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府中值夜的下人们也都寻着游廊角落背风的地方去打盹儿。林宁为了不惊动众人,少不得用了轻功,跳上屋顶,凭着记忆往厨房的方向摸去。
因路过黛玉和瑾瑜的闺房,却见里面亮着一点灯光,灯光如豆,却把一个美丽的剪影映在翠绿的窗纱上,少女散着长发,俯首认真书写,可不就是小黛玉是谁?
林宁心里一疼,雪雁的责骂又在耳边响起。于是轻着脚步从屋顶跳下去,慢慢的走到了廊檐下。
两个婆子靠着廊柱打盹儿,半开的嘴角垂下几滴口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细细听去,屋内之人似乎有饮泣之声。嘤嘤的哭声隐在下人们沉睡的鼾声里,影影绰绰,若有若无。
林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却在这里伤心。可不是病上加病吗?”
哭声猛然止住,那低着头的剪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方低声叹道:“莫不是我耳朵不好使了?这大半夜的,可是谁在外边说话?”
“是我。因为饿了,出来找吃的,看见你屋子里有灯光所以过来瞧瞧你。”
黛玉听明白了外边的声音,忍不住眼泪又掉下来。只是侧转了脸,拿了帕子悄悄地擦拭了眼泪,方起身来,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林宁站在廊檐下,看着她一身纯白色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点心盒子。忙上前两步,低声嗔怪:“怎么不加件衣裳?夜里风寒,小心又受冷。”
“给你!”黛玉冷冷的看了林宁一眼,一边说着,把手里的点心盒子往林宁的怀里一送,便转身回房,反手关上房门。
林宁一愣,看看怀中的一盒子松仁酥和玫瑰酥,心里满满的。正要说话,房门又忽的打开,黛玉却又提着一个篮子,塞到林宁的手里,冷冷的说了一句:“饿死鬼转世的,快回房去吃。别在这里杵着,叫人看了生气。”
说完,又迅速关上房门,没有了动静。
林宁直接的喉间有些哽咽,强忍着咽了口唾沫,低声笑道:“多谢了。”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林宁又站了一会儿,觉得不妥,方叹道:“我今儿出去小赌了一把,赢了不少的银子。赶明儿我再出去转转,找一个干净的院落买下来。如何?”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话,林宁无奈的摇摇头,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黛玉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的雕花小盒子递了过来:“这是三千两银子。你说要买宅子,拿去买就是了。何必去赌?那不是好人能沾的东西,以后切不可再去。”
“银子我有,这是你的零用钱,还是留着吧。”林宁抬手,把小盒子推回去,又趁机握着黛玉冰冷的手劝道:“快去睡吧。待我寻到了满意的房子,还要接你出去瞧瞧,拿定主意呢。”
“既然你不稀罕这银子,那我明儿叫雪雁拿去散给穷人罢了。”黛玉赌气收回小盒子,转身欲进屋去。却又被林宁拉住手臂,拿过她手中的盒子,笑道:“好了好了。既然要散给穷人,不如先散给我吧。你知道我是天下最可怜的人,没爹没娘,无依无靠的。只有小主子一个人可以依靠了,若主子再生气,我可真是没人管了。”
黛玉被这番话说的,扑哧一声笑了。又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低声骂道:“除了贫嘴,你还会什么?”
“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等咱们搬出去了,我一一学给你看。”林宁看着她纯净的笑容,一时间心满意足,忙又劝她:“快进去睡觉,这都快四更天了。明儿瑾格格下嫁妆,有得忙呢。你再病了,越发的艰难了。”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儿也不是你能久站的地方。”黛玉说着,看了看廊檐下熟睡的两个婆子,努了努嘴巴。
林宁会意,点头微笑,抱着盒子提着篮子转身轻轻一跃,跳上了屋顶。
黛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方关上房门回了卧室,悄悄的上床睡下。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天光大亮。
屋子里只有雪雁守在黛玉身边,外边的人都去前面忙了。瑾瑜因见黛玉睡得比往日香甜,索性叫人把早饭也送到了房里。今儿府里忙乱的很,怕下人照顾不到,又嘱咐雪雁不必到前面去,只管守着黛玉,照顾好了她的饮食要紧。
雪雁见黛玉醒来,脸色红润,精神竟比往日好了许多,虽然猜不透其中缘由,但也高兴地很,忙上前来服侍她穿衣,笑道:“今儿是格格的好日子,怎么姑娘也跟着这样高兴?”
“贫嘴的东西!你越发跟着莲生他们学坏了,动不动就取笑我。”黛玉啐了一口,自己下床。
新娘子娘家的人送嫁妆,可不是小事。何况女儿嫁的是皇四子胤禛。
那拉家的老福晋把家里的下人挑来选去,总共选出了一百六十个周全稳妥的人,二人一组抬着七十二台嫁妆送到四贝勒府。另外的一十六个人除了四个总管之外,还有十二个全福全寿的嬷嬷各自分开,每个六组便跟上一个人预备着,随着抬嫁妆的队伍左右跟随,以备不时只需。安排妥当之后,老福晋长出一口气,叹道:“还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可惜你哥哥不在家,若他在家,理应他跟过去照应一下,那边的人也不敢小瞧了你。”
“哥哥公事在身,如今还在西北军营里,哪里能够赶得回来?”瑾瑜无奈的摇头。婚嫁之事,娘家人素来是很重要的。如今父亲和兄长都不在,叫她怎能不惆怅。
“林宁倒是个妥当人,如今这样的大事,外边找不到稳当可靠地人,只好麻烦他走这一趟了。”老福晋征询瑾瑜的意见。
瑾瑜又哪里有什么意见?林宁自然是稳当的,且又跟胤禛关系紧密。他跟着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一时老福晋忙命人请了林宁过来,嘱咐了许多话,又说了很多客气的言辞。林宁少不得领命,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直奔四贝勒府。
四皇子的婚事,是昭告了天下的,所以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今儿是四贝勒的嫡福晋下嫁妆的大日子。所以从统领府到四贝勒府的繁华路段,都沾满了看热闹的闲人。
林宁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宁绸长衫,骑着雪白的高马,马的鼻子上系着的缰绳也用大红绸缎结成的如意同心结,走在嫁妆队伍的最前面。一路上赚足了人们羡慕的目光。
“哎,那个英俊的公子是谁啊?步军统领府上的公子好像是一员武将。这位公子看上去眼生的很,好像是个读书人?”
“是啊是啊,听说是这位新福晋从江南带回来的家人。”
“哟,是奴才啊?”
“嘿——你这人死心眼的,奴才跟奴才能一样吗?做奴才做到人家这份上,你见过吗?”
“是啊是啊,古往今来,能以娘家人兄长的身份送嫁妆的,也就这位爷独一份儿了!”
林宁听力超人,两边杂乱的言谈有些许入了他的耳朵,虽然心中觉得好笑,却不跟那些人一般计较。只自顾牵着马缰绳,板着脸,端着架子往前走。
嘈杂的人声中,忽然有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林宁的耳朵一动,迅速挥手,一枚康熙通宝倏地飞出去,速度快到肉眼不可见,只听人群中有人闷声一哼,接着是人撞到人,人压人的吵嚷叫喊声。
“哎呀,你他娘的撞我做什么?”
“你奶奶的,后面有人撞我,怎么回事?”
“啊——快看他的眼睛……怎么流血了?”
“靠!谁有钱没处花了,拿钱戳眼睛玩儿?”
“有人刺杀——”
“有刺客……”
大街上一阵混乱,有胆小的百姓一边叫嚷着一边四下逃跑,眼看着有人不看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往嫁妆队伍撞过来。
七十二台嫁妆,多半是古董瓷器,还有琉璃炕屏,文房四宝,丝绸锦缎等。费扬古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又是嫁入帝王家,自然是倾尽所有为她陪嫁,尤其是那些瓷器,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如果被撞到了地上,必然粉碎。
再说,值多少钱是小事,这婚嫁之物若是被人撞坏了,可是不吉利的事情。
林宁情急之下从马上一跃而起,手中的大红丝绸系成的马缰绳却握在手里,那繁琐的如意同心结被他一拽散开,一袭青衫,身轻如燕,林宁的脚尖点着某些家人的头顶,一步步往后飞去,所过之处,大红丝绸绚烂的绽放,挡住了街边涌过来的百姓。
“大家小心,保护好格格的嫁妆!”
一声轻喝从头顶传来,费扬古家的下人个个儿抖擞起精神,看护好自己抬着的东西,钉子一般站在原地。
武将出身的他们,平时十分注意锻炼,况且这些人又是精挑细选了出来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下子功夫,关键时刻,谁也不敢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