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圣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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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司马迁(8)

《春秋》推见王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司马迁是强调文学作品必须通过“讽谏”,才能实现其本身的社会价值的。

“讽谏”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弄不好,非但达不到“讽谏”的作用,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司马迁为了远祸避害,提出了“辞隐文约”的写作方法,借以体现文学作品的讽谏内容。他在《自序》中说:“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他深明孔子着《春秋》之苦心孤旨,说《春秋》“约其文辞而指博”(《孔子世家》)。他又十分重视屈原《离骚》“辞隐文约”的写作方法,他在说:

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司马迁所提出的“辞隐文约”的写作方法也是有渊源的。

李长之先生说《史记》“尽了讽刺的能事,也达到了讽刺技术的峰巅”(《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这话很有道理。他说司马迁的讽刺目标,“广泛地说,他所讽刺的就是他所处的朝代——汉。详细说,他所讽刺的是汉代得天下未免太容易,有些不配;是汉初的人物——自帝王以至将相——之无识与不纯正;是汉朝一线相承的刻薄残酷的家法;是武帝之愚蠢可笑,贪狠妄为”(同上书)。以《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为例,欣赏得知司马迁运用“辞隐文约”的笔法:

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谈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竞朝置酒,无敢欢哗失礼者。子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司马迁对刘邦、叔孙通二人的讥讽,是通过叙事表明出来的。这段文字,堪称妙笔。汉五年,刘邦手下群臣饮酒争功,乱作一团,毫无秩序,“高帝患之”。到了汉七年,经叔孙通制定礼仪,表演一番,“竟朝置酒”,而秩序井然,“无敢欢哗失礼者”,于是刘邦兴高采烈,说他时至今日才知道当皇帝的尊贵,把刘邦一副无赖的嘴脸勾画得惟妙惟肖。同时,也反映出叔孙通等儒生极尽谄媚之能事,以利禄为人生目的的低下人格。更妙不可言的是,当叔孙通被两个儒生所骂时,他竟不以耻,反说人家是“鄙儒”,“不知时变”。当叔孙通为他手下弟子儒生要得官位、并分以金子以后,这些儒生竟喜得手舞足蹈,大捧叔孙通,称其为“圣人”,说他“知当世之要务”。司马迁就是这样通过对话、细节的描写,把叔孙通的阿谀奉承和刘邦的无赖形象写得活灵活现。这种不露锋芒的写作方法,其效果甚至超过锋芒毕露者,说明司马迁运用辞隐文约的笔法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令人叫绝。三、司马迁十分重视文学作品的教育作用。

《史记·乐书》中的论述便集中地反映了他的这一文学观点。在我国古代,诗歌与音乐本是不分的,《虞书》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水,律和声。”就是从音乐的角度来论诗的。《史记·孔子世家》说:“(诗)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孔子自己也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说明古代诗乐结合,诗必有乐的情况。《荀子·劝学篇》中说:“诗者,中声之所止也。”杨倞注说:“诗为乐章,所以节声音,至乎中而止,不使流淫也。”这是给诗下的定义,也是给乐下的定义。《论语·泰伯》中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就是说诗教的作用,必待合于乐,然后方能在社会上得到广泛的应用。司马迁对音乐的看法和观点,对文学的看法和观点。他在《乐书》中说:“凡作乐者,所以节乐。”《史记·正义》解释说:“言不乐至荒淫也。”说明作乐的目的,在有益于社会风俗的教化。他更明确地说明了诗教的作用就在于:“以补短移化,助流政教。”

他说:“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即用音乐、诗歌来培育人们的礼义观念,用音乐、诗歌来培育人们合于社会的道德观念。

司马迁强调文学的教育作用,强调文学应该辅助国家政教的推行。他从文学应当有益于社会人心出发,批评汉武帝滥作乐歌。汉武帝得神马,便作《太一之歌》,得大宛千里马,又作《天马歌》,《乐书》如:

中尉汉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悦。丞相公孙弘曰:“黯诽谤圣制,当族。”

司马迁是借汲黯的口,对汉武帝不顾文学的社会效果只图个人享乐的行为提出批评的。反映了他的文学应当有益于社会人心的主张。

《史记》不仅是一部结构严谨的史学着作,也是一部文采斐然的传纪文学。《史记》描写人物的手法主要有:

一是,着重群体典型的刻画。一部《史记》,记录了4000多个人物,其中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有100多人。如杜周、张汤是酷吏的典型,郭解、宋家是游侠的典型,聂政、荆轲是刺客的典型,邓通、李延年是佞幸的典型,淳于髡、优孟是滑稽家的典型,叔孙通、公孙弘是阿谀逢迎的典型,张释之、汲黯是刚直官僚的典型,石奋是恭敬小心的官僚典型,张良、陈平是权谋的典型,韩信、廉颇是良将的典型等等。司马迁对《史记》中出现的4000多个人物,不是平均着墨,而是抓住这些典型人物,细致刻画,突出特点,使其群体形象鲜明,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二是,重视动态描写。司马迁在描写人物时,除采取静态写生法,肖像描写外,尤其重视人物的动态描写,在人物的行动中刻画人物的性格。生动的动态描写使人产生如临其境的逼真感。司马迁笔下的人物形象,其音容笑貌,情态品质,都是在动态中得以体现的。例如《孙子吴起列传》对孙武训练娘子军一事的精彩描写: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手?”对:“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完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铁俄,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主,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中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

从这段文字,仿佛观看了一台有声有色的戏剧。孙武整饬军队时的谨严,初次受训的宫女们的嬉戏,吴王听说爱姬要被杀时的紧张,通过这一系列的动态描写,跃然纸上。司马迁以最简洁的笔墨主要通过练兵这一行动,突出了孙武的治军才能。刻画动态中的人物,使之神采飞扬的做法所产生的强烈的艺术效果。

三是,突出心理活动。对人物进行细致的心理描写,《史记》刻画人物性格。成功的心理描写使人洞察人物的内心世界,充分展示人物的精神面貌。司马迁在《史记》中对重要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的方法灵活多样。

通过自白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是司马迁经常运用的手法之一。如《李斯列传》记李斯的独白有4处。当他入仓见鼠时,他感慨地叹息道:“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当他功成名就,盛极一时时,他唱然而叹道:“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当他为赵高所挟,决定依附逆乱时,便垂泪太息道:“嗟呼!独遭乱世,既已不能死,安托命哉!”当他为赵高所害,囚于狱中时,他仰天长叹道:“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吾必见寇至咸阳,糜鹿游于朝也。”此四段独白是李斯各个时期的关键时刻的最具代表性、最为动心的感情流露。所叹的内容虽然不同,表现的喜怒哀乐尽管有异,但是有一点则是共同的,即都是为了自身的得失荣辱而发。《论语·阳货》载孔子日:“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司马迁通过人物的自白所刻画的李斯这一形象。

《史记》通过用一两个表示心理状态的动词,直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采用的一种描写心理的方法。司马迁在《司马相如列传》中,是用以下这段文字来当时:

“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

卓文君悄悄从窗户偷看司马相如,一见钟情,但由于想到自己是个寡妇,又担心配不上相如,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理活动,而司马迁仅用了“悦”、“好”、“恐”三个字,就把卓文君这位新寡少妇的喜、爱、愁的心理变化画龙点睛般地展现出来。如司马迁《汲郑列传》中写汲黯对汉武帝的批评: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

耿直的汲黯当着群臣的面批评皇上的虚伪,起初弄得汉武帝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得恼羞成怒,罢朝而去。由“默然”而转“怒”,由“变色”以至于“罢朝”,是当时武帝的心理变化,司马迁对之作了非常生动准确地把握和描写。

四是,妙用细节描写。司马迁《史记》刻画人物的成功还得力于大量的细节描写。细节描写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可以起到小中见大、洞察细微的特殊作用,细节描写,则犹如画龙点睛之笔。如《陈涉世家》中写陈涉的佣耕叹息;《留侯世家》中写张良亡匿下邳时为圯上老人进履;《陈丞相世家》中写陈平为乡党均分社肉;《李斯列传》中写李斯的入仓见鼠而叹;《孙子吴起列传》中写吴起杀妻求将及其为士卒吮疽;《酷吏列传》中写少年张汤审盗肉之鼠的干练等,这些脸炙人口的精妙细节,对表现人物的志趣抱负,性格好尚起到了很好的传神作用,有的甚至和人物的一生行事都有密切关系。

司马迁在《史记》中,凡是生动典型的艺术形象,都有生动活泼的细节描写。刘邦是司马迁笔下最生动的人物之一,《史记》中关于刘邦的细节描写也最多,而且非常成功。如《高祖本纪》:

“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生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结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生。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

刘邦一钱不送,却称“贺钱万”,坐在上位,而且十分坦然,不感到羞惭。司马迁通过贺钱这个细节的描写,把刘邦微贱时的无赖行径作了生动而深刻的揭露。刘邦的这种性格是贯穿始终的,在他当上皇帝后,依然故我。如(《张丞相列传》):

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还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

司马迁选取了刘邦骑在周昌脖子上一问一答这一个细节,可谓妙趣横生,使刘邦的一副无赖形象暴露无遗。

《史记》是通过细节描写刘邦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反映他的阴暗心里。如《楚元王世家》中所写: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早卒。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佯)为羹尽,栎釜,宾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为帝,封昆弟,而伯子独不得封。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

司马迁通过这个细节描写,把刘邦的狭隘心理昭示于众,使人们认识到,原来这个堂堂的“高皇帝”也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如《高祖本纪》载,当未央宫落成时,刘邦在宴会上为其父敬酒,说:

“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这再现了刘邦大业告成后,连父亲也加以报复的得意忘形的无赖形象。

五是,运用对比烘托手法描写人物。司马迁撰写人物列传,大量运用了采用对比烘托手法描写人物,这一手法。如《魏公子列传》中,魏王的昏聩平庸与魏公子的胸有成竹、从容大度是一种鲜明的对比,这在对博闻警一段中表现得极为精彩。司马迁《管晏列传》中,把晏婴与管仲又与车夫构成两组对比。管仲、晏婴是春秋时期名望甚高的人物,两人先后辅佐齐王,立下不朽功勋。管仲任齐相事桓公时,“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生活极其豪华奢侈;而晏婴事齐灵、景、庄三公为相时,却“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话语不多,管晏二人一奢一廉,对照鲜明,作者的褒贬扬抑也自在其中了。司马迁还借晏婴车夫妻子之口与眼,将晏婴与其车夫从外貌和思想品格诸方面作以比较: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一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安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前后两个对比,轻而易举地便把晏子的思想品质、气质胸怀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