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人世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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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坎坷的高考之路

一九九八年,我十八岁,恰逢高考。

临考前几天,学校突然放松了管束,大家趁机相互合影,平时拘谨的同学之间也彼此开起了玩笑,暂时放下了绷紧的压力。这大概是我们高中生涯里最难忘怀的青葱时光了吧!学校门口的照相馆早有准备,专门到校内给师生们照相,学生们相互赠送青春纪念册。录像店循环播放着任贤齐的《心太软》,把离别氛围烘托得格外浓厚。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我拉着燕子,想和她一起合影。可燕子无精打采,心事重重。

我担忧道:“燕子,怎么了?是不是要高考了,压力太大?”

“冬雪,怎么办?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燕子“呜”的一下哭了出来。

我惊讶得捂住嘴。“怎么可能?”

燕子紧紧攥住我的手,眼泪连珠掉:“是真的,我们被教导处的人抓住了”。

“你们都干嘛了?……”

燕子不说话了。

我知道燕子在和隔壁文科班的刘宇轩谈恋爱。可在我的理解里,谈恋爱最多不过就是两个人牵牵手,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心疼燕子,可又不知怎么安慰,只能抱着她,仍由她哭泣。

刘宇轩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他成天骑着一款铃木摩托在学校四周飙车。为了显得“拉风”,他故意把车改装过,轰油门的声音又噪又尖,加上头发留得又密又长,额头前的刘海几乎快遮住眼睛,让人怀疑他在“盲骑”。尽管我们都觉得他有点“宝气”,可燕子觉得他酷毙了,主动追求起了他。说起来,燕子算得上是我们班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大家很不理解,她怎么会追求这样一个流里流气的“浪子”。

后来,大家才知道刘宇轩原来是个不着调的“富二代”。据说他家族是做煤炭生意的。刘宇轩的父母平时很忙,疏于管教,导致了他从小叛逆。或许是因为燕子长得漂亮,刘宇轩爽快地答应了燕子的追求。此后,燕子每天都坐着刘宇轩的摩托车准时出现在学校大门。那段时间,我非常担心燕子,怕她会一不留神从摩托车上掉了下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糟糕了,毕竟刘宇轩的双眼被刘海挡得死死的,压根不会察觉身后的燕子丢了。

刘宇轩胆子大,竟然带着燕子在操场的小树林里约会,恰好被校教导处主任给抓了个现行。高考在即,发生这种事情,对学校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校领导要求严肃处理。燕子被开除了学籍,而刘宇轩因为他家族的关系,竟没受到任何处分。

被学校开除后,燕子没有办法,决定去江苏投奔亲戚。我送她到了汽车站。她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不舍地说道:“燕子,你去那边之后一定要保重身体!”

燕子看了看我,脸上划出两道泪痕。“冬雪,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见她哭,我也忍不住掉眼泪。燕子说道:“我真后悔,不应该做那种傻事。冬雪,我这辈子注定和大学无缘了,但你一定要争气,只有考上了重点大学,以后的路才会越走越宽!才会让曾经看不起你的人刮目相看!”

我点了点头。“恩,我知道了,你到那边记得给我写信。”

等到燕子上了车,我向她挥了挥手,汽车缓缓启动,我感觉心里一下就变得空荡荡。

......

燕子离开后,我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冲刺。

高考那天,学校三十米外,划一条白色警戒线,由警察把着警戒线,外面围着许多撑着太阳伞的学生家长,两眼巴巴望着考场。

考试期间,唯独我家没来任何人,反倒让我没有压力。

高考结束后,班里的同学们聚了个餐,大家喝得歪七八倒,几乎是熬了个通宵。第二天清晨,大家收拾行李,各自离别。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我百无聊赖,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放榜,我早早来到学校。同学们大多一脸惊恐和焦虑,像是等待执行枪决的死刑犯,就差枪响的那一刻。我在教室门口遇到了冯筱琴,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恭喜你,634分,全班第一!”

我不敢相信自己考得这么好,激动道:“冯老师,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冯筱琴一脸真诚道:“真的,没骗你!按照往年的情况看,这个分数远远超出师范大学的调档线,提前批肯定没问题,就算没录取,你的第一志愿武汉大学也完全能录取,你就安心地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吧!”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第一时间把成绩告诉了母亲。得知我考得很好,她十分欣慰,脸色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

没多久,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我家。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心里砰砰直跳。“祝贺你被我校录取到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请你持录取通知书于一九九八年九月九日来校报道。”看到这里,我是一半欢喜一半愁,主要原因是我报考的师范专业被调剂了,所以学费的问题就来了。

要是九七年以前,大学的学费并不贵,一些高校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两百块钱。但九七年以后,全国高校已经全面并轨,学费涨到了两三千一学期,加上杂七杂八的生活费,这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无异于是一笔巨额开支。

事到如今,只有借钱这个法子了。可找谁借?真是个难题!母亲这边的姊妹中,只有二姨家里有钱,可易小川刚下岗,我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其他亲戚中,芳姨肯定愿意,但她刚结婚,没什么积蓄,也不好让她找婆家拿钱。唯一的希望就是堂舅朱建国。母亲从罐子里捡出十几个鸡蛋,让我送去堂舅家里,毕竟有礼好开口。

考虑到堂舅和舅妈都是干部身份,我觉得不能穿得太寒酸,特意换了件白衬衣,穿上三年前母亲给我买的那双白网鞋。在农村,穷亲戚与富亲戚很少会串门,我也懂这个理儿,可比起没书念,这该死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我鼓足勇气来到堂舅在城里买房的小区,犹豫了很久才敲门。

“咚咚咚。”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面带微笑、双眸水灵的姑娘出现在我面前。“表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开门的是堂舅的独生女朱萍,比我小几岁,正在念高一。我把鸡蛋放在桌子上,问她:“舅舅在家吗?”

朱萍说:“爸爸最近很少在家,最近到处发洪水,他负责防汛工作,天天围着水库转哩。”

舅妈从厨房出来:“谁来了?”

朱萍道:“冬雪表姐。”

舅妈瞥了我一眼,冷道:“是冬雪呐,来干啥呢?”

我早就听说这位舅妈是个泼辣子,在家里性格强势,所以有些畏惧。可是想到我近在咫尺的“大学梦”,我又不得不开这个口。我低着头,深吸一口气,那一刻恍如整个世界都在秉着气息等待我的下一句话。“舅妈,我...我考上大学了,想找您家里借点钱。”

朱萍拉住我的手,兴奋道:“恭喜!对了,考了多少分?哪个大学了?

我低声细语的说:“634分,师范大学!”

朱萍竖起大拇指:“冬雪姐,你真是我的偶像!”

舅妈敲了敲朱萍的脑袋:“知道就好,你看你表姐多厉害,你得跟她好好学习!”

朱萍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舅妈的答复。她递了个橘子给我,眉头一皱,说道:“冬雪,你也知道,我们刚在城里贷款买了套房,压力也很大,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朱萍拉了拉舅妈的衣袖道:“妈!咱们替表姐再想想办法吧!”

我对于她的答复感到失望,但又无可奈何。“舅妈,那就不打扰,我先回去了!”

朱萍拉着我的手:“表姐,别走,就在这里吃饭。等爸回来了,我给他说,我们一定给你想办法。”

舅妈垮下脸道:“朱萍你不得了,自己读书的钱还没着落,还替别人瞎操心。她是你什么人,不过是隔房的亲戚,我们又不欠她的!”

这句话就像一记耳光扇过来,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强忍着委屈的泪水,我狼狈的夺门而去。直到楼下,我还能听见舅妈的抱怨。“你看你爸这些穷亲戚,动不动就找我们借钱!真把我们当摇钱树了......”

没借到钱不说,还受到这样的羞辱,我的心情糟糕极了。我孤零零地走在街头,马路上自行车一串串的打铃声,好像也在嘲讽我:你看她,书呆子,板死板命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读不起书!不是一样要出去打工!你看她那个霉样儿,活该读不上大学!

此时,我六神无主,佝偻着身体向前迈着步子,步履踉跄,神态麻木,感到整个世界里只有绝望!

回到家,母亲问我情况怎么样?我什么也没说,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想不通,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我却抓不住,老天爷怎么对我这么绝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滴米未沾。母亲知道我是在怄气,可她也没有办法。就在我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冯筱琴来到了我家。

我有些吃惊道:“冯老师,您怎么来了?”

冯筱琴笑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情绪低落道:“什么好消息?”

冯筱琴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县教育局和团县委今年联合搞了个贫困大学生入学资助活动,对贫困生每人资助三千元,我把你的情况报了上去,县教育局的领导很重视,决定在资助三千元的基础上,再帮助你申请助学贷款。”

我捧着那份文件,恍如梦境。“天啦!这是真的吗?”

冯筱琴笑道:“是不是感到Amazing?”

我激动得眼泪掉下来。“谢谢冯老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冯筱琴替我擦眼泪:“这是我应该做的,到了大学,你可得更加努力!”

我充满信心道:“嗯,寒暑假我一定经常回校看你。”

冯筱琴笑道:“那估计你是看不到我了。”

我惊讶道:“为什么?”

冯筱琴神秘道:“我考上了研究生,已经在办离职手续来了。”

我高兴道:“真的吗?太好了!”

我一路把冯筱琴到村口。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安静地漂浮在空中。我来到响水河边,挽起裤腿,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水里,像一个精灵舞者一样在河里不停的转着圈,这大概是我出生以来最开心了一天了。

我考上大学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村里。这件事除了母亲和舅妈,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主要是怕没钱读大学被人笑话。母亲也没和别人说,我不清楚村里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成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这是所有人都不相信的事实。啥?周万成的闺女考上大学了?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能培养出大学生?真是没有天理!

父亲在酒桌上得知我考上大学的消息,第一反应是要花多少钱?

旁边的吴老二直接被他问懵了,挠了挠脑袋道:“应该要不少,兴许好几万!”

听完吴老二的话,父亲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刚见面,他就对我凶道:“格老子的,越来越不像话,考起大学都不开腔!”

我见他又是一身酒气,不想搭理他。

父亲见我不搭话,嘴里骂骂咧咧:“老子问你,学费要好多钱?”

我气愤道:“不用你管,县里给了助学金,学杂费够了,剩下的申请助学贷款。”

“那最好,反正老子没钱,要读你自己想办法!”父亲背着手,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听说我考上大学,幺外公第一个来到我家里祝贺。“春兰,我早就说雪妹儿不简单,果不其然,她成了我们朱家湾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还是女大学生,真是给我们北湾争光哩!”

没等母亲搭腔,父亲接过话茬:“叔,我都愁死了,这妮子还不知道要败多少钱呢,你看我家这光景,经得起这样折腾吗?您老是支部书记,要不帮我们找找乡里,给我们争取点救济款吧!”

幺外公瞪了父亲一眼。“要不是你好吃懒做,你家会穷成这样?你真是山猪儿咽不下细糠,要放在以前,大学生怎么也得算个举人,相当于文曲星下凡,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别人家想考还考不上,这点学费算个屁!”

听到幺外公这么说,父亲瞠目结舌。他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最近几天的“怪事”。他本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物,可奇了怪了,最近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人越来来越多,甚至还有人专程给他塞烟,问他要“秘诀”。幺外公一翻话,令父亲“茅塞顿开”,于是四处吹嘘,说我能考上大学全靠他的培养,俨然一副“教育专家”的派头!

不仅如此,他脑门一热,突然决定要大操大办一场。我们当地有这样的风俗,但凡哪家有了喜事,就会摆酒席祝贺,结婚叫“红事酒”,丧事叫“白事酒”,寿辰叫“生日酒”,考上大学叫“状元酒”。为了筹备酒席,父亲变了个人,勤快的差点跑断腿。

为了收更多的“礼钱”,请客时他不分亲疏,但凡认识的人都邀请,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牌友也一个不落。那些牌友们估计也心里暗自叫苦,仅仅是打了几场牌,就搭了一次人情,可真是划不算。不过,父亲的这次没有白费功夫,光礼钱收了好几千,还不用说面子上的光彩。他心情大好,竟然第一次主动拿钱给母亲,让她去集市给我置办几套新衣服,说大学生不能穿得太寒酸。我不理会父亲的折腾,去城里打起了暑假工,心里憧憬起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