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心黯然叹息，在那一箭被磕飞的瞬间，沈无心就已然明白，此次的行动彻底失败。
本想仗着那记鬼神莫测的破甲箭来挽回一些颓势，可往往事与愿违，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唉~”沈无心长叹一声，心性果决的他瞬间收起纷乱的思绪，扫了一眼身后仅存的百数骑跟生死未卜的沙万重，再望向远处愈发安静下来的战场，眼神意味深长，最终伫立良久也没再发一言，忽然，他举起鞭子重重抽打在马臀上，胯下坐骑一声嘶鸣，迈开四蹄朝前奔驰而去，不一会，百十影影绰绰的身形就全部消失在这黑白交汇黎明前的大漠里。
当方觉驾驭着那匹好生不易才降服顺溜，异常雄健高大晃似鹤立鸡群般的神骏赶赴这片战场时，战事可以说是几近结束，就连打扫战场的扫尾工作都已经接近尾声。
除了段薛率队追剿一些漏网之鱼未归外，这一战毙敌三百，俘获降匪近四百余，战马六百余匹，己方人员，两场战事加起来不过伤亡一百四十三人，这其中楼兰骑军包含大数，一天之内连番恶战，这奔袭了千里算是楼兰国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几乎接近消亡的边缘，一百九十八人，是目前这支英勇骑军的全部人数，就算囊括白天因受伤而未能参与此次阻击的数十名伤兵，再加上水沧澜跟左秋冉两位主将，整支楼兰骑军也不会超过三百骑的关口。
听着秀才的简单陈述，想起楼兰覆灭，这就是仅存，方觉心中也不禁一阵唏嘘。
望着不远处，在一个个慰问安抚属下的那名坚强女子，方觉心生敬意。
这就是战争！
无情、残酷而悲壮，它不仅能让你失去亲人、家园、甚至国统，更能使你失去一切你能拥有在乎的，包括生命！
朝一直默默跟在水沧澜身边的丸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过来后，方觉有些自责的道：“没料到沙匪的崩盘会如此迅速，大部不战而逃，给楼兰骑军的堵截带来重大压力跟伤亡，这是我的失误，回到要塞，我会如实上报。”
“头？！···”秀才一脸愕然不解。
小九欲言又止，她了解他，既然方觉讲出这番言论，就不是在故作姿态给谁看，而是真正感到自责，一份愧疚。
方觉缓缓又道：“战争不是儿戏，每一个主事的将领所下达的任何一道命令，都关乎着麾下弟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必须要严谨，慎之又慎。也许以后你们都会有独自领军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不管在下达什么样的军令时，都要多思量！都说慈不掌兵，尽管这样会有妇人之仁之嫌，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袍泽，生死与共的手足，上了战场可以放心把背后交托给彼此的兄弟。”
望着大战过后一个个松弛下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身影，还有那份难掩劫后余生的庆幸喜悦，在浮想起那一张张永远逝去的鲜活面孔，秀才沉默着重重点头，“我记下啦！”
“小子，大浪淘沙锻金去糟，方显珍贵！他们的死，责任不在你，不要总把所有压力背负身上，就算你现在扛得起，那以后呢？总有会压垮你的时候。在则说，既然穿上这身兵甲，担负起卫家戍国的责任，生死皆荣光，就算身殒魂灭后不能回归故乡，那也无怨无悔，才不负一腔热血，更不屈堂堂七尺之身！”一个略显疲惫的沙哑中音在耳畔传来。
几人一同回头，“老伍长···”
老伍长一一含笑点头招呼，他走到方觉身前，伸出粗糙有力的手掌拍了拍他肩膀，像是蕴涵了无尽沧桑的眼瞳里透着赞许，就像是一个长辈见到一个后辈优秀成长起来一样，笑意欣然，和颜悦色，“你已经做到很好啦！万事岂能事事如意？不要想太多，只要···”老伍长收回手臂，在自己心口点了点，“对得起这里就好···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寒暑，林林种种的心念历程、际遇各不相同，既然这是我们的选择，那么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为身后家园的亲人，一死，又何所兮！”
一个普普通通的边陲老卒，一段没有豪言壮语朴实无华的肺腑感悟，却能产生洗涤灵魂般的深思反省。
是啊！打从进入军伍的第一日起，轻生重死，这一条观念就被老伍长深深的植埋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不是为了体现自身多么的伟大，也不是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只是想叫你牢牢记住，身后蕴育着泱泱华夏的土地，不被践踏。
也为，时刻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和稻浪如海的家园，不被摧毁。
更为，牵挂的年迈爹娘、小弟幼妹安享康年，快乐成长！
方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些我都明白，就是有时候转不过那个弯。”
望着这个年岁比自己小了不少，却时刻有威严流露，只偶尔在似师似兄的老伍长面前才袒现真实心性的年轻上司，几个标长想笑又有些放不开，只好强忍住，一帮粗鄙大老爷们个个模样怪异显得滑稽非常。
小九却毫无顾忌的掩嘴娇笑起来。
笑声很低，却听的清亮。
如风过胡杨，雪落青塘。
一时里，似圣洁白莲绽放人间。
几名标长，还有秀才鼓凸眼珠，愣愣傻傻痴迷观望。
“哼！”一声重重的冷哼发出，老伍长板起一张黑脸，呵斥的沉声问道：“我看你们挺闲呀！怎么，事情都捋顺畅了？···”
几人一个激灵同时醒转，西北常年的风霜早就把他们的脸皮磨砺的刀枪不入，抓回自个跑到天际的心思，人人装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恶心样子，开始眼观鼻，鼻观心起来，秀才赶紧垂下眼帘，努力不让自己再去看那张祸国殃民的娇颜半眼，不迭的回道：“还···没。”
老伍长笑了，是气笑了，对秀才的屁股就是一脚，笑骂道：“那还不快滚蛋，等着老子请客吃饭呢？”
常年厮混在粗胚鲁汉成群的军伍，就算开始脸皮子再薄，经过不断的摧残磨炼，时候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了火候。
收拾好情怀，秀才若无其事的拍打了一下被踹部位，恭敬抱拳，煞有介事的回了一个“诺”，然后，像是警告般的快速狠瞪了另外几名同僚一眼，才在小九饱含深意的浅笑中落荒而去。
对于这样的状态，小九早就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各种异样的目光经历的不知凡几，久而久之也就无视了。
其实处的久了，你就能充分了解这些心思简单的粗坯杀才们，心眼都不坏，当然，这要分对谁，尤其对待那些曾经生死与共，性命都能相托的袍泽，不是亲人胜亲人。
用一瞬间迷醉的眼神看小九，又何其止他们有过，只要是个正常人，瞧见这般如花如画的娇颜，有几人不惊艳，几人不多看！
只是大家的眼神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异常清澈干净，没有别样的污秽淫邪掺杂。
也有不知死活的，但在接触小九爆表式的武力值后，纷纷夹起尾巴，收敛起龌龊心思，乖顺的如小猫小狗。
当然，下场的轻重，取决于你的态度。
小九的忠勇、武烈和彪悍，在要塞那可是声名远播，叫有些人闻之色变。
大夏崇尚强者，但从不缺少的巾帼不让须眉更叫人钦佩，不标榜自己的小九，就算曾经被轻视过，也凭借自己的实力，一一让他们领教过什么是服气。
看着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而去的秀才，方觉哑然失笑。
老伍长看得也是苦笑不以，失声笑骂道：“这帮臭小子，都学坏了！”
方觉连忙澄清似的回望过去，意思一目了然的清晰。
“还不是跟您老学得！”
老伍长霎时语塞，张口结舌的无言以对，用手连点方觉数下，才摇头叹息道：“真是人心不古，连你小子也跟着学坏了。”
方觉也不害臊，挤眉弄眼的眨了眨，眼神递出一个谦逊的表情，“是您老教的好！”
马屁无声，拍的恰到好处。
“臭小子，哈哈···”老伍长开怀的放声大笑。
见舒缓心怀的效果达到，方觉面色一正，一边留心观察老伍长的身体，一边轻声问，“连日的奔波劳累···让您费心啦！”
老伍长摆摆粗粝大手，笑声爽朗的道：“什么都不要讲，回来就好！这次的谍报意义非凡，尤其是对咱们要塞尤为重要，如若不是你机缘巧合下获得，说不定到时咱们就要吃大亏，哈哈，你小子的运道真是好的没话讲。”
方觉低声赔笑不语。
老伍长笑眯的双睛突然泛起冷冽杀机，“大夏二十年的偃兵息鼓一再忍让，倒增长了这些喂不熟狼崽子的狼子野心，嘿嘿，也怕崩了牙口···”
“西域地广人稀，三十六国也不尽然都是狼子野心的忤逆之辈，像楼兰就是其中一个，这位楼兰公主虽未讲明，可从种种迹象来推论，她们此次远赴大夏，身负重要使命，定与西域跟狼族结盟一事有关，为此楼兰国还遭受重创，几近灭国···”方觉说着，随老伍长一同把视线投向正在休整的那二百余骑处。
可以看出这些楼兰骑军是不输一般精锐的存在，尽管个个心哀憔悴，但士气并不低落，虽然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但他们的眼神里都充沛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战意，压抑聚拢在他们的头顶，成像出一副随时能湮灭这片天地的暴走之势。
刻骨的仇恨，成就了这方无我无敌的气势。
为了复仇，可以敌我皆灭。
“唉”老伍长叹了一口气，感触颇多的道：“恐怕这支军队以后会把复仇当成他们唯一的执念了······世人都不喜欢战争，可当它找上你时，却从不问原由。这一次楼兰遭逢大难，最苦的还是这位公主殿下！”
“嗯”方觉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这一趟回转要塞，看看上面怎么处理此事，如有需要，咱们尽可能的出一份力吧，不管怎么说，毕竟同生共死过···这份情怀最难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