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猎人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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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为了结束两百年的战争

汉克斯非常清楚他们身处于哪里。他和艾莉欧特如今在距离山谷东北方向稍稍远一些的森林里。当然,他并不清楚绿林河畔的整体布局。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来人生二来地生,这偌大的绿林河畔小河小溪交错纵横。要说让他现在拟定一条路线以直达莱汀城,也实属勉为其难。

汉克斯冲着森林透进来的光柱挥了挥手。光柱里的尘埃由慢悠悠地飘舞转而紊乱不堪地横冲直撞,最终又逐渐回归常态。像是突然爆发而又平息下来的哮喘病人。

必须要找张地图。汉克斯想。

这时,身子挪动的声响传来。汉克斯转头看去。两堆熄灭的篝火像睡着了那般,振奋了一整晚,它们终于可以安息了。艾莉欧特轻缓地撑起身子,汉克斯昨晚盖上的外套滑落,现出她娇嫩的背。

她那头白银色长发垂落,挡住了她的脸。汉克斯不清楚她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汉克斯很清楚,每天早晨刚睡醒的那一瞬间,人的表情几乎决定了那一整天的状态,于大多数他见过的人来说,这个结论都非常恰当。然而于他而言,由于常年在北冰原里锤历,这种结论便不是那么地适用了,

还好昨晚没有烦人的蚊子。可以看作运气好,上天并没有把成群的蚊子安排在这块地儿,当然也与篝火就在身旁有着莫大的关系,篝火的温度驱赶了绝大多数蚊子。

“殿下。”汉克斯轻轻叫了一声,走过去,蹲下。

艾莉欧特抬起头。表情略有茫然。

“汉克斯。”她轻轻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初次见面时询问对方名字的试探。

“在。”汉克斯笑了笑回应。

“昨晚睡的好么?”汉克斯接着问。

艾莉欧特轻轻揉搓了一下双眼,无助地四下张望。她是摩尔的公主。看她那样子,很显然对没有侍女立马围上来伺候感到极为不适应。

“不太好。”她回答。

理所当然。没人扶你起床,也没人帮你换衣服,更是连个侍女的人影都没有。汉克斯无奈一笑。也许他可以代替侍女伺候公主殿下。他想。

“殿下,需要洗漱一下么?”汉克斯询问。清澈的溪水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完全可以纵情把身体的污垢洗去。

艾莉欧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投来吃惊的表情。

汉克斯笑着歪头表示疑惑。

“她们不会这么问。”艾莉欧特说。

“她们?”

“照看我的侍女们。”艾莉欧特又揉了揉眼。虽然她的动作轻柔,但汉克斯还是有点担忧她会不会把自己水盈盈的眼珠子揉碎。

那我该怎么问?汉克斯没这么问出口来。

艾莉欧特摇摇头,看向汉克斯。

“不需要?”汉克斯问。

艾莉欧特又点点头。

哪里会不需要。汉克斯心想。她身上那白色的连衣裙脏兮兮的。白银色长发也粘连着泥土。脸蛋的皮肤虽然光滑,但是盖着一层薄薄难见的垢。

还是洗漱一下吧。汉克斯正想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却碰到艾莉欧特坚定不移的眼光。

“尽快带我去见莱格奥斯。”她说。

只是无心洗漱而已。汉克斯这么认定。即使溪水近在眼前,即使她自身习惯了一直以来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如今迫切想要见到莱格奥斯。相比于自身那点不舒适,见莱格奥斯的心情更加重要,更加无可匹敌。

那可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汉克斯点点头。

“但是我们需要去找一张地图。”他说。

“地图。”

“对,地图。”汉克斯站起来,顺带着把艾莉欧特扶起来。“我们不知道这一带森林的具体布局,也没有时间慢慢探索,所以需要一张可以用来制订路线的地图。”

艾莉欧特点点头,“摩尔也有各种各样的地图。”

汉克斯笑了笑,“每个地方都会有地图,这很自然。总会有人需要它。”

“那我们该怎么拿到地图?”

汉克斯摇摇头说:“暂且不知道。”

“可我们必须得有地图。”

汉克斯又点点头,“我们必须得有地图,因为如果一定要悄无声息地前往莱汀城,地图是必须的。”

“那可要怎么办……”艾莉欧特低下头,苦思冥想着,似乎得不到结论。

“殿下,莱汀城是不是就在南方?”

“莱汀城就在南方。”

“那我们先往南走,迟早会碰到有人住的地方,有人住的地方就很可能会有地图。”

“要是没有怎么办?”艾莉欧特双眼瞪得大大,水灵灵,真挚地看着汉克斯的脸。她有一股天生的好奇心。

汉克斯的心瞬间被侵占,就像东海的潮水顿时涌上岸那般。他挠头不自在地一笑。“没有的话,就问问哪里有,一定会有的。”他回答。

艾莉欧特低下头,再次摆出苦思冥想的表情。汉克斯知道自己的话没能说服艾莉欧特。

“殿下。”汉克斯喊了一声。

艾莉欧特再次抬起头。

汉克斯露出他标准的微笑。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就像我在山谷里把你带出来一样。”

艾莉欧特可能是回想起曾经那次不可能的突围,双眼闪过一丝光芒,又很快黯淡下来。只见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抿了抿小嘴,再次抬起头,向汉克斯投以坚定的目光。

“我相信你。”她说。

于是两人出发。

汉克斯带着艾莉欧特沿着小溪的流向走。汉克斯知道,这一带的地势都在朝着南方倾斜,所以溪流无论怎么绕,其流向最终都会到达狄奥尼斯河。所以,顺着小溪的流向走就是在往南走。

走了不一会儿,小溪汇入了一条较大的河。河流相当湍急。

他们得沿着河流的流向翻越过一座座低矮的坡。汉克斯想起了之前同阿尔丽翻越森林前往溪流过夜的那一晚。阿尔丽相对艾莉欧特体格要强不少,但面对可怕的森林依旧显得吃力。

回头看了一眼艾莉欧特,眼前的公主显然要更加糟糕,似乎没有一处不需要汉克斯帮忙的地方。加之她长长的白裙相当碍事,力气也理所当然地软弱,汉克斯不得不每每扶搀她前进。

可即使如此,艾莉欧特眼里并没有抱怨与放弃的意味。尽管需要汉克斯帮助,仿佛是要不帮,她就压根儿活不下去那种感觉。但她并没有对自身的状态感到一丝绝望,反而带着努力接受现实的勇气。她闷着脸,不关心森林如何如何,也不关心自己如何如何。只是闷着脸往前克服着一个个困难,跨过一道道坎。

汉克斯在扶着她跨越一个土坡时,瞥了一眼她脚下的船鞋。那本是一双精致漂亮的白色皇家室内鞋,上面绣着郁金香。可现在,那双鞋早已不再纯白,而是抹着一片片脏污。郁金香花瓣的各种颜色搅浑在一起,让人看不出那就是郁金香。

“殿下,”汉克斯不由得喊了一句。

等跨过土坡,艾莉欧特投来等待他说话的眼光。

“殿下你很坚强呢。”汉克斯淡淡地接道。

艾莉欧特注目了汉克斯良久,又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黯淡的表情。仿佛有某种复杂的感情滑过心胸那般。接着又抬起头,面露坚定,她说:“我必须去见莱格奥斯。”

话轻轻的,却有如深不见底的湖。那是怀着各种复杂心情萃取出来的一句话。汉克斯被深深感染,之前的一系列关于艾莉欧特的臆想当即出现在脑海里。

他想到了皮冯。皮冯那天晚上把信给艾科的时候说过:

不是每个人最终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公主殿下就那样躺在冰冷如死物的马车上,身穿白色睡衣,静静平躺。她熟睡,抑或失眠。

汉克斯追上去询问关于公主殿下的事,皮冯又这么说过:

很幸运,据说他们之间相互赏识,也相互喜欢。

他想到了阿尔巴斯。阿尔巴斯希望汉克斯随同他一道儿去见莱格奥斯的那次对话中,他说过:

这场联姻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在这之后所掩盖的事实乃现实世界中赤裸裸的、复杂的、不怀好意的交易。就像是一朵鲜花底下长满的杂草。

他接着又说了:

但是,即便如此,决定这一切的都只能是公主殿下本人。也即便如此,在这赤裸裸的现实之上,公主殿下还是看到了希望。

希望。汉克斯遥想远在莱汀城的莱格奥斯。他现在也许还不知道联姻的队伍被歼灭在了那座山谷里。也许正满怀希望地等着公主殿下的到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不是么?

“为了结束两百年的战争。”汉克斯说。

艾莉欧特脸微微一鄂,似乎没想到汉克斯会说出这句话来。她可能只把我当成一个骁勇善战的士兵罢了。汉克斯这么以为。

艾莉欧特想了想,点点头,重复:“为了结束两百年的战争。”

汉克斯注视着艾莉欧特。为了结束两百年的战争。片刻后,他向艾莉欧特微微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