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我的女友是治愈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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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无可恋的阿姨

凌晨四点,我起来给一唯做早餐,一唯已经离去,我的床头放了一张纸条,一唯写道:“小圆,我走的这几天,照顾好我妈,回来的时候给你买兔子灯笼。”她知道我身无分文,还在信封里给我装了两百块钱。

郝阿姨对我仍旧亲切和善,我给她盛粥的时候,她对我说谢谢,夸赞这粥香糯粘稠,入口即化,叫我不用大清早起来熬粥这么辛苦,楼下随便买些早点就可果腹。

郝阿姨慈祥的笑容无法描述,如果没有听到昨晚她说的话,我会认为她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妈妈。我的妈妈从来没有对我展露过笑颜,要么龇牙咧嘴,要么横眉怒目,要么鄙夷厌烦,要么不屑冷对……总之,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一张正常的脸,我是说我母亲面对我的一张脸永远充斥着敌视和负面的情绪。

我能感受到到一唯母亲的不自在,虽然她避免让我看出任何端倪,一番残酷生活的洗礼可以让她完美地掩饰对人的所有不快。未来几日,我必须得和她生活在一起,真是很难为她,我想早餐后我得花些精力和时间想想我的出路,所谓要照顾好一唯的母亲,首先应该要让一唯母亲拥有一种见不到我的自在。

我自动消失了,躲在客房里,尽量不出现在阿姨面前。无疑,只要我没走,这朵乌云始终会在她周遭徘徊,郝阿姨出门了,我也必须跟着出门,早餐时,我的心脏又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心被利爪捉住,这是死亡的讯号,卡丘爷爷死之前,我却没有感受过这种讯号,我以为它已离我而去,没想到,这个令我不喜的可恶讯号又再次来临。

我戴上一唯的帽子和黑框眼镜,我本是一个不被注意的人,如果别人看不到或是感受不到我的乌云,我在人群里将是一个永远不会被看到的人,这幅把自己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装束让我有了某种安全感,小密密就是这样装扮自己的,原来有无穷的妙处。

我跟着郝阿姨坐地铁,做公车,路过一间间商铺店面,活色生香的场景,活灵活现的人,繁琐忙碌的交易给我一种生活原本不复杂的错觉。

我必须认真地跟着她,太远了担心跟丢,太近了又担心她感受到我的乌云发现我在跟踪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很难维持。我得提高警惕全神贯注,确保在她过马路时我能及时冲出去推开她从而避免被疾驰的车辆撞死。

我简单的脑袋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场景,若一唯母亲要死,只有这一个死法。

一唯母亲去到繁华的商业地段,仰起头,张望着一幢大厦高耸入云的楼尖,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用手遮挡一下刺眼的光线,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好孤独好寂寞。她好像在企盼一件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阿丁对我说过人在世上只有一样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那就是人心。

一唯母亲在企盼一颗永远无法得到的人心?

她仰望的姿势已然很久,世界来去匆匆,周围没有一个人对她的仰望充满好奇。她无限落寞,全身疲惫至极,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到对面花坛前的木凳上,她终于坐在了凳子上,突然间,半个身子倒了下去,我吓坏了,就要跑过去,看到她还在动,我停住脚步,她可能太累了,要趴在那里睡一下。

午时已过,她没有感觉饿,吃东西对一个孤独寂寞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

我饿,但很能忍,九岁开始的每一个寒暑假,我中午都没有东西可吃,忍饥挨饿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难受。我得打起精神留意阿姨周围,谨防坏心肠的人对她不利。

阿姨醒来已是下午七点,她走进花坛前的这幢白色大楼,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略带沧桑感的古朴大楼,或许是整个城市很重要的一个神秘的办事机构,没有电梯,阿姨爬过了十三层楼,来到顶层平台。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白色大楼的对面就是全城最富丽堂皇的大厦,也就是一唯母亲仰望的那幢大厦,爬楼梯的时候我想起那是一唯父亲工作的地方,那幢大厦为一唯父亲所有。

一唯母亲望着那幢大厦,我离她近了,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我想,她不会发现我,她不会转过身,她早已不关心周围的世界了,她很孤独。若是她能接受和理解一唯想变成女孩儿的心愿,若是一唯能理解她的眼泪,她不会这样孤独,一唯也不会这样孤独。

是的,她踩上了一张破凳,她要跳下去,她的坚强和雍容,平静和淡定的形象在我眼中荡然无存。我明白了阿丁说的话,阿丁说的是对的:我们认识的人是我们想象中的人,并不是真实的人。

我抱住了一唯母亲的腰,死死地攥着她,她比我看到的还要清瘦,我呼喊:“不要,阿姨,不要!不要跳!不要跳!”

我硬是把她拖拽到地上,我先倒地,她摔在我身上,接着破凳子又摔在她身上,我痛得失去了知觉,她要是跳下去,死的那一瞬肯定比我此刻感受到的痛苦一百倍,她真的很有勇气。她有勇气死去,但没有勇气活着。

她靠在墙壁上,看着前方又像没有看,半响,她问我:“你一直跟着我吗?”

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一唯走之前叫我好好照顾你。”

“一唯”这个名字触动了她的心弦,我看到她绝望的眼睛里瞬间浮现了感伤的情绪,若我是阿丁,肯定能说出一番极其有道理的话劝服阿姨不要做出荒唐的行为,但我不善言辞,话一旦说多了就成了傻话,只会让别人笑。

她说:“我很不好过。”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成年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没几个人是好过的。我真的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沉重和伤感的心情,我,一唯,阿丁和密密,我们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不大好过了。

“我每次感到不好过的时候就会去忘忧湖边的树丛里,那里有很多树很多灌木,我躲在一处别人看不到我的地方,看湖面上的船,要是湖里只有一只船,船上只有一个人,我就不会那么不好过了。”

我说的这些奇怪的话肯定很可笑,我忐忑地看了一眼一唯的母亲,她什么都没说。

我又说:“一唯不好过的时候,就会去结冰的湖面上转圈,直到转晕过去,醒来后,心情就好多了……

“一唯说张开双臂,望着天空转圈会让她忘掉所有的事,好像一切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都不存在……”

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她说:“湖水都不结冰了。”

“有其他的地方嘛,一唯总是能够找到新的地方,但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上结冰的忘忧湖。”

一唯母亲看向远处,眼神茫然,我说:“阿丁不好过的时候就不停地做事,她家是开餐馆的,有的忙,我记得她有次打扫整间餐馆足足八个小时,之后睡了两天,醒了后什么不开心的都忘了。大密密就更简单了,去旅游一次就好了,小密密很容易哄,带她去玩,给她吃好东西,她就开心了。”

我心里一咯噔,一唯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一个双重人格症患者,一个额头上伤疤长着大龅牙开着餐馆有着道上背景的太妹,还有一个三十岁年龄十几岁心智头上顶着一朵乌云看起来就是个傻瓜的不祥人。

我对这个绝望的女人到底说了什么?她已如此心灰意冷,我还在增加她的心理压力,我很窘迫,坐在地上茫然地张望了一眼对面罪恶的大厦,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糟心。

我和她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喇叭声响了,催促人们快快离开,要锁大门了。我扶不起阿姨,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仍旧一动不动,她知道有我在,她今天不可能从这里跳下去,这是她无声的抗议,对我不满的表达。

我背起她下楼梯,她看起来清瘦,体重一点都不含糊,下了两层楼,我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喇叭声还在不停地催促,仿佛传来大门关闭的吱呀声响,听得人心里直发毛,我怕我和她要被关进这座哥特式的恐怖建筑里。

我紧咬牙关,每走一步都自己给自己灌注无穷的力气,我一定要带她——这个孤独的女人离开这里,我一定不会要她就这样丢掉自己的性命。

“就因为一唯一句话,你今天就跟踪了我一天?”她传来气息奄奄的一句话,好像比我还累。

我颇费了些劲才能回答她,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一唯还给了我两百块钱。”

我终于在大门即将合起来的时候冲了出去,楼道的灯早已关闭,很黑暗,出了门,外面还很明亮。我放下阿姨,脚一软,跌趴在地上,全身是一种力气被抽空的麻木,阿姨没有表情地看着我,守门人望着奇怪的两个人,迷惑不解,只听阿姨对守门人说:“看你个鬼哦,打120,叫救护车。”

想起这一幕,我莫名地感到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