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分，方觉饱睡醒来，缓步到窗前，推开后大大伸了个懒腰，一阵噼啪咯吱的骨骼脆声响起，顿感通体舒泰。
依窗而立，眺望外面，这是一座临街客栈的二楼，窗外夜幕早已降临，小城中燃起灯火万千，楼下街道更是被大大小小的灯笼照映的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喧嚣声此起彼伏，半分也不输白日。
任谁乍一见也难分辨出，这里仅仅只是一座边塞小小城镇。
二十年的安定平稳，畅通繁盛的商路不仅给中原大地带去无尽财富，也同时促进了商业的高度昌盛，不说西域三十六国，就连更远一些的大食波斯都有商贾与中原互通有无，更是对享负盛名的丝绸、茶叶、精美瓷器等趋之若鹜，不顾艰辛不辞万里，昭昭而来。
只是不知，这种表现还能维持多久！
因为出身环境的界定，耳睹目染下，注定方觉要比大多数普通人知道的多些，再加上记忆里前世那些不俗的经历跟知识辅助，使现在的他阅历愈发非凡，甚至远远超越当朝的一些官员，尤其对一些敏感事态的把握，更加精准。
二十年的安定平稳，与其说是休养生息，不如说是富国强兵、砥兵砺伍。
大夏国强立于世，看似不可撼动，可积世百年，历经三朝，三位帝君何来一刻松懈，皆因四周有强敌环伺，不敢，也不能。
近两年，狼族、西域、外加西楚都有蠢蠢欲动之势，未雨绸缪势在必行。
推敲这点不难，近几年来朝廷不断追加各项军费的预算，再加上祖父愈发忙碌的身影和不断往行与皇宫跟军部之间，就不难看出一二。
另外，调令不断下发，那些有着赫赫战功的干将、战将、名将，甚至早已颐养天年多时的老将也纷纷披甲，再次踏上征程，就更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还有就是，各类军需物资源源不绝地从州府县抽调上来，虽说这个过程很缓慢，很不起眼，就像春雨般的润物细无声，可事实摆在那里，瞒不过有心人，更瞒不过方觉这样一直留意，外加能时不时听到一些内部消息的人。近两年这样的调配突然增加，比起以往足足高出三成，这样的情况就恐怖了，几乎到了战备状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走在要塞里，底层士卒就算了，那些中层校尉或高层将领给方觉的第一感觉就是凝重中带有一丝期待。
军人最期待什么？
不用说，一定是战场。
辽阔的边境线上是天天有厮杀，可也不至于让整个军团的将校为之侧目吧！
还有那份凝重，是多大的战事，才能叫整个要塞为之慎重！
为此，方觉疑惑过一段时间，在接到一封神都传来的暗语书信后，一个不太明朗，却也有了大概的脉络开始逐渐呈现出来。
至于事态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方觉并不能十分肯定，但绝好不过自己的推断。
男儿生世百年，岂要浑浑噩噩混沌一生，不说要有九霄凌云志，也当敢仰天长啸无惧风雷，低首俯瞰山河睥睨四方。
再加上，那与生俱来融入骨子里的铁血峥嵘，都是他摒弃不去，也割舍不了的情怀。
导致三人外出的神都事件，只是一个小小诱因罢了，不过是顺势为之而已，就算没有发生，方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会因势利导促成出外事实。
金戈铁马，驰骋沙场。
是一种向往！
是每一个有血性男儿骨子里自出生那刻起自带的，不求封侯拜将，公侯万代，只求能亲临那让血液沸腾的战场。
方觉也不例外。
至于建功立业，说真的，方觉没有那么大的野望，但要说一点也不期望，那是违心话。
生在将门，从小耳睹目染的熏陶，骨子里早就存在那种情结，浓的几乎化不开。
一门三代皆为将，再怎么不堪，也不可能不憧憬一下自己的戎马生涯，随着年龄的增长，沉睡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觉醒，这种愿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不管是为了前世，还是为了今生的自己，都有必要争取一下，哪怕最终战死疆场，也无怨无悔，这就是方觉的执念。
经过不断的推研演算，三年之内，西北边境三成有战事，五年内有六成，七年内十成，大丈夫存活于世，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快意疆场，方才不负今生，这就是方觉来西北的根本目的。
事实上，一切都在随着计划走，这次的西域之行，也佐证了他的推断正确性。
“笃笃”
忽然，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方觉从出神的状态中收回思绪，淡然一笑，不用费心思量也能猜出门外是谁。
打开房门，果然，盈盈微笑的小九正端捧着一盆清水婷婷而立。
把洗漱用的水盆放下，小九走到床前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轻笑着道：“就知道这个时候公子该已起床，秀少爷已经在下边招呼吃食，公子你先洗漱，收拾停当后下去，正好可以吃饭。”
听着耳边舒心的念叨，方觉把整张脸都浸泡在水盆之中，顿时一阵凉意直冲脑际，把还有些昏沉的神经一下子激的清爽起来，一口气憋了许久，只到感觉心肺难受的快要爆裂，才幡然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狠狠的揉了揉脸颊，才发现此时小九正拿着一条毛巾，俏生生的站立在旁。
方觉接过手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有点诧异的问，“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凝视着方觉，那对灵动美丽的剪水秋眸里尽是温柔，小九忽然俏皮一笑，“睡不着，就起来喽！”
方觉心生感触，个中深意再明白不过，也不点破，只是用一种轻柔的语气，关切说道：“虽说你的伤势不重，但也要注意休息，这段时日妳一直在过度操劳，这样不好，会留下隐患的，像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你家公子我自己就能解决，不用事事都老为我着想，妳把身体休养的棒棒的，以后才能更好的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嗯”小九毫不迟疑的点着螓首。
得，又是白讲！
方觉无奈的翻翻眼皮。
长此以来，类似的话方觉自己都记不清阐述过多少遍，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侍女，实则早已经被自己当作了最亲近的亲人来看待，可她倒好，不是无声的抗议，就是敷衍以对，总之不管你万千变化，她只安然处之。
无奈中，更多的是感动。
有女如此，安复何求！
接过小九再次递过来的青盐，漱漱嘴后，方觉豪迈的一挥手，朗声道：“走，先去吃饭，然后带你们去逛街。”
小九双睛立时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雀跃问：“能买东西不？我想给虹姐她们捎些礼物。”
“随便买，只要你有力气拿···”
“真的？”
“真是的，你家公子啥时候骗过你···”
沙城虽小，可也五脏俱全。
各类吃食、物件，南来北往的应有尽有，正应了那句老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的’，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就算见多识广的方觉也不禁大感新奇，频频驻足观望，真是比起物华天宝的神都也不多让，一路上看的三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三人也不是第一次到这了，只不过第一次途经此地是为了任务，所以走马观花地粗略游览了一下，这回不一样，任务结束，有的是时间可以细细领略一下真正的大漠风光异族景文。
就这样东瞅瞅西瞧瞧，秉着该出手时从不放空的一贯原则，直逛到三人身上手里都挂搁满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才不得以，只好雇了脚夫帮忙，在丸子百般不愿又委屈的幽怨眼神里一步三回头的回转客栈。
而方觉则领着小九兜兜转转来到一家匾额颇为老旧的酒肆，在店伙计殷勤的招呼中买了两坛据说有十年份的好酒，方觉没尝，只稍稍闻了下，还算不错，作为礼物聊胜于无，爽快的付完账，二人就在店伙计喜笑颜开的恭送中施施然离去。
穿过喧嚣的闹市，再走过两条偏僻的巷弄，光亮的灯火早已在身后晦暗不明，只有偶尔一束黯淡的烛光从两边低矮的围墙内透出，昏沉的投射在窄长的小巷之中。
“叮叮当当···”金石敲打的声音，远远从巷弄深处清晰传来，在这宁静黝黑的夜晚里悠悠回荡。
站在破旧的大门前，朝里望去，只见壮硕魁梧的齐灱刚好放下手中铁锤，像是要结束一天的劳作，在往那个硕大熔炉里加盖着煤泥，通红高涨的火焰不一会就变成了一朵朵淡蓝色的火苗。
方觉微微一笑，看起来正是时候，当即一推大门，抬步走进这处跟这位名声极不相符的锻造大师所居宅院，还未等方觉开口，一个异常敦实健壮的十六七岁少年端着两份吃食正巧从屋中走出，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两个与自己相若大，自打上次来过就留下深刻印象的少男少女，也不答话，放下手中吃食，转身对还在拨弄着炉火的高大身影喊了一声，“阿爹，有客人来啦！”
少年似乎很少与外人接触，在喊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端起一碗吃食，独自走到屋檐下的一条小板凳坐下，开始闷头对付起，在方觉看来不该称之为“碗”的一碗吃食来，偶尔还抬起他那双明亮的眼眸，好奇的扫视一下方觉与小九。
方觉在放下两坛子酒的同时，还微笑着朝正望向自己的少年示意了一下，见那个魁梧的身躯朝这边走来，当即笑容灿烂的朗声道：“大师，在下如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