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世纪时,经院哲学有两个中心:一是巴黎大学,一是牛津大学。两地的风格很不相同,巴黎大学流行的是亚里士多德主义,牛津大学继承了12世纪的英国学者研究数学和自然的传统。英国的经院哲学家利用不同的思想资源,发展出与托马斯主义不同的体系。他们的影响不局限于英国,我们下面提到的司各脱主义和奥康主义都是遍及欧洲的思潮。
(第一节)罗吉尔·培根
罗吉尔·培根(Roger Bacon,1214—1292年)出生于英国桑莫斯特郡的一个地主家庭。1230年在牛津大学艺学院学习。1236年在巴黎大学任教,他是第一批讲授被禁的《物理学》和《形而上学》的教师,成为亚里士多德的著名译注者。当他读到伪托亚里士多德写给亚历山大大帝的信《秘密之秘密》时,他对自然奥秘的好奇心被唤醒,他的兴趣从经院学术转向秘传学问和工艺制造。他于1247年返回牛津大学,1257年加人法兰西斯会,希望他的科学研究计划能得到修会支持。但事与愿违,他的革新计划不见容于修会的保守领导人。1261年他受到会规处罚,被囚禁在巴黎一修道院里。在备受劳役和饥饿折磨的情况下,他坚持写作《形而上学论》等著作。1266年他过去认识的主教福尔克斯成为教皇克莱门特六世。为了说服教皇采纳他的改革学术计划,培根在短时期内写成《大著作》、《小著作》和《第三著作》,但克莱门特六世没有读完他的著作便于1268年去世。1272年,培根又完成了《哲学纲要》的写作。据说,他在一个短时期获释,但在1277年大迫害环境里,他又以“标新立异”罪名再度被囚,直到1290年左右才被释放,旋即去世。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是《神学纲要》。
基督都学术革新
罗吉尔·培根主要著作《大著作》提出了全面、系统地改造经院学术现状的计划。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所提倡的基督教学术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和宣扬上帝智慧。但是,他的思想的神学色彩没有掩盖他的批判和革新精神。他在《大著作》开篇指出,在理解上帝的光辉之前,首先必须清除障碍。他把人类认识错误的根源归结为四大障碍:
理解真理有四个主要障碍,它们妨碍着每一个人。无论人们如何学习,也无法获得真正智慧和学识。这些障碍是:(1)靠不住的、不适当的权威的榜样;(2)习俗的长期性;(3)无知民众的意见;(4)以虚夸的智慧掩饰无知。每一个人都陷入这些困难,人们的状况靠它们维持,因为每个人在生活、学习和职业活动中都用下面三种糟糕的理由达到相同的结论,即:(1)这是我们前辈树立的榜样(2)这是习俗;(3)这是共同信念,因此必须坚持它。可见,纵使这三种错误被理性令人信服地驳倒,人们还可以原谅他们的无知,第四个障碍总是出现在眼前或嘴边:虽然他不知道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还是无耻地夸大所知道的一切。这样,他压制并避开真理,满足于可悲的愚蠢。
“四障碍说’是对经院学术的尖锐批评。崇拜权威是以圣徒和教父言论定是非的教条主义,因袭守旧是恪守传统的保守主义,服从一般人信念是盲目的信仰主义,夸夸其谈是不学无术的文字游戏。罗吉尔·培根虽然推崇奥古斯丁以来的神学传统,他的著作也常引述权威意见为论据,但他深感现有学术状况的堕落、懒惰、无知与虚浮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他的揭露激怒了同时代的权威,他非但没能铲除这些障碍,反而被障碍所窒息。
《大著作》等作品是写给教皇的申诉,其中突出了学术改革计划的神学意义和宗教目的,主要是出于说服教皇的现实考虑。从罗吉尔·培根设想的新学科内容来看,他提倡的革新只与哲学有关。这里的“哲学”指与神学有别的一切世俗学问的总称,他把哲学分为数学、语言学、透视学、实验科学和伦理学五部分。这种分类与亚里士多德关于科学的分类不同。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些学科性质的论述显示出与经院研究不同的科学理性精神。
罗吉尔·培根认为数学是最基本的科学,用他的话来说,数学是“其他科学的大门和钥匙”,他还特别强调数学对自然研究所起的关键作用。再如,罗吉尔·培根所谓的透视学实际上是对感觉的分析。他把感觉对象分析成二十九个感觉要素(sensibilia),它们分属两个层次。简单层次是每一感官的单独感觉,称作“专门感觉”,计有:视觉感知的光和颜色,触觉感知的热与冷、干与湿,听觉感知的声音,嗅觉感知的气体味和味觉感知的味道,共九种。第二层次是专门感觉的复合,称作“一般感觉”,计有:距离、位置、体积。形状、大小、连续化、单独性、数量、运动、静止、粗糙、光滑、透明、厚度、阴影、模糊、美、丑、近似、差别等二十种。罗吉尔·培根对感觉由简单到复杂,最后到对事物判断的感性认识过程做了详细分析,以后的经验论者也是沿着这条分析的思路来说明感觉现象的。现代分析哲学家为了说明感觉对象的简单性和客观性,借用了拉丁文sensibilia这一概念。应该肯定,罗吉尔·培根是英国经验论的先驱。
(第二节)司各脱主义
约翰·邓·司各脱(John Duns Scotus,1265—1308年)生于苏格兰。其叔父为法兰西斯会苏格兰分会会长。司各脱15岁时(刚到加人修会年龄)便加入法兰西斯会。1283—1290年间在牛津和巴黎学习,1291年被任命为神父。1294到1297年在巴黎大学学习神学,毕业之后在巴黎和牛津等处讲授《箴言书》。正当法兰西斯会推荐他取得巴黎大学教授席位之职时,司各脱因参与教皇博尼法斯八世反对法王菲力浦的活动于1304年被驱逐出境。1304年博尼法斯八世逝世之后司各脱又重返巴黎,获神学教授席位。他在一场激烈的神学争论中独自与所有的神学教授辩论,赢得“圣母纯洁之胎”说的胜利。但学校中忠于法王的势力伺机指责这一说法为异端观点。为了保护司各脱免遭谴责,修会于1307年把他调至科隆的法兰西斯会学馆。司各脱在那里紧张地工作了一年之后去世,享年仅43岁。
邓·司各脱的主要著作是《牛津评注》,这是他在牛津讲授《箴言书》的讲稿,司各脱在巴黎大学讲授《箴言书》的课堂记录稿称作《巴黎记录》。邓·司各脱是法兰西斯会的博士,他的称号是“精细博士”。“精细”这一经院哲学的一般风格在他著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著作因此比其他经院哲学家的更加复杂难懂。司各脱主义是经院哲学的一个新模式,他在流行的亚里士多德主义与奥古斯丁主义中敏锐地发现问题,细致地分析问题,试图合理地解决这些问题,因此才有格外精细之风格。只有联系13世纪哲学争论中遗留的问题,才能全面地、准确地理解他的哲学。
形而上学与神学的区分
司各脱认为,形而上学研究的“是者之为是者”是人的认识的第一原则。“第一”是最确定的、不可怀疑的意思;即使那些怀疑任何一个具体事物存在的人,他的怀疑仍然要求在肯定的意义上使用“是者”这一概念。
司各脱的独创之处在于,他把对“是者”的意义区别为两种样式:无限存在和有限存在。站在神学家立场,司各脱说明无限存在是上帝,有限存在是被造物;形而上学因此包含着关于上帝的知识。但他指出,有限与无限是非连续的,两者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能从有限直接推导无限存在。因此,托马斯提出的“后天证明”是无效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有限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认识无限的上帝?
司各脱肯定形而上学可以证明上帝存在,并在事实上做出了这种证明。不过,他又否认上帝是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他的理由是阿维森纳的一个看法,即:“一切学科都不证明其对象的存在。”因为,“对象在学科之先”,学科对一个对象的研究是以承认该对象的存在为前提的,对象的存在已经事先预定,学科的内容只与对象的属性有关。比如,物理学研究物体的运动属性而不关心这些物体是否存在,数学研究数的属性但不证明数的存在。司各脱从“把握一个对象”和“证明其存在”的区分出发,认为神学的对象是上帝的属性,但不证明上帝的存在;反之,形而上学则能证明上帝的存在,但不提供关于上帝属性的知识。
司各脱所说的形而上学与神学的区别实际上是理性与信仰的区别。人的理智属于有限存在的样式,上帝的理智属于无限存在的样式,两者有着不同的属性,不能相通,不能用有限把握无限。司各脱说,人的理智的自然对象是以自然方式获得观念,这些观念或者是关于被遗物的观念,或者是被造物与上帝共有的观念,如“存在”、“善”、“真”等。理智虽然可以通过这两类观念想象、类比、猜测上帝的属性,但这是把很多观念复合在一起的活动,难免产生虚幻和错误的观念,比如“金山”这样的观念就是这样产生的。司各脱说:“在被造物的概念里面找不出反映真正属于上帝的思想或观念,上帝同任何属于被造物的东西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所以,用这种方法永远也发现不了关于上帝的观念。”就是说,人的理智达不到神学的高度。
上帝的性质虽然不是理智的可知对象,但却是信仰的可信对象,神学是信仰的学问。严格地说,神学不是知识,而是一门实践的学问,它的信条是人的行动准则,教育人们如何达到生活的最终目的,增强人们对生活意志和对上帝的热爱。司各脱的本意也许是发扬通过爱心接近上帝的法兰西斯会传统,反对用形而上学的思辨削弱大多数人的信仰,或用思辨知识代替宗教道德实践。但是,他的学说的实际效果却是淡化了神学对哲学的影响,开启了哲学非宗教化的演变过程。
(第三节)奥康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