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是穿着这身衣服!”Lise边笑边说出了这句话。但突然间,Lise神态俨然地止住了笑。
“听着,阿辽沙,我们不能急于这样做,因为我们必须再等上一段时间,你还不善于这样做,”她果断地说道,“请告诉我,以您的聪明才智和敏锐的双眼,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傻瓜,一个患病的傻女孩?啊,阿辽沙,我感觉到无比的幸福,因为我认为我根本就配不上您!”
“不,配得上,Lise。不几天我就要离开修道院进入世俗社会,并且他叮嘱我必须结婚。除了您也没有人更适合我,况且除了您又有谁肯要我呢?我已经仔细地考虑过这些了。第一,我们俩很早就认识了;第二,您拥有许许多多我所缺乏的才能。您是一个性格开朗天真无邪的纯洁的女孩,而我却已经历了许多世事。……唉,我的这些都不清楚,但我也是个卡拉马佐夫!您爱笑,爱闹着玩儿,也经常拿我开心——这又该如何呢?我喜欢您笑,您尽管笑……。您笑的模样可爱的像个小女孩,然而您的思维却像一位悲天悯人的圣贤……”
“像悲天悯人的圣贤?不会这样吧?”
“是这样的,Lise,就比如,刚才您说我们站在高出一筹的地位上去剖析那个可怜的人的灵魂,是否含有鄙视的成份?——这便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命题……我却不可能表达出来。但是,提出这种问题的人,自己也是忍受痛苦的。您一定坐在轮椅上,仔仔细细地考虑过许多事情。
“阿辽沙,为什么把手缩回去?把手给我。”Lise轻柔地说着,幸福、喜悦促使她讲起话来微弱但富有磁性,“听着,阿辽沙。我要问一个非常重要,对我非常重要的问题,您千万别笑,别生气,——您打算穿什么样的衣服,在您离开修道院以后?”
“这个问题我还没认真想过,不过,Lise,您喜欢我穿什么样的衣服,我就穿什么样的。”
“我要您头戴灰色毛绒软帽,上穿藏青色的丝绒上衣,里面穿白色哔叽的背心……
告诉我,刚才我否认昨天的信的时候,您真相信我不爱您么?
“不,我不相信。”
“唉,真令人无法忍受,简直愚昧之极!”
“我知道您……可能爱我,但我故作相信您一定不爱我的样子,为的是让您免得……难堪……”
“现实却更不如人意,然而却出奇地好。阿辽沙,我真的是太爱您了。我曾在您来之前在今天上午,就给自己预卜过:如果我给您昨天的信,您一点儿也不惊讶地随手给了我,那就证明您一点儿也不爱我,甚至从未有过那种感觉,完全是个不懂世事的傻小子,而我也完了。但是您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将信留在修道室内,为此我倍受鼓舞。您是不是因为预料到我会向您要回此信,而故意留在修道室内,是这样吗?难道说不是吗?”
“喔,Lise,您全想错了。瞧,信从上午到现在我一直放在这个兜里。”
阿辽沙笑着拿出信,并且远远地晃给她看。
“不过我想一直保留着它,您只有这样看。”
“怎么?那您在上午是向我撒谎喽?您是修士,也会撒谎?”
“为了不把信还给您,就算撒谎吧!”阿辽沙笑着说,“对我来说,这封信太宝贵了,”忽然间,阿辽沙又红着脸儿充满深情地加上了一句,“对我来说永远如此,我不会在任何时候,把信交给任何人的!”
Lise欢快无比的望着阿辽沙。
“阿辽沙,”她又低声地说,“到门外瞧瞧妈妈是不是在偷听我们?”
“好吧,Lise,我照您说的去做。是又该如何呢?为什么怀疑您的母亲会做此卑下的事呢?”
“这怎么是卑下呢?卑下怎么会是这样呢?做母亲的偷听女儿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卑下,”Lise有点儿气愤,“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请您相信我所说的,我一定也会在门外偷听的。如果将来我做了母亲,并且有着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儿。”
“真的吗,Lise?这样做可不太好吧。”
“啊,我的上帝,这是很正当的。如果是一次寻常的礼节性的谈话,我去偷听,那有点儿卑下,然而,现在女儿是和一个青年男子同在一间屋子内……。听着,阿辽沙,记住了,我们结婚后,我也会监视您的行动的。我要查阅您所有的信件,这您要记清了,可别怪我在此之前没事先向您提起……”
“好吧,就这样,既然这样……”阿辽沙语无伦次地结巴着,“可是这样有点儿不好吧……”
“啊,多让人尴尬!阿辽沙,亲爱的,为什么要一开始就吵架呢——我还是实话实说吧。从道理上讲偷听当然有点儿不合适,您固然有理,但我还是要偷听的。”
“您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总之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您窥探的秘密。”阿辽沙笑了。
“阿辽沙您会听我的吗?这也有必要事先说定。”
“非常乐意,Lise,并且我一定能做的到,但这是在细节问题上,如果在重要的问题上,我若与您的意见不一致,那我会按原来应该怎样做的去做。”
“你应该这样做。知道吗,正相反,不但在主要问题上我会让您按该做的去做,就是在细节方面,我也会做出让步的。我现在就可以向您起这个誓——事事处处,永生永世,”Lise饱含深情地说着,“我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这样做!并且这还不够,我向您起誓,我绝对不偷听您的话,永远不会这样做,我也不会不经您允许拆开您的任何一封信,因为这样做是不对的。虽然我极想偷听,但您认为这是卑下的,我是决不会这样做的,今后我会像上帝一样对待您。我想知道,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您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的,这两天都是如此,我知道您有许多不愉快的事,但是您好像另外有些特别的暗含的忧伤。”
“是的,Lise,我是有隐忧,”阿辽沙忧心忡忡地说,“您既然能看透我的心底,这证明您是爱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关于哪方面的?能给我谈谈吗?”Lise怯生生地低声问道。
“将来再讲,Lise……等到将来……”阿辽沙有点儿左右为难的样子,“现在我也很难说得清楚,也不好让人理解。”
“我知道,除了这些,您还为您的两位兄长和父亲烦心。”
“是的,”阿辽沙好像沉吟着说,“还有两位兄长。”
“阿辽沙,我似乎对您的二哥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有点儿反感。”Lise突然指出。
阿辽沙对这句话很感到吃惊,但他没有问为什么。
“我的两位哥哥是在自己埋葬自己,”阿辽沙继续说,“父亲也这样。他们埋葬自己的同时,也在毁灭着别人。那是一股‘原始的卡拉马佐夫力量’——帕伊西神父不久前这样说过,——这是土生的,猛烈的,放荡不羁的……。甚至是否有上天的神灵在支配着这种力量,——我也无从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也是一个卡拉马佐夫……。Lise我是一个修士吗?我是吗?我好像记得您刚才说我是一个修士,是吗?”
“是的,我是说过,您是一个修士。”
“也许我还怀疑我不信上帝。”
“您不信上帝?您到底怎么了?”Lise谨慎地问。
但是阿辽沙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这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话,已经毫无理由地在折磨着他。或许他也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浓的主观色彩的神秘的话。
“除了这些,我的朋友,这位世上最好的人正在告别人间。Lise,您很难想象,他和我是如此的密切,犹如生长在一个灵魂下。您很难想象以后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经常来您这儿的,Lise,……我们一起渡过余后的日子。”
“对,一起渡过,一起渡过!余后的日子里我们永不分开。听着,吻我一下,我乐意。”
阿辽沙俯身吻了她。
“您现在要走了,基督保佑您!”Lise虔诚地为他画了个十字,“在他还没离去之前,快去看他吧。我把您留的时间太长了。我会为您和他祈祷的。阿辽沙,我们在一起会快乐的!是吗。我们会快乐的?”
“想必会的,Lise。”
走出Lise的房间,阿辽沙径自离开她家,他感觉到没有必要再到霍赫拉科娃太太那儿去道别。然而他一开门刚走到楼梯上,便邂逅了霍赫拉科娃太太。阿辽沙从霍赫拉科娃太太的第一句话内就听出了,她是特意地在此等他的。
“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这太荒唐了。这是不可能的儿戏,瞎胡闹。我认为您务必现实一点儿……荒唐,荒唐,荒唐!”她胡乱地冲阿辽沙说着。
“这话您千万别对她说,”阿辽沙说,“要不然她的情绪是很难控制的,对她当前的状况而言这是十分不利的。”
“这样的话,只可能出自于理智的青年之口。您是出于考虑她的病情所以故意顺着她,不想激化她的病情?”
“喔,错了,您完全理解错了,我们俩的话全是认真的。”阿辽沙斩钉截铁地说着。
“认真!对这件事认真是不可能的。首先,从此时起,这儿已不再欢迎您了;其次,您一定记住这一点儿,我们要离开这儿,并且我会带走她。”
“为什么?”阿辽沙有点儿激动,“这事又不是立刻就要办,也许还要拖上一年半左右呢。”
“唉,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在一年半内你们最终会因拌嘴而各奔东西。尽管这发生的一切犹如儿戏,但这会深深地刺痛我,刺痛我!我很难承受这么大的打击的。此时的我就像最后一场戏里的法穆索夫一样。恰好您是恰茨基,她好比索菲娅。我为了能遇上您,特意跑到这儿楼梯上。所有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几乎晕倒了。真没想到她刚才的歇斯底里发作和一夜的折腾的主要原因是这!母亲面对女儿要谈恋爱,只好消失!下面我们要谈最主要的第二件事,您如何解释,她写给您的那封信,立刻拿给我看,快点儿!”
“不,这无关紧要。我想知道,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现在的健康状况,请您告诉我。”
“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躲在床上胡言乱语。她的两个姨妈还在这儿,只会唉声叹气,还对我摆架子,而赫尔岑什图贝看了之后也束手无策,我也慌张的不知怎样对待赫尔岑什图贝,我甚至想请另一位大夫来救他。最后他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去了。眼前摆着这么多事,最终又加上你们那封信,不错,这事还有一年半以上的时间,现在尚早,但,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看在伟大的神圣的一切份上,看在您那奄奄一息的长老份上,把那封信拿给做母亲的瞧瞧!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拿着让我看。”
“不,这我办不到,叶卡杰丽娜·奥西波芙娜,即使她让我这样做,我也不会给您看的。明天我会再来,如果您同意,我会和您谈许多详细的事情,现在我必须给您说——再见!”
阿辽沙加快脚步跑到街上。
二、怀抱吉他的斯麦尔加科夫
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当他和Lise告别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想法:如何能够巧妙地抓着德米特里,他显然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已接近下午三点了,天已不早了。阿辽沙恨不得插翅飞到那“伟大的”垂死者面前。但是,一个必须见到大哥德米特里的想法占了支配地位,因为阿辽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相信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在降临,随时都会发生。到底是什么灾难,见到了大哥他又该说些什么,阿辽沙自己也有点儿模糊不清。
“也许会在我赶到之前恩师便已去世?”阿辽沙暗忖道,“但我不会因为没有挽救本来也许还能挽救的局面而责备自己,而是因为我正按着恩师伟大的教诲做应该做的……”
阿辽沙想出其不意地见到大哥德米特里,详细的步骤是:他想象昨天一样翻过篱笆,埋伏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如果那里没有他”,阿辽沙心想,“那我就一直躲在亭子里甚至一直等到晚上,既不向福马露面,也不让女房东知道。他很可能到亭子里来,如果他要守候格露莘卡前来的话。”
然而阿辽沙却忽略了许多细微处,总之他一定要这样做,就是今天不回修道院也无所谓了……
事情发展的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他差不多是在昨天的同一地点翻过了篱笆,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溜进了亭子。她不愿被人撞见,因为女房东和福马可能会和大哥站在一条线上,进而听从大哥的吩咐。那样他们有可能不让阿辽沙进花园,或者是让大哥知道有人找他。
整个亭子空荡荡的。阿辽沙就在昨天坐的位子上坐下等候。他环顾四周,他好像感觉到这亭子比昨天又陈旧了许多,好像这次要倒塌一般,他也不知怎么会有此种念头。天气实际上与昨日一样晴朗。一个小小的圆圈印在绿色的桌子上,很可能是昨天的白兰地泼出来留下的印迹。在静悄悄中等待各种无关紧要的毫无相干的怪念头常规似的浮现在脑海中,比如:为什么此时走进亭子偏偏坐在昨天的位子上而不是别的位子?接下来他的心情越来越糟,他在为事态莫测而忧虑、伤神。但是,就在他坐下一刻钟的时间里,突然从附近的地方传来弹吉他的声音。有人拨动琴弦,就在不到二十步的矮树丛中,或者说可能是刚刚坐下来,阿辽沙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矮矮的绿色长椅,这是在昨天和大哥在亭子中告别时,他在栅栏左边矮树丛中看到的。现在他可以想象出来者正坐在那张长椅上。那可能是谁呢?
忽然一支由一个男声用甜兮兮的假嗓在自己弹的吉他的伴奏下唱起一支小调来:
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真的爱上那个姑娘。
上帝啊,请怜悯
她和我!
她和我!
她和我!
歌声止住了。那是男仆式的歌喉和男仆式的怪腔怪调。此时又一个声音羞羞答答极不自然地说了起来,这一次却是个女的声音:
“帕维尔·费尧多罗维奇,您好长时间没有到我们这儿来玩了,您就真的一点儿也瞧不起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