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再次见到刘文静,缘于耗子的一个电话。
那天是周末,大清早,耗子打给我:“为庆祝文静脱离苦海,我打算给她买几身漂亮衣服,一起出来帮她挑挑呗!”
虽被打扰了睡眠,但能为朋友效劳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我洗漱之后,就奔赴了耗子指定的商场,而这时,花花和薇薇也已经到了。
耗子笑着说:“你们几个女人先逛着,东西买多了别急,我叫了插销那个苦力帮忙提,他待会儿就到。”
薇薇问:“教授呢?”
耗子说:“他周末哪里那么容易叫动?就算是在家,也要随时听候女朋友的差遣。”
试衣间里,花花很八卦地问刘文静,耗子给了她多少钱。刘文静有些羞赧:“他把工资卡和存钱的那张卡都给我了,说以后我当家,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把房租和当月的生活费留够就可以了。”
我和薇薇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哇噻,绝世好男人!”
本着把耗子的卡刷干、刷尽、刷光光的原则,我们帮刘文静买了衣服和化妆品,又带着她做了头发。在发型师的建议下,刘文静那一头黑油油乱糟糟又带点自来卷、从来只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的长发被染了颜色,做了大波浪卷。
做好发型之后,我们三个女人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花花反应最快,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拉着我:“好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我仔细看,深觉“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老话诚不欺我。稍作打扮之后的刘文静,美女特质立刻显现出来了。古铜色的长卷发在腰上面一点点,显得皮肤越发白皙,被化妆品专柜销售巧手打造出来的妆容清淡而无懈可击。虽然脸上的高原红仍没有完全消逝,但在脂粉的遮掩下,已不影响大局。她的五官都很出众,最难得的是,都摆在恰恰好的位置,从而显得整张脸越发明艳起来。虽然表情仍有些怯怯的,然而这个表情却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纯真与羞涩。新买的米色风衣做工精细,线条流畅,腰线卡得刚刚好。举手抬足间,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刘文静美得让我们这群女人都看呆了。我说:“太美了,我一个女人看着她都会心跳加速,不知道男人看见什么样呢!”
“哈哈哈。”花花说,“那就得问耗子了。”说着又调戏似的在刘文静的腰上捏了一把,“美是美,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胖一点才好看。”
薇薇横了花花一眼:“都在减肥,你让我们文静增肥,不安好心。”
薇薇和花花打闹着,刘文静脸唰的一下又红了,不自觉手指又绞上了衣服的边儿。
花花“啪”一下打掉刘文静的手:“气质!注意气质!一个美女怎么能动不动就绞衣服边儿呢?美女应该有的表情是,冲着谁都笑得像个女神,要优雅,要大气,要高高在上,要含而不露。看我的!”说着花花双手在小腹处轻轻交叠,抬头、挺胸、收腹,昂着头露出了八颗牙,目光朝下扫,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
看着她做作的样子,我和薇薇忍不住都乐了起来,就连一直因为紧张,话很少的刘文静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我们说说笑笑走到了耗子和插销跟前。他俩不耐烦陪女人逛街,中途找借口出门抽烟,就一直坐在商场门口蹭WiFi玩手机游戏了。
插销看着迎面走来的刘文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耗子直盯盯地瞅着刘文静,突然脸就红了,而这一红,就红到了耳朵根。这一刻,我像是突然听到了他咚咚响的心跳声。这个心跳来自于心动,爱人之间所独有的那种心动,那种熟悉的人再次发现新大陆的心动。
耗子急急忙忙赶过来,把我和薇薇手上拎着的袋子接了过去:“辛苦你们啦!”
花花伴着刘文静走在左边,我和薇薇走在右边,耗子只伸手接我和薇薇的东西,对花花和刘文静故意视而不见,跟我们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偷盯着刘文静看,像一只发情的老鼠似的。我不知道,此时的他,是不是有些近乡情怯。
我和薇薇很默契地走在了刘文静和花花的左边,而花花更绝,直接跳到插销面前,把手里的袋子交到插销手里:“拿着!我渴死了,喝杯冷饮去。”
我和薇薇见状,连忙叫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们围在插销旁边,把耗子和刘文静留在一起。
耗子这时候,应该会有些悄悄话想要说给刘文静听,而这些话,太甜蜜,只适合两个人之间说,多一个人,气氛就不对了。
耗子见我们故意把他俩撇开,有些不好意思:“一起去吧,我请客。”他拉着刘文静走到我们中间。看样子,悄悄话只能留着他们回家说了。我们几个女孩子走在前面窃窃私语,拿耗子的失态取笑刘文静,又换来刘文静一阵脸红。这时,我听见走在后面的插销小声跟耗子说:“行啊,你小子,沙堆里也能淘出个金元宝来。”
耗子嘿嘿笑,说:“我也没想到,随便打扮一下就这么好看。”
网络是个好东西,能让一个生活在井底的人最快速地了解井外的世界。
刘文静所在的培训学校其实也没教多少东西,不过就是五笔打字、Office办公软件以及基础的PS和3D MAX。然而对于一个只在很乡下的地方上过初中,看过、却并没有亲自操作过几次电脑的人来说,这些已经足够入门了。
刘文静去技校学电脑之后,每天下课就抱着耗子的笔记本琢磨来琢磨去。在耗子的指点下,她学会了逛各种八卦网站,比如说天涯、猫扑之类的。
一入网络深似海,思维模式全改变。刘文静沉浸在各类八卦信息里不可自拔。更迷上了类似于《如果男人做到这十条,你就放心嫁了吧》这样的文章,并用文章里的内容一条条对比耗子,得出结论:耗子确实值得嫁。
网络上不光有这样的文章,还有类似于《到婆家第一次该带什么礼物》《未来婆婆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之类的八卦帖,更有《怎样搞定你的男朋友(婆婆/小姑子)》之类的技术贴。这些帖子看多了,刘文静就又动了心思:光见他的朋友怎么行?怎么着都该见见他的家人。看来他的朋友是早已接受我了,如果他的家人也接受我,那离结婚的日子也就近了。
跟耗子在一起之后,刘文静才知道,耗子这个圈层,虽未必有做生意的小老板那么有钱,但过的日子、对金钱和人生的态度,都不是表哥那个阶层能比的。于是,耗子才成了她心里“应该嫁的男人”应有的模样。
刘文静把想见耗子家人的想法跟耗子提了,耗子默不作声很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文静追问:“什么时候是时候?”
当刘文静提这个问题的时候,耗子立刻就联想到若把刘文静带他妈面前,他妈会是怎样的反应。耗子妈从来不是易于相处的主。耗子爸爸,在职业生涯里一直受制于院长,郁郁不得志。成年后的耗子分析,耗子爸爸之所以这个样子,其实也跟他妈妈太过强势有关。耗子妈妈出身于小农之家,书读得也少,为麻将事业奋斗终身,志大才疏,却希望妻凭夫贵,母凭子贵。在耗子爸爸与院长的争斗中,出了很多馊主意。在他们的家庭生活中,耗子无数次看见爸爸偶有反抗,妈妈就如母大虫一般连吼带骂,最终,即使明明不是爸爸的错,为了息事宁人,爸爸也会主动承认错误。
事业不如意,家庭生活亦不如意,才会导致爸爸五十多岁就生了满头华发。
耗子妈见耗子爸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又将荣华富贵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耗子才毕业的时候,耗子妈拼命钻营,想在家乡的小县城为耗子谋得一官半职。好在耗子清醒,连滚带爬奔赴上海,远远地离开了她。
这样的母亲又怎么允许耗子找一个出身于小山村,只有初中学历,曾经是饭店服务员,现在在家待业、被耗子养着的女人做儿媳妇呢?即使,刘文静很漂亮,耗子的个人条件也并不怎么样,可耗子妈不这样想啊。在全天下所有妈妈的眼里,但凡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即使是一坨翔,那也是香喷喷、散发出黄金色泽的翔。
耗子推托着:“最近他们比较忙,再过一段日子吧。等你电脑学好了,等他们不忙了,可以让他们到上海来见你,这样你面子才更大嘛!哈哈!”
不明真相的刘文静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她觉得晚辈看望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既然耗子这样说了,不如听耗子的。
看着耗子对她实心实意,便也安安心心跟耗子过起日子来。
刘文静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对男性是有崇拜心理的。她从小耳濡目染母亲是怎样伺候爸爸的,也看到了唯一的弟弟在家里是怎样一种超然的存在,再加上她从小受的教育,跟男人上床了,同居了,虽然还没有领证,但他也就是她实际上的丈夫了。所以,刘文静眼里的丈夫,和我们眼里的丈夫是两个概念。在我们眼里,丈夫是相互扶持着走的另一半,而在刘文静眼里,丈夫是天。
也因此,耗子和刘文静住在一起,几乎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刘文静贤惠,下了课就去买菜做饭,把家收拾好。耗子晚上下班回家就有现成的热乎饭吃,还不用洗碗。再加上,虽是耗子主动追求,但在刘文静心里是她高攀。刘文静对耗子几乎是言听计从,这无形中助长了耗子的沙文主义,在家里,他越发像个大爷了。
和刘文静在一起之前,耗子一周换一次衣服,衣服脏了就扔洗衣机里洗;穿板鞋,鞋子脏了懒得刷,就穿一双扔一双。因此,他不会买很贵的鞋,几十块、一百多块的回力鞋,穿两三个月就扔,然后再买新的。但是,有了刘文静,耗子两天换一次衣服,袜子、鞋子白花花的。虽说两个人开销更大一些,但刘文静会精打细算,自己在家煮饭,无形中从吃的方面把钱省了下来。
刘文静也有自己的打算。跟耗子在一起之后,耗子的工资卡直接交由她保管,还答应每年给她父母一万块。连工资卡都给她的男人,能对她二心吗?他把工资卡交给她保管,她不过做做家务伺候下他,这又有什么呢?说到底,好像还是她赚了。
02
耗子知道我们几个女生经常单独聚会,便要求我们一起玩儿的时候带上刘文静。毕竟是朋友所托,这种要求我们怎么会拒绝?
女孩子之间聚会,无外乎相约着逛街买衫、做头发、做指甲,或一起吃冷饮、看话剧什么的,加一个刘文静又有什么关系?
春天逐渐过去,我们约好去商场买夏裙,顺便看看有什么过季打折的春装或牛仔裤。
在认识薇薇之前,我和花花很少到商场买衣服。那些年,我们都太穷,街边小店是购衣的主要场所,七浦路更是隔一段时间就去一次。但是,薇薇对我们这种街边小店淘衣服的行为极不赞同。
薇薇说:“每个女人都自认为自己在穿衣打扮上极有心得,以为凭借着年轻的身体,麻袋也能穿出香奈儿的感觉。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的。走在南京西路上看一看,穿衣上面出众的,要么是身材气质完爆其他人几十里,要么是百炼成钢。咱没那个实力,还不如老老实实挑大牌基本款穿。大牌的衣服未必特别好看,但款式是经过很多人研究的,未必引导潮流,穿出去却不会出错;未必料子一流,但版型和做工却是街边小店不能比的。把买十件地摊货的钱积攒下来,去商场买一件品质好一点的衣服,这件衣服你穿出去的次数远远超过那十件地摊货。品牌衣服穿久了,品位自然提高,这时候再想着标新立异,比一开始就穿街边小店淘来的奇装异服好很多。”
花花开玩笑说:“关键是,我没钱,不能一件衣服洗了穿,穿了洗呀!我总得有换的吧?看别的同事,一周七天,天天不重样,我总不能一件衣服从周一穿到周五,周末洗洗晾干,下周一接着再穿吧?”
薇薇说:“那么,就去买过季打折的。买些经典款式,不轻易过时的那种。其实,商场打折款的价格有时候比街边小店还低很多呢!”
在薇薇苦口婆心的教导下,即使那些年我们很穷,却也逐渐养成了只在商场买衣服的习惯。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后来,经济好一点之后,我们甚至连袜子都在商场买了。
在时尚方面,薇薇有很多自己的心得。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就像我们现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刘文静一样。
最初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刘文静几乎不化妆,或妆容总能被挑出毛病,几次之后,倒也能化出淡淡的却很出彩的妆容了,而她的穿衣打扮,也越发精致起来。
这时候的我们,跟别人比,普通得几乎看不见,但在刘文静面前,却因为之前多年的积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告诉她的任何一个经验,都是自己多年经验的总结。刘文静的起点太低,才会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停吸收新的知识,进步得特别快。
这时候,距离和耗子同居不过几个月工夫,从外表上看,刘文静已经跟当初那个小饭馆打杂的有了极大的差别。她看起来,已逐渐像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姑娘了。虽然说话的时候仍然很容易害羞脸红,但起码已经能和我们讨论一些东西了。
刘文静的电脑培训课程结束之后,耗子打遍朋友电话,拜托大家帮刘文静找一份工作。
耗子说:“任何工作都好,只要是正规公司,不是服务行业。钱多钱少无所谓,最主要的是不能再那样吃苦了。”
接到电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做销售吧!文静人漂亮,做房地产销售不错,我知道一个项目,正在招销售员,倒可以介绍她去面试。”
耗子问那项目具体在哪儿,我说松江,他立刻不做声了。其后又说:“看看能不能找到离我住的地方比较近的。松江太远,说不定她得常驻那边,我们才恋爱呢,你就把我媳妇发配到边疆去,这怎么行呢?”
他这个人,又想给女朋友找工作,又想天天拴在裤腰带上缠绵,实在太纠结。我虽这样腹诽,但毕竟是朋友提的要求,我自不好多说什么,便作罢。
刘文静背着耗子悄悄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个什么项目,工资待遇怎么样。
我跟她说:“是别墅项目,底薪不高,只有一千五,胜在提成还可以,像全年的销售冠军,一年收入几十万。当然也有一套房子也卖不出去的,只靠底薪生活了。做销售通常如此,都是看业绩的。”
我这样说,刘文静其实很心动。她没做过销售,被销售冠军的年薪几十万吸引,而忽略了有的人根本卖不出去房子。她悄悄跟我说,她想去试试看。我想了想告诉她:“项目招人要求本科毕业,你是我的朋友,我跟项目负责人说一说,去面试一下问题倒不大。但是能不能通过面试,我可不敢保证。就算通过面试了,能不能把房子卖出去,我依然不能保证。这个项目采取末位淘汰制,连续三个月一套房子卖不出去的会被公司开除。另外,松江还没通地铁,你过去的话,只能住公司宿舍,跟耗子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这个你要想好。”
刘文静说她要再想想,还交代我暂时不要告诉耗子,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答应了。
偶然间跟花花聊起刘文静找工作的事情,花花说,她本来想让刘文静跟她一起去卖二手房的,跟耗子一说,耗子也打岔不让去。我很惊讶,花花的公司在市区,没有小情侣分隔两地的风险,为什么不让她去呢?这点我们可想不通了,难道是因为做销售辛苦?可是再辛苦能辛苦过之前做小饭馆打杂?
后来跟耗子聊天才知道,他其实挺介意刘文静工作辛苦的。因为她一旦辛苦,家务可能就做得少了,他就享受不了现在的日子了。再加上,做销售,工作环境多复杂呀,刘文静万一被有钱客户撬了去,耗子到哪儿哭去?
听了耗子的这些担心,我们哭笑不得,他可真是个小男人!按他这样的要求,刘文静能找到什么工作?
耗子终究还是帮刘文静找了份工作,一个服装外贸公司的前台。
得知刘文静在耗子的安排下去做前台的时候,我们忍不住心里叫了声“妙!”前台是公司的形象、对外的窗口,以刘文静的美貌做前台其实是很不错的。何况前台工作相对清闲,不像销售一样压力那么大,确实很适合刘文静的现实条件以及耗子对她的期许。
然而才不过三天,刘文静就被开除了。据说,那家公司的前台,有很多时候需要接听外文电话。初中学历的刘文静,根本就做不来。
耗子又开始动员我们帮忙刘文静找工作了。这下子我们懂得他的意思,帮他打听的尽是一些类似于前台或文员之类的工作。只是刻意注意,尽量避免那些需要讲外语的公司罢了。
我那时候刚好有个哥们儿,是一个广告公司的总监。这哥们儿也挺励志的,他高中学历,阴差阳错进了广告圈,只用五年时间就做到了总监,在他手下干活儿的文案和设计几乎年龄都比他大。广告圈是一个相对对文凭要求不那么高的行业,我跟我那哥们儿说了下刘文静的事情,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能给别人个机会就给个机会,提出让刘文静去面试一下。那哥们儿的意思,刘文静长得漂亮,倒是可以做做AE什么的。
面试结束,哥们儿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聊了几句,她太自卑了,跟我说话,全程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开玩笑她反应也慢,随便聊聊,对电影、音乐、时尚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我让她做AE,也无法跟客户斗智斗勇。后来想着,我高中学历也是从文案开始做起的,她性格内向,或许可以培养做文案,就给了她一篇软文。结果,她念都念不通,问下来,书读得少,词汇量也不够,是做不来文案的。看来看去,做前台最合适了。可是我们公司有前台呀!人家做得好好的,我总不能给开了,让她来吧?有心把她介绍给别的公司,看哪家缺前台的,可惜她性格无趣。你知道广告公司通常人不多,遇上个性格无趣的前台,也挺闷的。”
他说得已经够直白了,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刘文静去面试过,我只好把那哥们儿的意思很委婉地跟耗子说了下。耗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儿,我再想办法。”
不同于第一份前台工作的好运气,这一次,基本上能帮忙的,都纷纷对外打了招呼,最终的结果都是不行。没办法,刘文静的起点实在太低了。
被第一家公司开除之后,刘文静赋闲了差不多两个月,之后进了一家红酒窖销售公司做前台。我们以为这是朋友帮忙或是其他。一问才知道,这是刘文静自己找的工作,这真让人惊讶。耗子说他自己也没想到,本来他以为,刘文静会依靠他和他的关系,却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就把工作找好了。
花花嘴快,女孩子们聚会的时候,她问刘文静的简历怎么通过HR那一关的,毕竟刘文静的学历是最大的限制。
刘文静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跟我们讲:“我跟你们说实话,你们不要告诉耗子。”
我们以为,她背着耗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比如说认识了其他男人之类的,但是,她的下一句话证明了我们思想的龌龊和她的胆大。
刘文静说:“我做了个假学历,假装我是大学毕业。”
一句话说得我们都沉默了,我们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却不好对她加以指责。
“我觉得这样做不好吧!”薇薇迟疑着说。
“耗子不让我做太辛苦的工作,饭馆也不可能再去做了。我不比你们,读了那么多书,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刘文静说。
我们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薇薇又说:“可是你总该告诉耗子,你跟耗子是情侣,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薇薇虽不赞同,但能理解刘文静的做法,却不理解刘文静为什么不肯告诉耗子。在她看来,情侣之间,睡都睡了,其他方面更应该“坦诚”相见才对。
不得不说,薇薇在挑对象方面还是很理想主义的。她坚称要找到一个Soul mate(灵魂伴侣)才肯结婚,如果找不到,宁可一辈子单身。
在这方面,我却有些悲观,我一直觉得男女思维模式不同,Soul mate可遇不可求,彼此相爱、愿意在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即可。精神方面的需求,他能帮我搞定一半已十分满足,剩下一半大可自己搞定。
观点的不同,导致我们对刘文静找工作时用假学历瞒着耗子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薇薇认为,无论做了任何事情,都应该告诉伴侣。我却觉得再亲密的两个人之间,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伤害彼此的感情即可。无论刘文静是出于不想被耗子看不起,还是暂时不想说,或者其他什么目的瞒着耗子,她总有自己的考量,那么,依着自己的心即可。
刘文静说:“我不想让耗子瞧不起我。”
我们再次沉默了,得多不对等的情侣,才会有一方生怕另一方瞧不起呢?
花花见刘文静情绪有些低落,安慰她说:“每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你们觉得合适就行。”
花花问刘文静:“面试的时候也没出现什么问题吗?”
刘文静说:“毕竟做过一个月的前台,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点的。反正找工作嘛,就是美化自己,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不说呗!”
我们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单纯的外表下,其实还是蛮有心机的。
刘文静接下来一句话,直接惊掉我那高达八百度的近视眼镜:“我以前不知道,那些上过大学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不过是比我多拿了张文凭,多念了些书,多了些工作经验而已。被老板骂的时候,照样跟孙子似的。他们没什么了不起。”
03
在酒窖销售公司,刘文静倒是做得风生水起,每天开开心心地上班,开开心心地下班,然而耗子却有些郁闷。
耗子跟我们说,他发现刘文静有时候会跟一个叫Tom的人聊QQ,他走近的时候,刘文静就把对话框关掉了,也不肯让他看见聊天内容。
耗子问刘文静跟谁聊天,刘文静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之前外贸公司的同事,也承认是单身男士,就是不承认Tom在追她。
耗子跟哥们儿吐槽这件事,插销沉默了一下说:“你最好还是看紧点。我跟玫瑰在一起的那几年,她分别跟她的同学、导师、外面认识的男人上过床,我都被蒙在鼓里。到枫叶国之后,她又到处勾搭老外,直到打算跟人结婚了才通知我。我那时候以为爱一个人,只要一门心思对她,她必然也一门心思对我,但感情这东西从来不对等,从来都是谁爱得更多,谁就更被动。我看你对刘文静用情挺深的,你可千万别走了我的老路。”
插销难得这么严肃,这么伤感地谈论前女友,让耗子的心也忍不住抽抽起来。
对于插销的说法,教授持反对意见,教授说:“我跟娜娜,你们都知道,到现在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你们没见过她的本尊,手机里的照片却都看过吧?虽不是特别美,但也算清秀。她每年寒暑假都会一个人或跟同学、朋友一起出去旅游。有时候一走就是个把月,可我从来都很相信她。耗子你也应该相信刘文静,不能动不动就拈酸吃醋。吃醋这种行为,其实挺破坏感情的。”
娜娜和教授的相识相爱,美得像童话。娜娜学习不好,初二升初三那年暑假的时候,她家里给她报了个补习班。上补习班去公交站的路挺远,走捷径的话,必须穿过一个健身房的室外游泳池。娜娜为了赶路,每次都从游泳池边走。那段时间教授迷上了游泳,每周六都会去游一上午。娜娜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阳光洒在教授只穿着小裤裤的身上。有时候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得多了,教授也发现了这个小女孩。有一天,估摸着娜娜下课的时间,坐在泳池边等她。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娜娜得知教授是某知名高中的尖子生,提议让他帮忙补课,教授自然应允。从此,娜娜不必跑补习班,教授到她家里给她补习。娜娜上初三那年,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教授自己说是娜娜主动表白、主动追求他,但在我们看来,他对娜娜简直上心到了极点,也纵容到了极点。娜娜不喜欢他的父母,他就尽量不让他们见面;娜娜不喜欢他的朋友,我们这群哥们儿一个都没见过娜娜真身;娜娜寒暑假出去旅游,不肯带着教授,他就只出钱,不跟着去……
你说,去丽江、西藏这种地方,娜娜一个人或跟教授没见过的同学一起,不带男朋友,发生点艳遇可怎生是好?头上岂不立刻绿油油?可教授自己都一点不担心这个,我们这些外人,又岂能随便置喙?
接着说耗子。耗子可没教授这么“大气”。女朋友太漂亮,他担心着呢!担心得上班都无心上,打个电话给刘文静旁敲侧击地问Tom,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逼得刘文静发了段她和Tom聊天的截图给耗子。
Tom: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
刘文静:我们做普通朋友吧,我有男朋友。
聊天基本就这两句话。刘文静以为这样发过去,耗子就放心了,哪知耗子更担心了。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不看墙脚稳不稳,只看锄头狠不狠。耗子自己明白,他是在刘文静最差的状态下发现她的,抢占了先机,才得到了她的人和她的心,而现在刘文静一日比一日漂亮,眼界也逐渐开阔。外面的男人那么多,跟苍蝇一样热情,他耗子靠什么留住美丽的刘文静呢?
耗子越想越担心,晚上回家愣是逼着刘文静在QQ上把Tom拉黑、电话也删除了才罢休。
被自己的男朋友当贼一样防着,换个正常女人都会生气才对。但这时候,思想还没开悟的刘文静反而很开心。刘文静心想,耗子能这样防着她,说明是真爱她。他越生气,爱得越深。刘文静想想耗子气得直瞪眼的样子,心里竟有些感动。
虽感动,但耗子这样做,刘文静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Tom。Tom都答应跟她只做朋友了,她却拉黑了他。刘文静记得住Tom的昵称,又悄悄地加了他,只把备注改成女生了而已。并且,耗子在家的时候,尽量不跟他聊天罢了。
本来Tom听说刘文静有男朋友,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但自从这个“拉黑又加上”的事情发生之后,对刘文静的态度不由得冷淡了许多。
刘文静也没多在意,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呢!
至于其他或明或暗跟刘文静表白的人,她严防死守,一个都不敢再让耗子知道了。当然,这时候的刘文静虽有些心机,却仍然很纯朴。有追求的人不告诉耗子,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对外,她一直很老实地承认有男朋友;对内,依然把耗子伺候得很好。
到了新公司,一切都是新的,然而前台的工作毕竟不忙,等一切都熟悉且走入正轨之后,刘文静才深深发现自身的不足,更为一开始心比天高地认为上了大学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而汗颜。先不说学历,仅就平时的沟通来说,他们讲的很多东西,她不仅插不上话,而且听都听不懂。一开始,刘文静会把白天同事说过的话,回家跟耗子复述一遍,问他什么意思。有些东西耗子能解答,有些不能。耗子白天上班也挺累,回家只想玩玩游戏,做爱做的事。男人毕竟粗心,他再爱刘文静,也体会不到她那种自卑的小心思,刘文静问得多了,有时候态度就有些敷衍。
经历了上次“拉黑又加上”事件,Tom对刘文静冷淡了许多,刘文静像看不出来似的,经常主动跟Tom联系,于是Tom受伤的心又热络了起来。刘文静在公司上班过程中遇到的困惑,偶尔也会问问Tom,他都很耐心地解答了。
在刘文静心里,外贸公司销售经理Tom比耗子成熟多了,对各种事情的见解也让她非常佩服。最关键的是,Tom的情商非常高,有很强的化解尴尬的能力,又积攒了一肚子的笑话,相处起来极为愉快。Tom是刘文静网络上联络最多的男人之一,有时候刘文静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先遇见耗子,跟Tom在一起也是不错的。然而不过是想想罢了,既然已经跟耗子同居了,就得从一而终,这是刘文静妈妈经常挂在嘴边教育二姐的,也潜移默化影响了刘文静。
突然有一天,刘文静跟耗子提出,她想去自考。
耗子惊讶地问:“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刘文静有些扭捏:“大家都有大学学历,就我没有,总感觉低人一等。”
有一件事刘文静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人事部经理突然问了个让她脸红心跳的问题:“你身份证上的住址没转吗?怎么还是你农村老家的住址?”
她非常狼狈,支支吾吾地回答:“大学毕业之后又转了回去。”
人事部经理没说什么,就把这事儿带过去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问耗子:“是不是大学生身份证上的住址都是城里的?”
耗子说:“读大学的时候,户口一般都要迁到大学所在的集体户口下,很多人身份证上的住址是大学所在地的地址,也有一部分人没有迁户口,也有人毕业后把户口转走了,新办了身份证,不是大学住址也是很正常的。”
刘文静误打误撞,回答得倒是没什么漏洞,她的忐忑不安才稍有缓解。然而这件事却一直放在她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撒谎其实很累的。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一个谎言,要用十个谎言来圆它。假学历是刘文静的一个软肋,她害怕被揭穿,却不得不为此经常撒谎。
反复思索很多天之后,刘文静萌生了想要自考的念头。虽然这件事情不大,但她手里没有钱,学费还不是耗子出?所以这件事,也只能跟耗子商量。
耗子想了想说:“多念点书终究是好事情。以你现在的底子和时间,不如去读夜校,下了班去念。”
刘文静没想到,她刚一开口耗子就答应了,有些感动:“你同意实在太好了!”
耗子说:“你现在工作比较闲。但前台终究还是吃青春饭的,趁着不忙,咱们还没结婚,没准备要孩子,多读点书,多学习一些知识,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耗子想得比较多,虽然最近刘文静并没有提要见他家长的话,但她迟早会提,而他迟早会让他们相见。如果刘文静念了夜校,耗子妈挑剔起来,他还能有些说辞。
说做就做,那个周末,他们一起去了离出租屋比较近的成人大学,看报名章程之类的。虽然,章程里写着念大专需要有高中学历,但跟负责招生的老师聊了聊,却发现管理其实没那么严格。也就是说,即使没有高中学历,只要按时交了学费,到这里念书依然没什么问题。
虽然对学历没有严格控制,但大专三年、本科两年,全部念完得五年时间。五年时间好长,长到能轻易磨灭一份爱情。
刘文静问耗子:“五年夜校读出来,就有了和你们一样的机会吗?”
耗子说:“不会。越好的学校、越好的专业找工作才越容易。夜校毕竟不是正规四年制本科,找工作的时候,一般不会得到认可。”
“那读了有什么用?”
“起码你的知识水平会比现在好很多。”
刘文静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她想要的更多。耗子给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因此变得贪心,她要再想一想。
04
生活在底层的人,通常都足够现实。她想读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能获取更多的知识,而是为了能拥有更高的起点,能帮助她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所以,听耗子说,读完夜校并不能获得和耗子他们这些正规学校毕业生一样的竞争机会,刘文静不做声了。
但是,刘文静内心的小九九并不被耗子所熟知,耗子自顾自算着读五年夜校的学费。
耗子说:“我的薪水,到手六千五,你的两千五,加起来九千。我年终奖一万二,咱俩加起来一年挣十二万。租房和水电煤,每个月两千,生活费两千,这样一年就是五万。还要给你家一万,平时跟朋友聚会,一年下来最少也得五千。还要其他杂七杂八的开销五千,咱俩买衣服,更新电子产品最少得五千往上走,再加上过年回家车票飞机票,算下来,一年也就余个两三万。夜校的学费一年一万多,买书得几千块。全部算下来,咱们到年底可能剩不下什么钱了。”
刘文静不做声,只默默想着心事。
耗子说:“咱俩都还年轻,现在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旦结婚,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再有了孩子,就算把脖子扎起来,只怕也是不够的。读个夜校要五年,这五年之内咱俩肯定要结婚的,这些都要计划起来。我不是反对你读夜校,相反,我对你这样追求进步很赞同。我只是觉得,咱们得好好计划一下,看看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省点钱。”
刘文静继续不做声。耗子以为他这样小肚鸡肠地算钱,惹得刘文静不高兴了,连忙开玩笑弥补:“哎呀,你怎么就找了个这么穷的老公呢!要不咱俩买几双丝袜套头上,抢银行去吧!”
刘文静笑着捶了一下耗子,突然很严肃地说:“你觉得我考正规大学的四年制本科怎么样?”
耗子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刘文静的心这么大,居然看不上夜校。耗子直接说:“不可能!你的户口在哪里,就只能在哪里考。而且你还得解决能否在某所高中挂靠的问题。还有钱的问题,你去读大学,咱们每个月就少了两千五的收入,我一个人赚钱,不够供一个大学生花。最主要的是,高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要跟全国的学生竞争呢!你读的初中,据说不怎么样,只怕没教什么东西。你要去读书的话,得连初中的课程一起捡起来。你打算花多少时间去读书,才能考上大学?特别是上海的大学。如果你没考上上海的大学,咱俩怎么在一起呢?我可不想跟未来的老婆两地分居。”
耗子的语气斩钉截铁,分析得有理有据,刘文静自己也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了。低着头想了想,跟耗子说:“回去吧,我再想想看要不要读夜校。”
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刘文静因为退学早,现在想重回学校是那么的难。
因为不能去念书的事情,刘文静有段时间挺沉默的,耗子反复逗她开心都没有用。耗子是个很细心的男朋友,知道刘文静为不能去读书的事不开心,就买了初中和高中的教材拿给刘文静,让她没事的时候在家翻翻,还买了习题集给她,跟她说不懂的问他,若他不在,就在网上查。耗子的这种做法很贴心,刘文静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谈恋爱这种事,若真想瞒着爹妈,还是能瞒一点点的。但如果和女朋友同居,经常当女友的面给父母打电话,再想瞒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耗子妈从耗子的语气中、打电话不时发出的声响中,明显感觉他谈恋爱了。耗子妈多精的人啊,怀疑一件事,就能旁敲侧击问个三六九出来。本来耗子还想负隅顽抗,把刘文静的家庭条件美化一下,然而他非常不擅于撒谎,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
耗子妈一听,来自小山村,爹妈是农民,初中毕业,家里还有俩姐姐一弟弟,这条件得多差啊!立马表示不同意。
耗子很坚持。他有自知之明,一米六五的身高,工资只有六千五,在大上海,谁跟他啊!刘文静起点是低了点,但除去原生家庭不能选择以外,刘文静配他耗子,其实是绰绰有余的。
最重要的是,刘文静把耗子伺候得多好啊!两个人上班,是刘文静下班路上买菜,回家包放下就煮饭,把耗子的口味拿捏得准准的,餐桌上全是耗子爱吃的菜。吃完饭推耗子去玩游戏,刘文静一个人默默洗碗……
现在的年轻姑娘,不让男人伺候她就已经很好了,还能伺候男人?耗子很明白,刘文静根本就是一块宝,他烧了高香才能遇到。跟刘文静在一起之后,再想想之前的日子,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虽然他损失点钱(其实根本没多少钱),实际上还是他赚到了。
耗子这样想,耗子妈可不这么乐观。
耗子妈说:“咱家是找儿媳妇,又不是找小保姆,起码得门当户对吧?她伺候你怎么了?女人伺候男人天经地义。你找个条件好的女人回来,还不是得做饭洗衣的伺候你。更何况,她学历那么低,条件那么差,再不对你好点,她凭啥待在你身边啊!”
耗子妈这种强盗型的思维模式真是让人无语到极点,连耗子都听不下去了,他暗自腹诽:这一辈子怎么没见你伺候我爸呢?天天把他训得跟孙子似的。现在倒指望我找个媳妇洗衣做饭伺候我,还得条件好,你当我爸是李刚呢?
耗子腹诽归腹诽,可不敢当他妈面把这种话说出来,于是打着哈哈:“你这个观点在大城市里根本行不通。城里人的普遍观点是,油烟对女人皮肤不好,洗洁精、洗衣液伤手。你不知道在上海,都是男人做家务、女人享清福……”
耗子话还没说完,耗子妈就打断他:“那你回咱们县城啊!你爸好歹是个退休的副院长,虽然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但有面子啊。咱们家的条件,在县城里挑,那还不是想挑啥样就挑啥样的?何必找个家那么远的初中毕业生呢!”
耗子加重语气:“妈!你又来了,你的眼睛能不能不要只盯着咱们县?我在上海这边挺好的,干吗要回去?至于文静,反正我这辈子认定她了,你不要管。”耗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全程刘文静一直听着,有些忐忑地试探耗子:“你妈不同意呀?”
耗子懊恼地说:“别管她,是我娶媳妇,又不是她。”
虽然耗子这样说,但刘文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劝耗子:“你跟她好好说说呗,她就你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好。”
刘文静以为,耗子多跟他妈说几次,说不定他妈就能回心转意,却没想到耗子妈执行力那么强。挂了电话第三天,耗子妈就浩浩荡荡地冲到了大上海,而她和耗子之间,也不得不戛然而止了。
耗子妈到了上海南站,一个电话call过来,耗子和刘文静不得不急急忙忙请假迎接太后娘娘大驾。
耗子妈看见刘文静的时候,先是很威严地瞪她一眼,没有做声。耗子为缓和气氛,百般逗趣儿,老太太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地坐在出租车上。
耗子讨好他妈:“妈,我来的路上给你订了酒店,我先送你过去,把行李放下,然后咱们去吃饭。”
耗子妈说:“我不去酒店,浪费钱!跟你们挤一挤就成了。”
耗子讨好地说:“我那房子跟人合租的,房间特别小,只能放下一张床,挤不下。”
“那我睡客厅!”耗子妈说。
“你不了解上海的行情,租房都按平米算,那么小的客厅,房东还隔出来一个小房间,租给了一个单身男的。你进去就知道了,整间屋子根本没客厅,只公用一个走廊。”
“那我跟你们睡一张床上,咱三个人打横睡。”
耗子急了,看刘文静一眼,想让刘文静帮着说句话。刘文静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来者不善,没敢吱声。耗子妈见耗子看刘文静,又瞪了刘文静一眼。
耗子见刘文静很,亲妈又太强势,为缓和气氛,哄了他妈两句。耗子妈总得给耗子个面子,没再多吱声。耗子打圆场:“那咱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决定住哪儿。”
耗子跟刘文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待会儿表现好点儿。
饭店里,刘文静百般讨好,一会儿帮耗子妈夹菜,一会儿帮耗子妈倒水,阿姨长阿姨短叫个不停。本该服务员做的事情,都抢着做了。
耗子妈一直斜觑着刘文静,越发觉得她上不了台面:饭馆里服务员出身,才会殷勤备至。换个大方得体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说话,岂不是好很多?
这就是耗子妈的偏见了。若刘文静真是那没眼力见儿的,只顾自己吃,偶尔跟她说两句话,说不定她又会认为刘文静太过于木讷。
不喜欢一个人,她做得再好,都能挑出毛病来。然而这个道理,第一次见公婆的年轻女孩,又有几个懂得?
05
饭后,耗子妈坚持要去耗子的住处看看,耗子争不过她,只好带她去了。
耗子妈像太后娘娘一样,在耗子的出租屋里转来转去,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她第一次到上海看望耗子,以前每次电话,耗子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她以为耗子在上海的日子过得特别好呢,看了这房子,才知道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这是一个一百多平方的房子,住了五户人家。阳台被封起来,做了一个房间,客厅隔起来,也做了一个房间,廊窄得两个人并肩通过嫌拥挤。就这样,每个门口还放了个小鞋架,用来放鞋子。进了房间,看起来还好点,十多个平方,收拾得井井有条,只可惜东西有点多,看起来还是很拥挤。
“我们这个房间还算大的,是个次卧,你没看别人的房间,摆张床之后,就什么都放不下了。”耗子见他妈的眉头一直舒展,小心解释道。
“一个厨房,几家人共用的吗?”耗子妈没理他,转身出了门,打量起厨房来。
“说是几家共用,其实就我们和一个女孩子用,其他几个房间住的单身老爷们儿,他们都不做饭的。”耗子把刘文静推上前,“文静勤快,为了替我省钱,都不让我在外面买饭,每天下班再累,也自己煮饭。”
刘文静不好意思地笑笑。耗子妈没说话,心里却在嘀咕:就一个前台,能累到哪里去?
耗子妈转到水池旁,眉头皱得很厉害:“你们一家用的最多,咋也不收拾得干净点儿?”
耗子尴尬地摸摸头:“那个女孩刚用完,她还没收拾呢!”
耗子妈又转到厕所,看着脏兮兮的马桶,问刘文静:“这脏的,你也用得惯?”
刘文静还没来得及说话,耗子就抢着说:“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文静也会收拾下卫生间,但没办法,屋里住的大部分都是男人,刚收拾好又脏了。”
见耗子妈始终没说话,耗子又说:“等经济好一点,我们就搬间大点的房子住。我一直想出去租个一居室住,其实比这个也贵不了多少,文静不让,她说能省点就省点。”
尽管耗子百般替刘文静说好话,耗子妈却始终不接腔。转完一圈之后,耗子妈拿起洁厕灵倒了进去,拿刷子刷了起来。刘文静看见,连忙挽起袖子帮忙收拾洗手台,不一会儿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收拾完厕所,耗子妈又转到厨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厨房太小,刘文静帮不上忙,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耗子看着他妈因为忙碌有些乱的头发,眼角有些酸。虽然妈妈有太多缺点,此次更是来者不善,对他却是一心一意。到了之后,还没休息,就开始帮忙打扫公共卫生,像厕所和厨房这种很多人公用的地方,越发脏得不像话,她却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帮忙收拾,只为了能让他住得舒服点。
收拾的过程中,耗子难过,耗子妈心里面又何尝好受?从来当成个宝贝宠的儿子,在上海的日子过成这样。找了一个这么穷的女朋友,帮不了他不说,还拖他后腿,这更坚定了她要拆散他们的决心。
厨房收拾好,回到房间坐下,刘文静眼明手快地端了杯茶过来,嘴巴很甜:“阿姨您辛苦了,喝杯茶吧!”
耗子妈没接。在古代,给婆婆敬茶有特殊的含意,耗子妈虽然没读过什么书,电视剧却看了不少,她不会接刘文静递的茶。
“看样子你这儿真的住不下,不是给我订了酒店吗?去酒店说吧。”耗子妈环顾着这间十多个平方的房子说。
到了酒店,耗子妈笑着跟刘文静说:“我儿子之前跟我说你长得很好看,我今儿来一看,比他说的还好嘛!”
未来婆婆突然表扬她,刘文静一下子脸红了,她还以为是刚刚帮忙打扫卫生,之后又眼明手快递茶讨了婆婆的巧,心下一阵惊喜,连忙受宠若惊地说:“哪里,哪里。阿姨您真年轻,我妈跟您差不多岁数,看起来比您老多了。”
耗子妈说:“你妈在农村,拉扯三四个孩子,比我辛苦。”
刘文静说:“是呀,我妈命苦,不比您。”
耗子妈打断她,继续表扬:“刚在你们住的屋子看了看,房子不大,收拾得倒挺干净。女人家务做得好,到婆家才能不受气。”
刘文静赶紧笑着谦虚:“阿姨,您家务做得更好,我应该向您学习。”
耗子妈收起笑容,板下脸:“但是——”
这两个字拖长了音说出来,伴随着的是耗子妈威严的环视:“但是,终究是女孩子家,婚前跟男人同居,总是不好的。”
这句话说得很重。刘文静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但当时情况特殊,不得已才跟耗子住在了一起。听到耗子妈这样说,不由得羞红了脸。
耗子妈说:“你就这样跟我儿子住在一起,我拆散你们吧,你们已经一起过了;不拆散你们吧,心里又堵得慌。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赖住我儿子,不想让他找其他人了?”
耗子打着哈哈:“妈,你说什么呢!越说越离谱了。”
耗子妈看都没看耗子,继续跟刘文静说:“我知道,拆散你们不好,但是,我得为我的孩子打算。我是过来人,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你想过没有,结婚后,你们不新鲜了,每天被柴米油盐压着,再有了孩子,你们怎么过日子?还有啥话说?你只上了初中,我儿子讲啥,你都听不懂吧?现在,你年轻、漂亮,我儿子喜欢你。将来呢?你老了,不漂亮了,咋办?”
耗子妈连续两个但是,看起来像是为刘文静着想,但句句诛心,每一句都直击要害,把刘文静的笑容打僵在脸上。
耗子赶紧打圆场:“哎妈,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了。我俩共同语言挺多的,真的!而且,文静现在还自学呢!她没事就在家里看书,高中教材更是经常翻。她还打算去念夜校呢!”
耗子妈瞟了耗子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对着刘文静说:“我知道,你是个知道上进的姑娘。说实话,要我换了你,也做不到你这样。我也想你早日把学上好,快点跟上我儿子。但你想过没有,你这辈子可能都不能再上正规的大学念书了。一辈子长着呢,你会不停地拖累我儿子,拖累一辈子。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只上过初中,心里也会看不起你的。”
刘文静脸色惨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耗子妈再接再厉:“这次,他爸没跟我一起来,不过,他跟我说了,他也不认你这样的儿媳妇。我看,你们还是分开吧。”
这就是耗子妈聪明的地方。她看得出来,现在自家宝贝儿子被这个女人深深地迷住了,她说服不了他。但是,凭她老辣的人生经验,说服这个才从农村出来的、只有初中学历的、不满二十岁的姑娘,却没什么问题。如果这姑娘肯主动走,那么困扰着她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还能把这件事对她们母子关系的伤害降到最低。
耗子妈言辞过于犀利,岂是刘文静这种段位的女孩子能招架的?
刘文静傻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说:“阿姨,我知道论家庭条件,我家里跟您家里差别很大。但我和耗子是真心想在一起过日子的。我也会好好学习,争取配得上耗子。”
耗子妈冷哼了两声,没有做声。
耗子拉着刘文静,跟他妈说:“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认定她了。将来能不能有话说这是将来的事,现在我们有话说就行。”
耗子妈瞪了耗子一眼,突然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她哭诉道:“把你养这么大,我花这么多功夫培养你,一辈子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三岁时发高烧,半夜烧到昏迷。那时候咱家还没车,你爸爸也不在家,我抱着你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才找到医生,连续二十多小时没敢合眼……”
耗子提高了声音:“行了妈!这件事你从小到大唠叨多少回了!”
耗子妈看了耗子一眼:“你五岁时调皮,从楼梯上掉下来,腿摔断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我端屎端尿伺候你仨月。你不在床上老实躺着,嫌石膏不舒服,硬要拆了它,我为了你开心,每天你醒着就背着你到处转,这一背就是仨月。”
耗子妈继续说:“你八岁时,把清凉油抹手指上,从后面捂住姑姑家玲玲妹妹的眼睛,清凉油进眼睛太多,玲玲妹妹因为这个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到现在眼睛都不好。我拿着东西赔礼道歉,这些年家里有什么都给你玲玲妹妹分一份,这都是在替你赎罪……”
耗子妈说这些的时候,刘文静一直看着她很认真听着,她发现耗子妈边说边抬头看她。很显然,这些话不仅是说给耗子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刘文静很反感,觉得耗子妈特别作,像她们村那些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一样。她不知道耗子妈哭诉到最后若还无效的话,会不会从包里拿出一瓶农药来喝……那就跟村里的女人更像了。
耗子知道,如果他不阻止,他妈会一直说到他大学毕业。他太了解他妈了。
耗子的声音再次提高了:“妈,这些事你都念叨多少遍了,能不能别说了!”
耗子妈住嘴,眼泪却止不住,就像坏了的水龙头,汩汩地流出很多眼泪。
刘文静拿纸巾给耗子妈:“阿姨您别这样,您别哭了。”
耗子妈一边哭,一边拿眼睛看刘文静,她的眼睛在说话:“我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儿子吗?干吗一定要缠着他呢?”
刘文静在旁边只反复劝,并没有因为压力说出不跟耗子在一起的话,耗子妈只好提醒她:“孩子,你也有妈,你将来也会做妈妈,我这辈子为耗子操碎了心,你怎么能在我的心上再划一刀呢?”
软刀子最伤人,耗子妈这句话说出来,刘文静坐不住了:“阿姨,您别这样……我也不想伤害您,我和耗子是真心的……他对我确实挺好的……我知道您这辈子不容易,我虽然年轻,但也挺不容易的……我家里条件差,小时候爸妈只疼我弟弟,一年到头都没什么好吃的。来了客人,女孩子都不允许上桌……我这辈子饿了很多次肚子……还差一点被他们送人了……在认识耗子之前,都没什么人对我这么好……”
刘文静情绪很激动,语无伦次,唠唠叨叨地诉苦。耗子妈本来就嫌她们家条件差,听刘文静这样一说,不仅没有同情,反而对她更加厌恶了,越发觉得,刘文静这是跟耗子一起过上了好日子,要赖上她儿子了。
06
耗子妈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没说。
刘文静继续唠唠叨叨:“你不知道耗子对我有多好,这辈子都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们才认识的时候,冬天天冷,走在街边,他买个玉米给我暖手,玉米凉了,他要扔掉,我舍不得,要自己吃掉,他怕我吃坏肚子,连忙自己吃了。”
耗子妈冷哼一声。
“我一直痛经,亲戚来的那几天,浑身上下酸疼不止。跟他在一起之后,快到日子了,他就会提前准备好热乎乎的红糖姜水。他虽然不会做饭,但那些天会提前把饭买好,不让我沾一点凉水。我们才认识的时候,他去我表哥店里帮忙。他从来没做过家务的人,为了我端盘子擦桌子,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他带我去认识他的朋友和同事,他们对我都特别好。我不懂的东西,跟他一样不厌其烦地教我。他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他呢?阿姨,您也是从年轻处过来的,我是真心想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希望您能成全。”
刘文静边回忆边诉说,耗子妈越听越生气,大吼一声:“够了!”打断了刘文静。
人都说婆媳是天敌。为什么是天敌呢?因为你跟她争夺了同一个男人的爱。聪明的媳妇,不在婆婆面前跟男人撒娇,不在婆婆面前命令男人,给男人面子,听他的话,不能动不动就表现出“他爱我,他离了我不行”的态度。
刘文静还是没经验。她这时候可以说自己有多爱耗子,有多离不开耗子,以自己的感情打动耗子妈。即使打不动也没关系,起码不会减分。但是,她在耗子妈面前说耗子有多爱她,为她付出了多少,这不是找对立是什么?
刘文静回忆得越多,耗子妈越生气,肺都要气炸了,却忍着没有发火,只坚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而刘文静却回忆上了瘾,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眼看着无计可施的时候,刘文静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着给耗子妈磕头,让耗子妈成全他们。
耗子妈吓了一跳,连忙拉刘文静起来。哪知道跪着的刘文静就像一坨鼻涕,怎么拉都不肯起,还嚷嚷着:“阿姨您成全我们吧,您不成全,我就不起来。”
耗子妈拉刘文静起来,刘文静不肯起。两人拉拉扯扯间耗子突然也跪下了。一个大男人,突然跟女朋友一起跪在他妈妈前面哭。
如果说刘文静那一跪让耗子妈很惊诧,甚至很无语,那么耗子这一跪只能让耗子妈扶额了。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没想到她花尽心思培养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给她跪下,不仅跪,还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她的内心深处也升腾出一股莫名的愤怒:看,这就是我一直视为珍宝的儿子。他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毕竟是亲生的儿子,做母亲的,遇到问题,心都是偏的。她虽然认为儿子很没出息,但更多的却是对刘文静的愤怒:耗子能做这样的事情,都是被刘文静影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狐狸精,转世妲己。
耗子妈把耗子推到一边,跟刘文静说:“你要是好好跟我说话,我还能看得起你。但你再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我很瞧不起你。”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正常姑娘都应该起来了,但刘文静居然还不起来,而耗子呢,本来已经站起来了,突然又跟刘文静跪一起去了。
好一出深情款款的孔雀东南飞啊!耗子妈眼前一黑,坐在了床上。
那俩居然还鼻涕眼泪直流,诉说着彼此坚贞的爱情。
耗子妈越发生气,怒从胸口生,踹了耗子一脚。然后指着刘文静说:“我怎么着都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你这种攀高枝的女人,我见多了……”
刘文静哭着说:“阿姨,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是的……”
几个人在屋子里吵吵闹闹,有大嗓门,有哭诉,引来宾馆的服务员敲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耗子妈觉得丢人极了,瓮声瓮气地回答。
刘文静泣不成声:“阿姨,我们很相爱,你不要拆散我们……”她的解释越来越无力,耗子妈突然就来了气,踹了刘文静一脚。
我其实挺理解耗子妈这时候的反应,不是琼瑶奶奶的电视剧,女主角哭上一阵子,心肠多硬的人就都心软了?
正常的情况不就是,你好好说话咱就好好说,你一直哭一直哭,像坨鼻涕一样缠着我,唠唠叨叨说半天,没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你这不是摆明了想激怒我嘛!
耗子妈这一脚踹下去,三个人都傻眼了,耗子妈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了。
耗子木愣愣地站了起来,站在一旁发呆,像是傻了一样。
耗子妈那一脚,刚好在气头上,力气不小,刘文静吃疼,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耗子妈最先反应过来,无论怎样,这一脚已经踹下去了,反悔是来不及了,那么,该硬的心肠就不能软下去。耗子妈推刘文静:“你走,你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如果是正常女孩子,在耗子妈连哭带骂的时候,就该起身走掉,起码不必挨这一脚了。就算已经被踹了,立刻起身走掉也好。但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太过于伟大,还是刘文静真不正常的女孩,那一刻她仿佛被魔鬼附了身,扒着门不肯走,耗子妈怎么推,她都不肯走。
耗子妈见刘文静这样没脸没皮,打都打不走,胆子更壮,一直把她朝门外面推。
这时候耗子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你们别闹了!文静你先回去,我妈这里,我跟她说。”
耗子妈说:“她回去可以,你今晚不许回去。”
耗子瞪他妈一眼,没理她,给我们几个打了电话,说场面有些失控,让我们把刘文静拉走。
耗子一共打了四个电话,只有我跟插销到场,另外两个有事没来。
我和插销到场的时候,耗子妈坐在酒店的床上边生气边抹眼泪,嘴巴里偶尔还冒出一两句数落他俩的话。
刘文静趴在门口的地上哭。是的,她是趴着的,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耗子,在一旁抽着烟,焦虑地走来走去,显然是等我们来。
当时,房间的门半开着,估计是耗子开的,我们估计,一方面是怕场面失控,开着门,耗子妈多少有些顾忌;另一方面,等我们来呢这是。
我们刚一现身,耗子就把我们拉一边:“我妈现在情绪不好,文静不肯走,你们先帮我把她弄回去。”
又单独跟我说:“今儿晚上只怕消停不了了,让文静到你那儿住一晚上,我再劝劝我妈。”
据说,我们来的这段时间,耗子妈一直朝外推刘文静,推推攘攘中,手劲大了点,之后好几天,刘文静的肩膀上都留有瘀青。
我们去拉刘文静,刘文静趴在地上哭,不肯起来。
我说:“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曾经为一个男人哭到想死的心都有。但是,我现在二十四岁了,单身,当年那个男人,我很少想起了。偶尔想起来也没有心痛,没有难过,只有后悔,后悔自己眼光太差。你说我看起来也不赖,当年怎么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呢?”
耗子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想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没看见大家都很难过吗?何必火上浇油?
我直接望向耗子的眼底,用眼神告诉他:如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会说得比这难听起码十倍。
是的,作为一个女人,我心疼刘文静,也同情她。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听了我的话,刘文静愣了下,慢慢坐直了身子,在地上坐了会儿,然后才起身,去卫生间洗了脸,跟我们一起走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耗子和他妈,眼神挺绝望的。
我其实不太想让刘文静去我那儿住,不是怕要安慰受伤的女人会很麻烦,会聊到很晚,而是,我那儿没有收拾,实在太乱了。
那时候单身,一个人住,出门上班、出去约会都挺光鲜的。一回到自己的狗窝,恨不得每一秒都在床上度过。那房间的脏乱程度,你们懂的。我下决心,回去一定收拾好,免得下次连朋友都没办法收容。
我跟刘文静说:“事情最终还得你们自己解决,躲也躲不掉。你有家里钥匙没?我们把你送回家,等耗子回来,你俩商量着看这事儿怎么办。”
送刘文静回家的路上,我给耗子发了条短信,说刘文静已经回来了,让他瞒着他妈,晚上回来自己解决问题。
送刘文静回去的出租车上,她突然来了句:“你知道吗?认识他之前,我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肉。现在跟他在一起,每顿都有肉吃。”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插销听的,反正当时我俩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在我俩的人生经验里,这是第一次认识一个快二十岁的人,一辈子还没吃过几次肉,而她偏偏还是个美女。
07
耗子妈在上海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又有无数次的谈判,过程之复杂,内容之虐心,就只有当事人最能感受了。姜还是老的辣,最终耗子妈硬逼着这俩人签下“再不见面”的保证书,才肯离开了。
耗子妈离开上海之前,帮刘文静在她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一次性交了半年房租。
耗子现在住的地方,他妈也帮着交了半年房租。耗子妈想着,两个地方都交了钱,他俩总不至于退了房再住在一起吧!耗子妈这种想法挺奇葩的,两个人想在一起,怎么都能在一起。
不过我猜,耗子妈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坚定的态度而已,这就跟她让他俩写保证书一样。一纸保证书和租两处房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反对态度的坚决罢了,而她的态度,必将影响这两个人对这份感情的信任度。
耗子妈临走之前,跟耗子说:“我不知道上海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让你放着家里好的生活条件、我们帮你找的好工作不做,到这里吃苦。如果你一定要待在上海,我没什么话好说,只能告诉你,我们不会资助你买房子,也不会给你一分钱。你现在还年轻,不懂得有人帮你把路铺好的好处,将来迟早会懂得。但愿那时候你年龄不大,回头也不算晚。”
耗子低着头,一句话没有说,这次,他是真被他妈伤透了心。
耗子妈看耗子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没说话,叹口气走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正上班,刘文静突然哭着跟我打电话:“果子姐,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
我问她怎么了,她期期艾艾地说:“我大姨妈好久没来了,会不会怀孕了?”
这可真不是小事,我电话指示她:“去药店买两支验孕棒,明天早上醒来,验一下晨尿,双条杠的话,后天一早再验一次,如果真是怀孕了,周末我陪你去医院。”
我但愿她不是。
据说自从耗子妈走了之后,耗子又找了刘文静很多次,堵门、赌咒、发誓、哀求,什么事情都做了。每次耗子找刘文静,她都得哭一场,但语气一直很坚决,始终不同意和好。
那段时间,几个朋友基本都被耗子骚扰了。他也曾找过我,希望我能跟刘文静说说,毕竟他对她有过“知遇之恩”,他俩也曾相濡以沫过。
我没肯去,跟耗子说:“你搞不定你妈,你这是准备让她做你的地下情人吗?如果是,请你去赚足够多的钱,多到能够包养她。做不到,就给彼此留点尊严。”
耗子没想到我这么直接,一生气走了,自此一个多月,我都没见过他俩。却没想到,刘文静一出口就是怀孕了的重磅消息。
那个周末,我还是如约到了医院,同在医院的除了刘文静还有花花。我本来以为她只告诉了我一人,没想到花花也知道。
花花笑着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几天我心情不太好,本来想到文静那儿借住两天,没想到她出了这样的事情。”
花花向来是个活泼开朗、有任何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的人,任何时候我们见到她,都是开开心心的,这是她第一次坦陈心情不好,而且,她心情不好没有告诉我们这些老友,反而告诉了此时还不算太熟的刘文静,并且想要搬到她家里去住,这让我感觉很诧异。
然而此时,医院里人多嘈杂,刘文静的事情迫在眉睫,我也不好追问花花究竟为什么心情不好,只对花花笑笑,跟刘文静说:“先去做B超。”
拿到B超单子的时候,刘文静的脸色更苍白了。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打算怎么办?”
“我想今天就做手术。”
“你最好不要瞒着耗子。即使不要孩子,他毕竟是孩子爸爸,有知情权。”
刘文静默默想了想,点点头。我打给耗子,不一会儿耗子就到了。他来的时候,眼睛通红,嘴唇干裂,嘴巴边上的茸毛变长了,以前是焦黄色,现在变得灰白,配上他那灰暗冒油而毛孔粗大的脸,以及很多天没洗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颓废。
见到我们的时候,他的嘴角扯了下,算是打过招呼。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谴责的话没有说出口。花花照着他的胳膊捶了一拳:“没事不要熬夜打游戏,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他虚弱地冲花花笑了笑。
刘文静说:“我去跟医生讨论下手术时间。”
说完刘文静就径直走向医生的办公室,耗子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快步跟了上去。
医生看了报告,又看了跟在身后的耗子一眼,跟刘文静说:“去门口导医台建小卡,12周之后转入产科。”
刘文静说:“医生,这个孩子我们不要。我想请您尽快安排手术时间。”
耗子却说:“不,医生,我们要生下来。”
刘文静重复了一遍:“医生,这个孩子我不打算要。”
医生看看刘文静又看看耗子:“你们回去商量好再来。孩子很健康,结婚了就不要轻易打掉,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知道刘文静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和花花站在他们后面,相互看一眼,真尴尬!
出了医生办公室,他俩就开始吵。一个不要孩子,一个坚持要。刘文静怪耗子最后那次不应该不采取防护措施,耗子怪刘文静心太狠。
在他们杂七杂八的争吵声中,我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孩子是耗子妈来上海的那段时间有的。
耗子妈一共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星期。那一个多星期天天想各种办法逼迫小情侣分手。比如说大清早,天没亮就去他们住的地方敲门,大声嚷嚷,让合租的人知道刘文静死缠着她儿子;眼看着快到上班时间了,耗子妈让刘文静走,却把门反锁,不让耗子出门,逼着他答应分手才可以;把耗子的钱包藏起来,跟耗子说:“既然你们是真爱,让她别花你的钱试试?让她养你试试?”
撕破脸之后,耗子妈无所不用其极,像一个泼妇一样用各种恶劣的手段逼迫着他们。
那段时间,耗子和刘文静基本就是耗子妈一走,两人就抱着一起哭,哭着哭着就相互用身体取暖。在极度悲伤之下,并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后来,刘文静率先想明白了,有耗子妈这样神奇的人物存在,只怕她这辈子都进不了耗子的家门,而她同时也看出来了,耗子比她想象的要软弱得多,不仅软弱,还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才会让他妈一再逼迫。
神(经)(病)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这是一场必输的仗。既如此,又何必苦苦痴缠?冷静下来的刘文静,并不像第一次一样跪地哭求、誓死保卫爱情,而是主动提了分手。
耗子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他确实搞不定他妈。
当刘文静看清楚现实的时候,分手的态度就特别坚决。耗子在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
耗子找我们帮他跟刘文静说说,所有人的态度跟我一样,都是拒绝,只不过有些人直接、有些人委婉罢了。这让耗子多少有些心冷。
耗子也算痴情,分手就分手,他却担心刘文静的生活有困难,把手里全部的存款都给了刘文静。
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七八千块钱。耗子本来还有点存款的,跟刘文静在一起这几个月,帮她报名学电脑,买衣服、化妆品,两人一起购置各种家庭用品等,把存款用了个七七八八。想着刘文静还要给家里钱,在上海两千多的工资根本不够用,刘文静走的时候,耗子深情款款地跟她说:“以后想再帮你就没那么容易了,各有各的生活,又没住一起,想照顾也照顾不到。”
刘文静抹了一把眼泪,二话不说把钱收下了。刘文静是个现实的人,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既然已经分手了,拿他点钱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