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踏上更长的途程 (1)
第二天早晨,当我陪着姨婆在花园中散步时,坡勾提先生来了,我正在向姨婆讲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带着诚挚的神色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这一举动是那么富于感情,胜过她能说的任何一句话,坡勾提先生已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要进去了,特洛。”我姨婆说道,“我去照顾小花儿了。”
“不是由于我在这儿吧?”坡勾提先生问道。
我姨婆回答道,“我在这里不大方便。”
坡勾提先生说道:“假如您不嫌我麻烦,肯耐心听下去,那可是对我莫大的恩惠呢!”
“是吗?”我姨婆答道,“那么我一定要听听!”
“昨天夜里,我带着我那亲爱的孩子。回到那个我很久以前就为她预备好了的家,有好几个钟头,她都认不出我来,可当她一认出我来时,她就像祈祷一般地跪下了,把发生的事全对我说了。说真的,当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像过去在家中听到的那么令人开心——同时看见她那么低声下气——我心里一面在感激上苍,一面又感到无比的辛酸。
“既然我把她找回来了,我的辛酸并没持续太长时间。我确实不明白我如今为何还提到这些,在一分钟以前都没打算要说关于我自己的任何话,不过它来得那么突然,我不知不觉就屈服了。”
“你的牺牲精神,”我姨婆说道,“马上就会得到补偿了。”
树叶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晃动着,他谢过她的赞许。
“我的爱弥丽,”他愤怒地叫道,“她被那蛇蝎关在一所房子里,卫少爷您是知道的。愿上帝惩罚他!她晚上从那里逃了出来。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天空中星光闪烁,她头晕脑胀地在海滩边跑着,以为那艘旧船停在那里,不管她跑得多远,她眼里总看见火光,耳朵里总听见叫声。一下子,她觉得,天亮了,她躺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下,一个女人正用那个地方的话问她,‘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啦?’
“当爱弥丽看清这个女人时,她辨认出她,是过去常与她在海滩上交谈的人中的一个。这个女人是一个年轻的太太,她正怀着孩子,如果我的祷告能到达上苍,但愿这个小孩子成为她终生的幸福、安慰!愿这个孩子自始至终照顾她。”
“阿门!”我姨婆说道。
“以前当爱弥丽与孩子们聊天时,”坡勾提先生说道,“这个女人因为有一点儿羞怯和不大合群,她从一开始就坐在远远的地方,纺纱,或是做那一类的活儿。但爱弥丽还是看到了她,就过去同她谈话,她们俩不久就成了好朋友,她们的关系日益亲密,爱弥丽去那里时,她总给爱弥丽鲜花。爱弥丽告诉了她发生的事,她把爱弥丽带回家去了。
“她的房子很小,”他接着说,“不过她收留了爱弥丽,——她丈夫不在家——她严守着这个秘密,同时也让她附近的邻居替她这样做,爱弥丽得了一种热病,但我感到很奇怪,她忘记了那个地方的方言,只能说自己的方言,而那个地方没人能听得懂她的话。她说她仿佛梦见,她躺在那儿,不停地说着自己的方言,她一直认为那条旧船就停在那附近的海湾,于是她哀求他们派人去那儿,说自己快要死了,让他们从那儿带回一封饶恕她的信,她似乎总是觉得,我那个男人时常躲在窗户下等她。那个男人时常来到屋子里。她哀求那个女人别离开她。她眼前冒着火花,耳朵里也喧哗声不断。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我也说不清,接着她昏睡过去,等她醒来时,她由一种强于自身好多倍的状态,转为特别脆弱。
“等她再次醒来时,才弄清自己在哪儿,所以她伏在那个好女人的身上痛哭。”
他在想为她祝福时又流泪了!
“这对我的爱弥丽是有好处的,她慢慢地恢复起来。不过因为她已完全想不起来了那个地方的方言,她就被迫打手势,她就这样过下去,日益好转,她开始想学些普通的事物的名字了。但是一天晚上,她在窗前,看见海滩上一个正在做游戏的小女孩,情况于是不同了。这个孩子对她说道,‘渔夫的女儿,这儿有一个蚌壳!’……他们起初总是按照当地的习惯,叫她‘漂亮的夫人’的,爱弥丽突然懂得了那孩子。
“当爱弥丽又恢复了健康时,她便打算回她自己的地方去了。这时女人的丈夫也回家了。所以他们送她去法国。卫少爷,他们的功德比世上所有的财富更无价呀!
“到了法国爱弥丽在港口上的一个旅店做伺候旅行的女客。一天,那条毒蛇也去了,——但愿他永远别让我见到他,否则我会怎么折磨他!——还没等他看见她,她的恐怖和昏乱就涌上心头,她匆忙地逃开了。她从斗佛上了岸,来到了英国。
“我实在不明白,”坡勾提先生说道,“她从何时变得那么胆怯,但在来英国的路上,她一心只想看看她的家,但是,她害怕得不到饶恕并受到别人的议论,害怕我们中有人因她而丧生,害怕许多事情。所以,她不敢回来。‘舅舅,’她对我说,‘我想其中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怕自己不配做我心中最想做的事情了。我期盼爬到那个老台阶前,吻他,然后死在那里。’
“她孤身一个人来到了伦敦,她没有一个钱,又是那样年轻貌美。她刚一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就遇到一个外表端庄的女人跟她谈起她做惯的针线,谈为她找工作的事,谈第二天暗暗调查我和所有家里人的状况。当她走到我无法形容、无法想象的悬崖边缘的时候,忠诚的说话算话的马莎救了她!”
我忍不住欢喜地叫了一声。
“卫少爷!谢谢你,第一个向我提到她!她是忠诚的,因为她自己痛苦的经历,她知道该在哪里守候,该做什么。她成功了,老天爷!她急急地找到正在睡觉的爱弥丽,她说,‘离开这个比坟墓更坏的地方。’她对爱弥丽说,她了解到我爱她,并宽恕她了,她摆脱了那些人,把她安安稳稳地带出了那个鬼地方!
“她服侍着爱弥丽,第二天晚上,爱弥丽疲惫地躺在那里,说着胡话,而她去找我,然后去找你,卫少爷,她没有让爱弥丽知道,她出来干什么,怕她会因害怕而躲起来。那个狠心的女人是如何获悉她的住处的,我不大清楚。
“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晚上,”坡勾提先生说道,“爱弥丽和我,就时间长短而言,她在难过哭泣时说的话并不多,我也没怎么看她的脸。但是,整整一晚上,她搂着我,我们都十分清楚,我们将互相信任。”
我们都沉默着,思绪停驻在自己的回忆中。我姨婆擦着眼泪,呜咽得颤抖起来,称自己傻瓜。终于我说话了。
“关于你们以后的打算,”我对坡勾提先生说道,“你想好了吗?我差不多用不着问你呢。”
“我想好了,卫少爷。”他回答道,“并且我让爱弥丽知道了,离这儿很远很远,在海外有一些不错的地方。”
“他们要共同到海外定居了,姨婆。”我说道。
“是的!”坡勾提先生充满希望地笑着说道,“在澳洲,没有人可以议论我的宝贝,我们将要开始一种新前程了。”
我问他,是否想过什么时候动身。
他回答道:“估计在六个星期或两个月后,有一条船要出发。我们就要搭这条船。”
“别人不同你们一同前往吗?”我问道。
“卫少爷!”他回答道,“我妹妹,她非常关心你和你的家人,她也只适应本国的生活,她去是不大适宜的,此外别忘了,她还要服侍一个人呢,卫少爷。”
“汉姆真可怜!”我说道。
“我的好妹妹管理他的家,他也与她很亲密,他要是有不能对别人说的事,都会跟她讲。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这仅有的一点儿再也不能剥夺了!”
“古米治太太呢?”我问道。
“至于古米治太太,”坡勾提先生说道,“我曾想了很久,当古米治太太想着那个老头子的时候,她是不大讨人高兴的。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我不妨说一下,当古米治太太哭着的时候,不了解老头的人,肯定会觉得她是脾气乖张的,但我确实是了解那个老头的,他是怎样的一个好人。”
我姨婆和我都表示赞同。
“因此,”坡勾提先生说道,“我妹妹会——我仅是说她可能会——感觉古米治太太有时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我不想让古米治太太跟他们长住,我要为她找一个能够料理她自己的家的地方。在我临行前给她一笔生活费,让她过得舒适安心,像她这个好妈妈又那么孤苦伶仃,我肯定不能期望她坐船去那生疏的森林野地,过着飘泊不定的生活,所以我还是想这样安置她。”
他不会忘记任何人的,他会想每一个人的利益,就是不为自己着想。
“在我们出发之前,爱弥丽,”他继续说道,“要跟我住在一起。这个令人怜悯的孩子,她非常需要静养!她要筹划一下必需的衣服。我期盼,当她发现自己又在舅舅身旁的时候,她可以渐渐地忘记自己的悲伤。”
我姨婆点头表示她赞同他的想法,并对坡勾提先生表示特别的满意。
“还有一事,卫少爷,”他掏出了我从前见过的那个小纸包,把它放在桌上打开了。“这是那些钱——五十镑十先令。还加上她花过的钱,你能否替我算一下?”
我算了一下。
“谢谢你,少爷,”他一边说,一边拿回那张纸,“这一笔钱,少爷,若你赞同,我要在离开前将它装进一个信封,写信交给他及他母亲,我会简单地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的偿还。还要告诉他,这笔钱已不能再退给我了,因为我离开了。”
我相信这是对的。
“我说过还有一事,”他说道,“其实还有两件。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把这件幸运的事告知汉姆。因此我在出来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寄给汉姆,告诉了他们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以及我明天要去那儿办一点点我想办的事。”
“你希望我同你一块儿去吗?”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