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鲜明的旌旗招展，也没有蓄意的人声吵杂，留给旷野的只有奔驰而过的马蹄声，响如闷雷。
黝黑的铁甲在夕阳的余辉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像一群无声的幽灵行进在人间，弥漫着森严与冷酷，朝漠北的荒原深处风驰电挚而去。
转瞬，骑队踏进狼族所控之地已有二十里的纵深，前方空旷无边，荒凉依旧蔓延。
忽然，远处几个黑点突兀出现在视野之中。
方觉立刻抬起一臂，身后随即传来一片提缰勒马声。
老伍长举手放在眉宇间，仔细甄辨着，另一只提着大枪的手用力的握紧。
很快，远处的那几个黑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黑甲红缨，醒目之极。
“是王老六他们···”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
方觉也看的清楚，是一伍被派出去到前方探查的哨骑，五骑四人，方觉的眉头，不知间轻挑了一下。
老伍长收回眉宇间的手，向后一挥，立时有数骑旋风般冲出阵列，朝那几骑迎面驶去。
不大一会，十余骑尽数驰到大队列阵之前，一名伍长模样的汉子一个翻身跳下马背，急奔两步，来到方觉面前单膝跪地，沉声禀道：“禀大人，前方五里外，与一伍狼骑遭遇，我方退走，敌方不弃，无奈之下，卑职只能率兄弟们将其尽数斩于马下···”那名伍长说着朝身后那匹空置战马背上横驮着的一人，深深望了一眼，一道悲痛之色一闪而逝，续声道：“陈三不幸阵亡！”
虽说战损是1比5，可毕竟是此战的第一个战损，那名伍长愧疚的难免心有忐忑，说完就深深的垂下头去。
“杀的好！”丸子叫嚣的声音传来，本来他还要再讲些什么，却被老伍长凌厉的眼神又给狠狠瞪了回去。
“起来吧！”方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先把陈三的尸身就地掩埋，做好标记，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把他带上。”
“诺”那名伍长起身抱拳，应道。
“王老六，此战你虽有功，但擅违军令，导致一名手足身陨，战时事宜从权，对你不奖不罚，你可心服？”
“卑职心服口服！”那名叫王老六的伍长恭声回答。
“另外三名兄弟一人一转军功，陈三，两转，老伍长您暂且记下，待回到大营一并呈报军衙，”方觉又对老伍长说道。
“诺”老伍长领命。
方觉转过头对王老六又问道：“你可有异议？”
浑身浴血，肩膀上还插有半支箭矢的王老六挠挠脑袋，憨厚笑着，“卑职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还不快滚去疗伤！”
王老六也是老伍长带出来的兵，老伍长见此不禁笑骂了一句。
“嘿嘿，诺，卑职告退···”王老六笑着回应，快步跑向早等在一旁的随队医官那里。
方觉目向左方，那里有几名士卒正在挖掘土地，陈三的尸体就安静的躺在一旁，从方觉这个角度可以看得见，陈三的尸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不下五六处，尽在胸前腹部位置，致命伤是右肩到左胸的一记劈砍，几乎将他斩成两片，要不是大夏独有的坚固兵甲阻挡住了部分力道，恐怕连个囫囵身体都没有。
一个三刻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永远留在了这里，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也是战争最真实的写照，人如草芥。
也许是见过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老伍长的心境在一刹那的触动后，又变得古井不波，这种残酷的磨砺，只会让他坚若磐石的意志更加夯实。“那边恐怕很快就会发现有侦骑失踪，定会派出大队前来搜索这片区域，何去何从，你拿决定!”
认真起来的老伍长讲话跟他的性子一样，雷厉风行。
“等那边发现这伍狼骑失踪，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差，先等其他小队回来，再做定夺，趁着这段时间可以叫兄弟们稍作休息，战马奔驰了一天，也能歇歇脚···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了···”方觉若有所思的缓缓说道。
老伍长也有这样的打算，听罢当即点头，转身下令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另外九队哨骑陆续回转，消息各异，但出入不大。
不外乎是，此地狼骑遍布，戒备甚严，但意外的是，都未发现有大股军队驻扎或行进过的痕迹。
另外，东南方一路哨骑发现了一个小型的草原游牧部落，人丁粗略估摸在千口上下，距离此地七八里。
方觉一边听着几位游隼伍长讲述各自巡视的区域轮廓，一边在一张羊皮上画出大致的地形地貌。绘制所经之地的地图，是方觉为数不多的几个习惯之一，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每见一次，都难免赞叹一次，因为方觉所绘制的地图，比起军部发下来的还要精细形象不知多少倍。
半个时辰后，九名伍长早已离去，方觉也粗略描绘好他们所述，接过小九递来的水袋，仰头痛饮了起来，水下口腔化作一抹冰凉直流进腹，瞬间驱散周遭的酷躁，舒爽之意从浑身毛孔散发出来，好不沁爽惬意。
他胡乱擦拭了一把额头的细汗，搁手在眼前，挡住光线斜眯了一眼正在缓缓坠落的大日，
当那抹温暖被黑暗蚕食殆尽以后，无边的夜寒将会不期而至，冰冷将会是天地间唯一的残留。
正在愣神的方觉忽然发现，自己被挤到了地图的最外围，原来，老伍长、丸子、段薛、秀才、勃勃几人早已把铺摊在地上的地图给围得严严实实。
无语地看着一圈正盯着地图吭哧的几人，方觉对一直陪站在身旁的小九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容，随即对几人露出鄙夷之色。
方觉的小动作根本就没避讳她，小九顿时被他这不经意间显现的少年心性给逗得掩嘴轻笑了起来。
“啧啧···就凭这门手艺，以后就算不带兵打仗，弘文馆、国子监之类的衙门，还不任咱挑啊！”丸子一边仔细端详着地图，一边有些不乏自吹自擂嫌疑的啧啧称奇道。
老伍长没说什么，可一对老辣的双眼紧盯着图样，热切的神情不言而喻，如获至宝。
作为一名老行伍，他再也明白不过，一份图文并茂详尽精准的地图，对于行军布阵是多么的至关重要。
段薛、秀才、勃勃三人更是聚精会神地盯在地图上，一刻也不放松，惊讶与惊喜的表情同时在三人脸上交替转换，溢满颜表。
丸子指着地图右上方一个点，喃喃自语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里，往北地势平坦一览无遗，不利于大队人马隐匿···”说着他手指缓缓移动，“望东南十里左右，就是那个草原部落的聚居地，也是落日峡谷延伸出去的余脉，那里沟壑纵横，地势相对复杂多变，利于隐藏···可就是对战事一起能准时出现战场，有些难度···”说完他抬起头，对着另外几位很是郁闷的问道：“你们说，那些狼崽子们到底会藏在哪？”
老伍长沉思不语，段薛秀才相视以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困惑的苦恼，只有勃勃还在低头盯紧地图，忽然，勃勃指着靠近东南方的一片空白点，道：“我记得没错的话，这里有一条峡谷。”
诸人急忙望去，地图上那里是一片空白。
丸子狐疑不定，“你没记错？”
勃勃很认真的摇摇头，毫不迟疑地吐出两字，“没有。”
“怎么可能，我的手下把那里都翻了个遍，地面上要是有峡谷矗立，他们会看不到？”段薛立码不干了，开玩笑，勃勃指出的那个地方，跟这里的直线距离最多不过三十里，每次二十五里的游弋侦查，怎么会发现不了地面上矗立的山峦。
勃勃对段薛的激烈反应感到奇怪，抬起头望向他，反问道：“谁给你说的峡谷会全部矗立在地面？”
“呃！？”段薛顿时被噎的张目结舌，无言以对。
“嘿嘿”看到有人吃瘪，丸子幸灾乐祸的偷笑了两声。
老伍长饱经风霜的双睛之中燃焕出璀璨光芒，带着一种猜测，一份期许，问道：“你是说，那里有一条地下走势的峡谷？”
勃勃点头，肯定之意明确。
老伍长大喜，慌忙四下寻找，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方觉的影子，其实一旁的方觉也一直在关注这里，见老伍长的模样，就知道是在找寻自己，连忙开口招呼道：“老伍长。”
老伍长转头瞧着处身在几人身后的方觉，忍不住张口埋怨道：“你小子，跑后面干什么，快来看看，勃勃说的这个地方，我瞅着有门···”
方觉一脸苦笑满是委屈的在几人挪出的空位蹲下，定睛看向被老伍长手指压着的那个点···
那个点离现在大队所处的位置，正好是草原小部落距离此间的两倍，但离燕子尾的方向却是相应近了不少，况且那里地属落日峡谷余脉的最边缘，地势趋于一马平川，对生长在马背上的狼族来讲更利于出击跟奔袭。
方觉伸出拇指和食指大致丈量了一下峡谷到燕子尾的距离，最多不过一百三四十里上下，以狼骑战马速度大概换算了一下，全力施为三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抵达燕子尾战场的任意一个点。
沉吟了片刻，方觉像是在心中敲定了什么，把锐利的目光平移到地图的上方，再次仔细打量起来。
一时间，场中安静无声，大家都盯在方觉的身上。
思绪计量，方觉最终推翻种种不可取的假设，把目光又重新聚焦在了那条隐于地下的峡谷方向，他把拳头紧紧一握，抬头看向老伍长，目光清澈而坚毅。
老伍长也在一直关注着他，见方觉目光投来，当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意见统一，方觉也不拖沓，当即陡然起身，凛冽气势迷漫全身的沉声下令道：“命令全军上马，在天黑前抵达那个草原部落，天黑后派出哨骑去峡谷重新侦查。”
“诺！”众人起身齐齐领命而去。
夕阳的余晖此刻早已消散殆尽，巨大的火球也已坠落进地平线下，天地寂暗无声。
朦胧昏暗的余韵中，一条黑色长龙正疾速朝前驰去，闷雷般的阵阵马蹄声，踏动大地，震人心魄。
渐渐的，地势不在平坦，有丘壑交错，一匹匹战马奔驰起来开始发力，喘息的声音明显加剧，翻过一道不算高陡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广阔的盆地地形，呈北高东低的趋势，弧度不大的展现在眼前。
奔驰下山梁，一股犹如春季的如沐清风，迎面拂来，舒爽惬意，让人心中忍不住赞叹起，这一片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诚然就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牧场。
在探查过此地的哨骑带领下，五百余骑像是一阵黑色的旋风朝偏东方向，那个部落的聚居地驰去。
来的的路上，方觉已经向勃勃详细了解过，像这种小型的草原部群聚居在草原与中原的夹缝间；一是为了逃避战火的侵袭，想安稳度日，不被外部牵扯波及，也是为了更好的延续部族繁衍，安心遁世，真心的不理外部纷扰；另一种，则大致就是在族群之间争斗失败后的躲避，为了不让整个族群落个族灭根消的结局，甘愿苟延残喘，放弃以往所有的尊严与荣誉，躲藏起来养精蓄锐，以图日后的再次崛起。
按照这样推论，前面的这个族群不管怎么算，也不会是狼族的分支，如若真是这样倒也罢，要是敢与狼族勾勾搭搭我不介意挥起屠刀···
方觉微眯双眸，昏暗的光线里让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只是那一抹冷芒着实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