡,你眼看着我家的家业全部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又沾不得半分,所以又生出这个心来,要把我诳来你们家,任你算计欺辱,是也不是?!”
“冤枉!”王夫人匍匐在地,痛哭失声,此时她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知道唯有全盘否认才能保住自己一命,所以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公主如此说,可不是要臣妾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事情公主是听谁胡说,还请公主明察,将那妖言惑众之人处死,还臣妾一个清白……”
贾母此刻还在震惊之中,虽然当初的约定她也是同意了的,却对王夫人借机敲诈勒索之事毫不知情。原来贾敏活着的时候王夫人的确每年都打发人去江南,每次有人去,自己也会有书信带过去。每次那些人回来也都会带女儿的书信来,其中的确有很多奇珍异宝带回来,说是女儿孝敬自己的礼物。可万万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黛玉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宛如一把刀,一下下刺在贾母的心头,让她心痛的无法呼吸,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一遍遍的回响:是他们逼死了女儿,是他们逼死了女儿,是他们……
老太太的脸色又苍白转成蜡黄,呼吸一下下紧蹙起来,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邢夫人原本很诧异,心中想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王夫人这些年竟然私吞了林家大笔财务,可惜自己是续弦,这府里的事情每一件都轮不到自己沾手。于是又有些不服,有些不忿。却冷不防贾母一下坐不住从椅子上歪下来正好撞到她的身上,于是吓得大叫一声:“哎呀,老太太——您是怎么了?”
黛玉转头看见倒在邢夫人怀里的贾母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便吩咐雪雁道:“把我们随身带着的薄荷油拿来给老太太闻一闻。”
雪雁听了忙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碧绿色的玻璃小瓶,打开瓶塞凑到贾母鼻子跟前。一股清凉的香气悠悠的飘出来,从贾母的鼻孔里直上脑门。贾母便长出一口气悠悠醒转,只是指着王夫人,手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外边的众人都听见邢夫人的惊叫,一个个儿急匆匆的赶来,却恰好看见贾母气的脸色蜡黄,手指指着王夫人,眼神愤恨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李纨凤姐儿便凑过去把贾母搀扶起来,一边抚胸摸背一边劝道:“老太太有话慢慢说,千万别气着了。”
贾母气的来不及说话,便抬手摔了凤姐儿一记耳光,终于喘出了一口气,怒声骂道:“你们上下一起合起来,只糊弄我一个人!你们算计到了家,把我的女儿的性命也算计了去!这会子还在我跟前装孝顺!叫贾赦,贾政来!把这起黑了心的娼妇都给我赶出去!”
邢夫人心中偷偷一乐,脸上却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回头吩咐人时恰好看见赵姨娘在身后,便生气的喝道:“还不去传老太太的话,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赵姨娘只等这一句话呢,听完后忙答应一声,匆匆忙忙的跑出去找贾政报信。
里面众人慌忙把贾母扶到床榻上歪好,外边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等人已经匆忙赶过来,贾赦贾政叩头请见,贾珍带着兄弟们候在外边。
黛玉只是冷笑着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哀。
贾赦贾政进来,先以国礼向黛玉请安。黛玉淡淡的说道:“二位舅舅快去瞧瞧外祖母吧。”
“臣谢公主恩典。”贾赦和贾政二人忙叩头谢恩后,方起身去探视贾母。
贾母此刻歪在榻上,泪流满面。看着贾赦和贾政过来半跪在自己身边,一肚子的愤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指着贾政说道:“你媳妇……你媳妇做的好事!我们这个门里容不得她了。你若不想看着我死,就快些写个休书,把她送回她娘家去吧!”
贾政一听立刻愣住,便拉着贾母的手问道:“老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先别着急消消气,慢慢的说给儿子。儿子一定会照您说的去办!”
“什么事儿?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她整日价吃斋念佛装的像个菩萨一样,实际上却做着黑心肠的事情。当初你妹妹嫁给林家,也是皇上赐婚,天大的恩典。”贾母说着,便指着贾赦说道:“偏生你是个得陇望蜀的人,心里只盘算着祖宗的功德不够你们吃喝,一定要家里出个娘娘才算有依靠。非要林家有个约定才肯你妹妹顺利的出嫁。我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想着心爱的女儿远嫁他乡,将来若是有个外甥女陪在身边也不错,便依了你们的话。如今倒好,你们却背着我做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仗着你们的妹妹心疼女儿,却去死乞白赖的要人家的钱财,这是人做的事情吗?简直禽兽不如!”
贾赦听了贾母的话,也是十分的震惊。忍不住问道:“谁去赖人家的钱财?老太太这话说的好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