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浊眼观影:浮华时代的众生心理相(上)
20856800000002

第2章 尤利西斯和父亲的长成

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一对夫妻去做家庭治疗,因丈夫长期在外不顾家,妻子坐等空屋难忍耐。

家庭治疗师了解情况后,给夫妻布置了一项作业:两个人每周阅读名著《奥德赛》(Odyssey),然后到治疗室交流心得。一年后,夫妻矛盾得到解决。

《奥德赛》何以会起到疗愈作用?

不少分析师都认为,因为此书中蕴含着整个欧美文明的力量源泉——对“父亲”这一角色的鼎力支持。

《奥德赛》一步步地讲述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尤利西斯——是如何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回归家庭的故事。

而家庭治疗故事中的丈夫,遇到的困难、遭到的抱怨也就是:他的心是一个流浪于五湖四海的尤利西斯,他无法安心待在家里做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那么,尤利西斯是如何成长为一个“父亲”的呢?

首先,他克服了自己的英雄情结,当他被英雄情结控制的时候,他为了家族荣誉毅然抛妻弃子,转战沙场。

如果尤利西斯继续被英雄情结操纵,那么在特洛伊战争胜利后,他会想着要继续征服其他地方,成为更大更强的英雄,从而戎马一生,老婆孩子就变成英雄故事中可有可无的点缀和配角。

可是这个男人决定退出英雄故事第二季的演出,迈上了回家之旅。

男人如觉得做“好丈夫”“好爸爸”不是一桩具英雄气概的事,他是很难安心下班回家、待在家里的。

其次,尤利西斯克服了死亡情结,以他和某仙女在小岛上的恋爱为象征。

仙女爱上了他,承诺他不死。而他居然又哭又闹,拒绝了此种诱惑,要回到他那必死的凡俗生活中。

一个男人要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必死,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必死,那么他就不可能真正投入家庭之爱中。

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人都是要死的》(Tous Les Hommes Sont Mortels)中隐喻的:当一个人活在不死的境界中,那么爱情和家庭对他来说,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能想象长生不老的孙悟空或莲花生大士会犯思乡病,哭着喊着要见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吗?

准确来说,尤利西斯主动地选择了有死亡的凡俗生活,挥别了那个不死的岛屿。

这个不死之岛,落实到日常生活,就是指一个男人主动选择了放弃可能带来“不死”之结果或后果的修行,不去深山老林、世外桃源闭关练习,不把自己变成彩虹或者鹤发童颜、能空中飞行的世外高人;而是走向自己那日渐衰老的老婆,走向那一天天长大,必定要离开自己的孩子。“露胸跣足入尘来,抹土涂灰笑满腮。不用神仙真秘诀,直教枯木放花开。”

随着对死亡情结的克服,尤利西斯也放弃了青春情结,也就是放弃纵情声色、自由自在的幻想。一个父亲是不可能随便出去呼朋唤友、遨游四海的。父亲主动放弃了自由,甘愿被妻儿牢牢地控制和束缚。

被青春情结占据的男人,在《奥德赛》中以那群成天饮酒作乐的求婚者为代表,尤利西斯回到家的第一步,就是把他们从家庭中彻底清除。

放弃了青春的自由后,成为父亲之路也才走到一半。

他必须还要学会放弃“灵魂伴侣”这一幻想,这个幻想的内容就是期望“我什么都不用说,你就知道我想什么”,并且能够满足我的所想:对方一张嘴,就立即拨动我的心弦。灵魂伴侣的象征在《奥德赛》中,是以塞壬女妖的歌声来体现的。

对共鸣的渴求,既是伴侣关系中所有快乐的来源,也是所有争执和不满的根源。要是不能修通这个幻想,那么一个放弃了自由、克服了死亡恐惧、放弃了英雄之梦的男人,就会把自己所有的幻想重新投射到老婆身上,要求老婆忠贞不渝如磐石;要求她永远把自己看作世界上最完美的英雄,见到自己如士兵见到了统帅;要求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如神仙姐姐般千变万化。一旦老婆满足不了这些幻想,他就会再次离家回到神仙梦、英雄梦和少年梦的路上。

那么一个整合了上述所有幻想的男人,必然不会发出“唯女子与小孩难养也”的感慨了吧?

非也,正如《奥德赛》所启示人们的,在父亲的回归问题上,还有两个重要的因素:

其一,儿子对父亲的爱。我们看到,《奥德赛》的故事起源于儿子思念父亲,寻找父亲,固执地呼唤这个缺席的父亲回来。

其二,妻子忠贞的等待。据说《奥德赛》某个版本中的妻子是个不忠的淫妇,但荷马版本中的妻子却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这大概更符合此故事的心理逻辑。要是没有妻子的鼎力支持,父权终究是一张虚张声势的虎皮,如《红楼梦》中的贾政;要是没有母亲对儿子的不懈灌输,这个儿子也不会如此执着地寻求父亲和认同父亲,父亲就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钞票提供者。

西谚有云:养育一个孩子需要全村人的努力。而一个父亲的长成,需要的是举国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