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诡把目光再次聚集在那队将行将远，前往落日峡谷目的明显是去求援的游隼身上，眼帘半眯成缝，射出的光芒却是犀利非常，他盯的仔细，像是想看透看穿，这队一路头也不回直直朝西而去斥候的真实面目······
黑甲红缨，大马疾速，只是队列有些零星散乱···
三分的急迫，三分的慌乱，还有三分的···郑重，最后那一分，隐隐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来······
萧诡紧锁双眉，凝神思索，恍然间，一丝灵光乍现。
那最后一分的别样，是一种隐隐透出的如释重负，对，就是如释重负！
想到这，萧诡可以断定，这队向落日峡谷驰去的大夏军卒绝不仅仅只抱有前去求援的目的。
“你快仔细看看，那队向西的百骑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萧诡头也不回的忙不迭朝颜离喊道。
这段沙石软路已经行进了三分之二，距离又拉近了不少，内心鼓荡着无限豪气的颜离猛然闻听这一声，怔了一下，旋即扭头望去。
入目的烟尘中，黑甲红缨，时隐时现。
这百骑不像那些正规的骑兵一样人人身着厚甲，悬挂弓囊，而是一律的轻装简从，软甲披身，正是大夏边军斥候的标配，只不过从他们闷头赶路的沉默中不自觉流露出骁勇来判定，再加上人人谙熟的控马技艺，必是有着游隼之称的夏军斥候精锐。
这近二十年里，虽说战事很少，但那只是一些书面上的粉饰，实际上，小规模的袭扰侦查这二十年来的每一天都未曾间断过，双方耗损自然不在话下，这样一身斥候打扮的尸首，颜离不知见过多少，所以打眼一看就瞧出这是一队精锐游隼斥候。
而且，对于只有这类精锐斥候中的游隼才能标配的那种小型手弩，颜离早垂涎已久，只不过让人恼怒的是，那种手弩不知被夏军设置了什么机关，只要不定期维护必然崩坏，无一例外。
颜离亲眼见过，小小一架手弩拆解后光精致绝伦的器件就达三十有四，而且还有一半是易损的，不说以游牧为主的狼族望此利器艳羡兴叹，恐怕中原其余几国也没这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技艺支持，仅凭此一点就杜绝了除大夏外所有人的觊觎。
不甘心的尝试不是没在族内实施过，耗费巨资加上最优秀的匠师，竭尽全力，潜心钻研许久，最终得出的却是比夏军大上五倍有余的手弩。
虽比惯用的骑弓多了连发功能，可高昂的造价与频繁维护，比起它的实用性来，还是容易叫人忽略后者。
“这就是一队游隼，有什么问题？”颜离语调生硬，回答的很不客气，犹如被捅到了最不想提及的痛处，不过见萧诡还在对那队只能算是漏网之鱼的游隼斥候关注，嘴角禁不住流露出一缕讥讽，道：“你还是坚信卫青鸾会在那队斥候里？”
不否认，也不确定，萧诡只紧紧盯着那队斥候无声无语。
颠簸在马上，望着前方那烟尘里影影绰绰的百人，回想起这些年来与整个天狼一族对抗而不落下风的大夏边军，颜离粗髯收敛，流露出少见的一抹郑重来。
都说狼人凶残、狂傲、藐视一切，但对待对手，尤其那些值得尊重的对手，纵横大漠草原的天狼健儿从不会轻视，会给予他们应得的尊重。
“虽说汉人孱弱、狡猾，诡计多端，但有时他们对待自己坚信的执念，会有一种出乎预料的执拗，不是能在生死抉择间就会轻易改变的，这点，我相信你也有同感，这十几年来的对峙，我们与他们无数次的交手里，你可曾见过有在危机关头抛弃自己部下私自潜逃的？那些夏军的伍长、都尉况且如此，身为边境最高主官的卫青鸾会？嘿嘿，这样的假设···反正我不信！”颜离娓娓讲着自己的见解，看萧诡还是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就又接着道：“也许，你想说卫青鸾的身份不同一般，不容有失，但在我看来，恰恰就是这个非同一般才是真正牵绊她不能、也不敢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所在。身为大夏皇权在军方最有力的代表，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只要她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做出这个决定，那么，呵呵···我相信我们狼族离马踏中原也就不远了。”
毫无疑问，看似粗鄙的颜离有着与他面容大相迳庭的细腻内心，这番丝丝入扣的分析直指人心，把取舍的关键剖析的如历历在目般清晰，让一向自诩才智不逊任何人的萧诡也一时无法反驳。
前锋营这时有些已经接近这段碎石遍布沙地的末端，只要不再受这段路程的影响，凭借着狼骑天生的速度优势，发起全速追击，相信要不了多久定然把其追上。
似乎很满意自己这段说辞的颜离心情很是舒畅，当即咧嘴无声一笑，眼神里的神彩有着异样闪动。
萧诡则是双眉紧锁，不定变幻的光芒在其微眯成缝的眼帘里闪烁不停，他承认颜离说的都合情合理，可冥冥中似乎有种牵引在不断提醒自己，应该对这队夏军斥候引起关注，但自己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这一刻，萧诡纠结了，眼见着这段限制狼骑速度的沙石软路就要行至尽头，取舍就容不得半点迟疑地摆在面前，心中心弦渐紧的萧诡不由把双手死死攥紧，最终，萧诡深深吸了一口有些呛人，沙尘弥漫的空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见此，颜离笑笑，知道他有了取舍，不禁随口问道：“想好了？”
萧诡点点头。
“这就对了，我们兄弟两人一同把这份天狼神赐予的最大礼物合力揽入怀中，叫那些王帐里的混蛋好好看看，我们两部才是狼族当中最强的部族，哈哈···俘获一名大夏的皇族，而且还是一位享誉天下的人物，光想想就叫人兴奋不已···哈哈····”颜离大声说着，讲到高兴处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像这份天大的殊荣已经揽入囊中一样。
然而，萧诡那一贯清冷的声音却说出了让他出乎预料的话来，“我还是确定亲率一军，去追那向西逃窜的百骑游隼。”
还未来得及合拢张大的嘴巴，颜离一张毛脸全是浓浓的不解，他诧异地望着神色不动的萧诡，想要再出声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讲出口，眼神闪烁闪烁，忽然冷冷一笑，敛去面上的异样，道：“行啊！你决定就好，别到时埋怨兄弟的不是就行，我可是提醒过你。”
萧诡默默点头，“我会率一部麾下儿郎去追，余下的一样会遵循先前的商定，随你一道追击那大股的夏军···”
颜离粗眉一挑，刚要出声，却听萧诡继续道：“当然，一切以你部为主，我部为辅，功劳一样以此为准。”
顿时，颜离眼眉舒展，笑声敞亮异常，“好，一言为定！”说完不待萧诡再讲，就打马而去。
望着颜离那恣意纵横的高大身影啸马远去，萧诡微眯的眼缝里透出冷冷的光芒来，他稍稍上翘嘴角，一抹浅浅的讥讽显而易见。
看来，大家都抱有私心啊！
萧诡竖起一指稍稍朝右点点，刹时刚刚行出沙石软路的狼骑大军中就立刻分出一队精骑，朝方觉他们行驶的方向快马加鞭赶去。
再与属下一名万夫长吩咐了几句，萧诡也不再迟疑地尾随而去。
其实，要说抱有私心，萧诡的并不比颜离的轻，在这份可以说是泼天般大的功劳面前，任谁不动心？
但在两位狼族王帐大将心中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早把这股几乎走投无路的夏军视若玩物，虽然这数千夏军精锐还有一战之力，但在形成碾轧之势的实力面前，覆灭只是迟早的事。现在他们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去博浪山固守待援，还是向巡弋在落日峡谷的夏军寻求救援，都不过是徒劳，做无谓的挣扎。
遥遥的距离，就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夏军这次真是走了一记大大的昏招。
那位有着与其名声不相上下美貌的大夏长公主殿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就算再优秀，也不能与之煌煌男子相媲美。
这不是自大，是真实的存在，无可抗拒的因素所在。
王朝的象征，军方的支柱，显赫的身份，尊崇的地位······
萧诡再次笑笑，这次没在掩饰一点，真实的心境显露无疑，要是颜离看到，必会发现这会的萧诡兴奋激动异常，绝不像适才变现出的那般低沉，纠结，举棋不定，他那坦露无疑的笑容，晃似压抑了许久，现在抒发出来才是真正的写意跟舒缓，还有一份浓浓的讽刺在其中显现。
世事不会圆满无缺，总会或多或少地留下遗憾，这就是所谓的‘万一’。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你还是少算了一点，那就是你重视了卫青鸾的身份，却也忽略了她身份的重要性······”萧诡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错，关键时候抛弃手足袍泽，她当然不会做出这样有损皇家尊严的举动来，但···不能保证她的手下为了维护或者说是保护她，而越权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呀！”
萧诡念到这，笑容骤然阴厉了不少，语气一转，透露出坚信之色，道：“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明显的一处破绽，我提示过你，你却因为太过自信而忽略掉···那就是，那百骑游隼斥候前去求援，居然慌乱的连一面证明自己身份的旗帜都不打，这可是正值战时，这样做可是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的，以这伙游隼精锐的程度会大意到如此地步？另外，结合他们无意中流露出的迫切跟郑重，加上那一分的如释重负，我笃定······这队游隼不是在执行求援任务，而是在执行护送任务，至于护送什么···此时此刻，还不显而易见？”
经过反复推敲衡量，再三思考后，萧诡决定去赌这个‘万一’的存在可能性。
他没有讲给颜离听的原因，一是，在某一时段，颜离的言论真得有些说服他，叫他把这份不合常理的推测生生给抹去，可惜，这种心动只存在了片刻时间，过了那瞬，一种更加强烈的坚持以不可撼动之势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刹那生根发芽。
这是种像极了执念的偏执，一经萌发就牢不可破，慢慢滋生出的私欲更是渲染整个心室，就像内心之中有个不可抗拒的声音在悄悄告诫自己，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如何人一样，叫萧诡在面对自己兄弟加盟友的颜离时，也忍住没有讲出这个可能，这就是第二个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