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次回顾 (2)
在这个时期,除了身材和相貌上的改变,以及我知识方面的改变之外,我还有其它的改变吗?有。我现在戴有一个金表和金链,小指头上带有一个戒指,我穿着一件长尾的外套,头发上擦了许多熊脂——这东西,与戒指结合起来,样子很难看。我又恋爱了吗?不错。我开始崇拜拉京士小姐。
拉京士小姐并不是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黑皮肤,黑眼睛的成年人。最大的拉京士小姐并不是一个雏儿了,因为最小的拉京士小姐也不是,而最大的必然大三四岁。或许最大的拉京士小姐将近三十岁了。我对于她的誓言是超过一切限制的。
最大的拉京士小姐认识军官们,这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我看见那些军官们在街上跟她谈话,我看见那些军官,见到她的软帽和她妹妹的软帽,从人行道上走过时,他们跑过街道,和她攀谈。她也很高兴。我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街上走来走去,期盼与她相遇。假如我能在一天之内向她鞠一躬(因为认识拉京士先生,所以我们见过面,可以向她鞠躬表示问候),我一整天都会快活不已。我时常得到鞠躬的快乐。在那赛马舞会的晚上,我知道拉京士大小姐将同军人们在那里跳舞。如果上帝是仁慈的,我所遭受的深刻的痛楚应当得到一种回报。
我对拉京士大小姐的热情使我对食物丝毫没有兴趣,使我不断地戴最新的丝围巾。我如果不穿最合体的衣服,不一次一次地擦拭我的靴子,我就不会安心。只有精心打扮一番,我才好像比较配得上拉京士大小姐。一切归于她的东西,一切与她相关的东西,我都视如珍宝。拉京士先生(一个粗鲁的老头儿,双下颌,有一只眼睛一动不动)在我看来,蛮有趣味。如果我遇不到拉京士大小姐,我就去大致可以遇见拉京士先生的场所,对他说:“你好吗,拉京士先生?年轻的小姐和全家人都好吗?”太直露了,我脸红了。
我总是想我的年纪。我是十七岁,说十七岁太年轻,配不上拉京士大小姐,那又怎样?况且,我几乎立刻就二十岁了。我经常在拉京士先生的住宅外散步。看到那些军官走进去,听到他们在拉京士大小姐弹竖琴的客厅中谈话,我的心里很难过。有两三次,我甚至带着颓唐的态度,当那家人入睡以后,一次又一次地围着那所宅子的周围转,想知道哪一个是拉京士大小姐的卧室(我现在相信,我认错了拉京士先生的卧室)。希望在那里会着火,那里的人们吓呆了,而我扛着一个梯子穿过人群,把梯子贴在她的窗子上,把她抱着抢救出来,然后回去取她落在后面的东西,于是葬身火海。因为我在我的爱情方面大体上是没有私心的,所以希望能在拉京士大小姐面前显一次身手,然后死去,也就满足了。
一般这样,不过并非常常如此。有时比较光明的美景在我面前显现。如果拉京士先生家中举办舞会,而我则会花费两个钟头穿戴打扮前去赴会(这是我三个星期的期待),我用丰富的幻想来满足我的愿望。我想象我大胆地向拉京士大小姐求婚,我想象拉京士大小姐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说道:“哦,科波菲尔先生,这是真的吗?”我想象拉京士先生第二天早晨在等我,对我说:“我亲爱的科波菲尔,我的女儿已经说明一切了。年轻不碍事,这是两万镑。上帝保佑你们!”我想象我姨婆发了善心,为我们祈祷,狄克先生和斯特朗博士也出席了我的婚礼。我相信——我想说,当我回忆往事时——我是一个懂事的人,而且是谦逊的。但是这一切幻想都依然继续下去。
我来到那辉煌的住宅,那里有灯光、说笑、音乐、歌声、军官们(看见让我难过),还有拉京士大小姐,美得如一团火焰。她身穿蓝衣服,头上插几朵蓝花——勿忘我花——仿佛她有需要戴勿忘我花的必要。这是我被邀请的第一个成年人舞会,我有点局促不安,因为我似乎不认识任何人,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大家似乎对我也无话可说,只有拉京士先生问候我的同学们,这些他根本没有必要做,因为我不是去那里被人揭短的。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饱我偶像的眼福,过了一会儿,她走过来了——她,拉京士大小姐呀!——愉悦地问我是否跳舞。
我兴奋地说:“只愿与你跳,拉京士大小姐。”
“不跟别人?”拉京士小姐问道。
“我不高兴与别人跳舞。”
拉京士大小姐大笑起来,也脸红了(或许我觉得是这样),于是说道:“再下一场吧,我很愿意与你跳。”
时间终于到了。“我相信,这是华尔兹舞,”拉京士大小姐当我去请她时疑惑地说,“你会华尔兹舞吗?假如不会,白雷上尉——”
但是我不但会华尔兹舞而且跳得很好,于是领出拉京士小姐,把她从白雷上尉身旁领开。白雷上尉毫无疑问很不满意,但是他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也不满意过吗?我和拉京士大小姐跳华尔兹舞!我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中间,跳了多长时间,我只记得我和一个蓝天使飘来飘去,陶醉在一种无比的幸福中。后来我发现我们在一个小房间的沙发上休息。她夸赞我扣眼上的花(一朵红山茶,价值半克朗)。我把它给了她,并且说道:
“这朵花儿的价钱可是无法估量的,拉京士小姐。”
“真的吗?”拉京士小姐说道。
“你给我一朵漂亮的花。”
“你是个有勇气的孩子,”拉京士小姐说,“给你。”
她把花儿给了我,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我把花儿接过来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然后放在我的怀中。拉京士小姐挽着我的胳臂,说道:“那么,把我归还白雷上尉那里吧。”
我正在咀嚼这愉快的相会以及那美妙的华尔兹舞时,她挽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纪较长的男人(他整晚在打牌),又来到我这里,对我说:
“哦,这就是我那个有勇气的朋友!威肃尔先生希望有幸结识你,科波菲尔先生。”
我立刻得知他是这一家的朋友,所以十分满足。
“你的鉴赏能力我很佩服,科波菲尔先生。”威肃尔先生说道,“这表明你的鉴赏能力令人钦佩。我想,你对忽布不大感兴趣吧。不过我是一个相当大的种植园主。如果你有兴致去我们附近——阿希佛附近——游览一下我们那儿,我们一定欢迎你逗留,随便多久都行。”
我对威肃尔先生的盛情表示了深深的谢意,同他握了握手。我像在做着一个美梦,梦中我和拉京士大小姐再度跳华尔兹舞——她说我跳得好极了!我回家的路上,怀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整夜想象着跳华尔兹的情景,搂着我心爱的女神般的拉京士大小姐的腰肢回旋于舞场中。此后一段时间,我都陷入这种快乐的想象中。但是,我既没有在大街上遇见她,也没有再在拜访时遇见过她。在失落中,我只好用那神圣的物品,那朵枯萎了的花,来慰藉我的失落。
“特洛乌德,”艾妮斯一天吃过晚饭后说,“你知道明天谁结婚吗,你所爱慕的一个人。”
“我猜,不是你吧,艾妮斯?”
“不是!”她从她正在抄写的乐谱上抬起那张兴奋的脸说道,“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爸爸!最美的拉京士小姐呀。”
“与——与白雷上尉结婚?”我只有问这句话的气力。
“不对,不与什么上尉,与威肃尔先生,一个忽布种植家。”一两个星期以来,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我摘掉了戒指,我穿我最坏的衣服,我不再擦熊油了。我时常对着以前拉京士大小姐的那朵枯萎了的花悲叹。那个时候,我讨厌了这种生活,又受到屠夫的挑战,我扔掉那朵花,光荣地打败了他。
这种事还有,我重新戴起戒指,重新擦起熊油,不过不如从前那样多了,这种种情况,就是我走向十七岁的过程中出现的最后辨认得出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