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猎人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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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关于抉择(汉克斯:得面对)

汉克斯从马背抽出自己的轻型圆盾,上举,但瞬间意识到毫无意义。弓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黑漆漆地覆盖了整片天空,小得可怜的圆盾不可能挡下所有弓箭。

汉克斯当即想出对策:下马,躲到马腹下。

就在这时,只听得琼斯默契一声长吼:“下马!!!”

汉克斯不由分说滑下马鞍,蹲着把身子塞入狭小的马腹底下,四条腿之间。期间被马的后腿猛踢一脚背脊梁,剧痛顿时闪入脑袋。

还没等他这股痛褪去,他就听到了持续不断的嗖嗖声。钻入泥土的沉甸感,击中盔甲的尖锐感,刺入皮肉致使绽裂的闷响,伴着其他无法辨认的刺击音色,相互混杂搅和,谱奏出一曲狂乱的大交响。

紧随而来的马吠顿然如雷轰顶般响彻整个山谷。那是几乎所有的马在同时哀嚎。与此同时,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群密集,汉克斯头上还盖着马腹,他没能看到外头此时此刻是一副何种景象。但他想象得到,百万根箭顶着乌亮的、带倒钩的铁刺极冲而下,每一匹马,每一个在马上没来得及下鞍,或者下至半道的人都被它们所扎满。它们刺入大腿,刺入腹部,击穿喉咙,击穿脑袋。致命的,非致命的,双管齐下。

这山谷,如今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汉克斯上头传来一连串扎刺声,显然是自己的马被击中了。马狂吠,又猛然踢了他几腿,均不幸踢中腹部和胸口。汉克当即呕出一口鲜血,鲜血如泼出去的水喷洒在泥土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另外一匹马冲撞过来,与自己的马纠缠在一起摔下。汉克斯就这么不幸地被两匹马沉重的身躯死死压在地下。

手臂有麻痛传递开来,耳鸣越来越严重,他依稀听到外头乱成一片。所有还没当场死亡的马都在狂乱地相互冲撞,可以预想一定会有许多人如同汉克斯这般被死死压在地下。

所幸的是,汉克斯被压在两匹马的腹部相触的位置上,压迫感并非达到能一击致命的程度。但没等他多庆幸一刻,又有几匹马冲来,被绊倒,压在两匹马之上或者叠加在边缘处。他感觉到自己身上再压下几座大山,所有山一起正把他推入地狱的深渊。

我要死了吗?

汉克斯的胸腔传来一股灼热感,仿佛有鲜血从心脏溢出,渗入到肺里。随之刺痛感在胸口递散开来。

汉克斯不想死,他还没搞清楚现如今具体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箭雨飞来。他不能就什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咬紧牙关,猛然抽出被死死压住的手,顾不上骨骼扭曲的剧痛,开始就着地面的缝隙刨起来,即使留给他的活动空间小得可怜,他也义无反顾地刨,不留余地刨。

多严寒的冬天我都可以顶过去,多沉重的病我都可以扛下来,多荒芜的冰原我都能觅得到食。既然如此,多沉重的山我都要将它刨破。

活动空间多了,然而身体依旧沉重得难以扭动,但至少脚可以蹬了。他开始像游泳一样接着拼命刨拼命蹬,占尽任何一丝可利用的剩余空间,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趁着自己还没窒息,他迸发出顽强的力量勇往直前。

他感觉自己的全身筋骨就快要断裂了,但他依旧没有停下。眼缝里忽而透进一丝隐隐约约的光,那是外面!那就是希望!希望就近在眼前!他拼尽全力地往光传来的方向刨去。

终于把头钻出,汉克斯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往前蹬,整个身体从马的尸山中剥离开来。

汉克斯走了几步,踉跄跪倒在地上。似乎有一滩淤血堵住了肺,他近乎窒息,只能连连咳嗽,试图把淤血咳出。与此同时,他还需要大口喘气,他亟需足够多次的换气来缓解全身皮肉因为窒息而陷入的极度麻痹。两种矛盾的求生需求让他陷入痛苦的拉扯之中。他几度近乎失去意识,又被自己顽强的意志拉回。如此反复,他终于呕出那滩淤血。

险情一过,汉克斯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的精神再次振作起来。

他站起,环视四周,不由得瞪大了眼。几乎所有的马都死绝了,仅剩少数白银骑士团和玫瑰骑士团全副武装的战马幸存。还有许多人死在了马背上,身体扎满了狰狞的箭羽,死法极为惨烈。

但多数人还是幸存了下来。哀嚎的呼救声从马的尸山下传来,极为凄厉。

这时琼斯出现在眼帘,他说:“先把活的人救出来!”

汉克斯当即随同琼斯冲向附近求救声发出的地方。他开始刨。刨出一个。又刨出一个。再刨出一个!

这些人能活下来,汉克斯欣喜无比。但就在这时,凶煞的呼喊声于哀嚎的山谷里响起。汉克斯抬头一看,陡坡的森林里开始接连冲出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穿着棕色的铠甲,手执长剑和圆盾,一路大喝着向着坡底冲来。

“是飞渔家族。”琼斯倒吸一口凉气。

汉克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人手执一枚棕色战旗大肆挥舞,旗帜迎风飘扬,上面绣着一条白色渔船,一把白色鱼叉。

山谷两边的道口也冲入大量敌人。出口处冲入的是骑兵,船与鱼叉的旗帜再次出现,飞快闪入山谷,尖细的尾巴横向飘,像鱼在迅速游动。入口处冲入的是步兵,也同样举着船与鱼叉的旗帜。

入口处传来阵阵惨烈的厮杀声。处于出口处的玫瑰骑士团也率先和飞渔军接触并厮杀起来。

“为什么?”汉克斯看着玫瑰骑士团奋战的身影,“他们同为萨鲁芬人,怎么会打起来?”汉克斯有些失措。

琼斯并不慌张,他把脚下一人救出后,从腰间抽出骑士剑,说:“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汉克斯。”

“可他们都是萨鲁芬人……”

“所以说,”琼斯来到汉克斯面前,揪住汉克斯的手,像铁钳子夹住那般。刺痛让失措之中的汉克斯打了个激颤。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可以很复杂,复杂到我们无法理解。事情也可以很简单,那就是,要么杀死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

“杀死他们……”

“对!汉克斯!”琼斯吼了出来,“你现在手里有一把骑士剑!两把匕首!一身锁子甲!仅此而已!在战场上说什么其他的都毫无意义!去吧!拿下你的第一滴血!”

拿下你的第一滴血。

汉克斯再次呆住了。

琼斯拍了拍汉克斯惘然若失的脸,露出微笑。他笑得志在必得,笑得感染力十足。他的笑仿佛在告诉汉克斯:琼斯这个人上过无数次战场,历经过无数次生死相交,他无所畏惧,也正因为人生的无所牵挂,他才可以一往无前,才可以尽情地去参与到厮杀当中。

那我呢?

琼斯率领着残存的兵力冲向前方。现在已然没有任何战术可言了,唯一的战术就是保护公主,杀出一条血路,此外别无选择。

战争的嘶吼在这座原本静谧的山谷里沸腾、翻滚。汉克斯杵在原地。眼前有一匹匹战马飞奔而来,身边有一个个单薄的身影向前迎去。两边有夹击,背后有追兵。宛如以卵击石,宛如扇动鸿毛拍打巨象。

对飞渔军来说,这是一场以多打少,占尽地利的围歼战。对于汉克斯来说,这是一场无路可退,必须要破釜沉舟的突围战。

“达尼洛!!!”汉克斯听到阿尔巴斯怒吼。

只见阿尔巴斯骑着马与一名身穿棕黑亮铠的骑士剑芒相交,哐啷一声响彻整个山谷。越来越多的哐啷声如一座座山峰接连拔地而起般响彻山谷。骑兵们和两边夹击的士兵已然渗入到山谷内部。

汉克斯回头看向公主殿下的马车。马车上没有弓箭插着的影子。

毫无疑问,他们这是要活捉公主殿下。

白银骑士团死死守护在马车周围,已然和数量庞大的飞渔军兵戎相见。

汉克斯回过头,一骑兵赫然就在不远处向他冲来。骑兵手上挥动着白芒,白芒向他步步逼近。

汉克斯摸住腰间的骑士剑剑柄。咽下在喉咙停留许久的那口唾液。

汉克斯杀过豺狼,也杀过巨熊。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所面对的,所要杀的,是人。

看向马上那个人的身影。鲜血在其脸上弥漫开来,一直浸染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染得猩红无比。看不到那人脸上的表情,就算看到了也与他毫不相干。但此时此刻那人冲过来,就是为了杀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不杀人就会被杀。

你迟早要体会这种感觉,迟早,必然,不可避免。

琼斯的话再次于心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