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的案子上交给来自罗马的总督决断。总督一心只求自己统辖的行省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和安宁,他同意将耶稣处死。
耶稣十分清楚,这种结局不可避免。当他还在加利利,在自己的朋友们当中的时候,就已经不止一次向自己的信徒和亲属说明过。
多少个世纪以来,耶路撒冷就是一个宗教垄断一切的城市。宗教的垄断给大多数居民带来巨大的个人好处,而宗教垄断的维持靠的是严格遵守早在摩西时代就制定下来的古老律法。
自打流亡以来,大多数犹太人都宁愿流落他乡。他们觉得埃及、希腊、意大利半岛、西班牙和北非的那些城市买卖兴隆,遍地黄金,比他们的老家朱迪亚强得多。犹太那贫瘠的土地,就是终日劳作,也难有收获。
当波斯人允许犹太人返回自己家园的时候,如果不动用军队驱赶,就不可能让足够多的居民回到耶路撒冷。
不论哪里的犹太人都把耶路撒冷尊为自己民族的宗教中心,但是他们哪里舒适就在哪里安家,除非使用武力,否则就甭想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故乡去。
结果,留在这个古老的民族之都的人就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以圣殿为生,这就像当今我们一些大学城的居民都直接或间接地靠大学吃饭一样。大学关了门,他们就只有挨饿或搬家走人了。
这座城市的经济和精神贵族是少数职业祭司。
在他们的下面,是他们的助手,负责复杂的祭祀仪式。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技艺娴熟的屠夫,他们所关心的是给他们送来的那些牲畜的数量和质量,他们的衣食之用主要就是由这些牲畜供给的。
再下面,是普通的用人,每天晚上人群散去后打扫圣殿,清洗庭院。
再有就是钱商,我们现在称之为银行家,经营着世界各地带来的古怪金属。
此外,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耶路撒冷朝觐,在约定的时间到祖先的祭坛前做礼拜,因此也就有了为这些人提供食宿开旅馆的、开客栈的、开餐馆的等等。
当然也还有开商店的、做衣服的、做鞋的、卖酒的、做蜡烛的,这在任何一个变成一个旅游中心的城市都是少不了的。
耶路撒冷实际上就是一个宗教旅游中心,只不过人们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参加某些宗教仪式。他们坚信这些仪式只能在那个地方举行,也只能由那个地方的人主持,因为那里的人自远古时代就一直履行着祭司的职责。
这些事实,我们必须牢牢记住,否则我们便无法理解为什么当耶稣再次大胆进入这座城市时会招来仇恨的目光。
这个木匠从加利利一个偏僻的村庄来到了耶路撒冷,这个谦卑的教书匠把他那伟大的爱甚至洒向了罪人和税吏。
在此之前,他曾有两次被勒令离开耶路撒冷。
他在这座城市是不受欢迎的人。
难道他回来不是为了制造更大的麻烦吗?他会仅仅满足于说点什么吗?
的确,他与同伴的那些谈话听起来并无害处,可是那些谈话实际上非常危险。那个人总是话有所指,而且不像学识渊博的犹太学者们那样使用模棱两可的词句。犹太学者都喜欢用希伯来语丰富的冗词赘语把他们要表达的意思掩藏起来,以此显示他们的博学多才。
耶稣使用的词语,所有的人都能听懂。他说:“你们应该全心全意地热爱上帝。这是第一条戒律。第二条戒律是,你们要像爱自己那样爱你们的友邻。”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关于牧羊人的寓言,还有各种切中问题要害的平常话题。有人希望直言不讳地点出伪君子和不值得尊崇的神灵。但是耶稣却用一连串新的故事把话岔开。众人心领神会,报以会意的笑声。就连孩子们也爱听耶稣讲故事。他们非常喜欢耶稣,常常爬到耶稣的膝头。耶稣说:“让小孩子们到我这里来吧,不要禁止他们,因为上帝之国就是这样的。”
总而言之,这个拿撒勒人说的和做的永远都是一个体面和自尊的拉比从未说过和做过的事情。他又是那么和颜悦色,警察没有任何理由干预他的事。
再说说他的那些主张。
天国无处不在,天国远远不止于犹太一个地方。居住在犹太的只是耶和华最偏爱的人罢了。他不是多次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不是借口为一位妇女治疗而公开破了安息日的戒律吗?
加利利的人不是说,他在外邦人、罗马官员和被禁止迈入圣殿大门的人家里吃过饭吗?
如果耶路撒冷的居民接受了这些主张,当真相信在大马士革、亚历山大或莫赖万山照样可以崇拜上帝的神灵,那么耶路撒冷会有什么结果呢?圣殿会有什么结果呢?祭司们、屠户们、旅馆老板们,以及所有其他人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座城市就会毁灭,祭司们、屠户们、旅馆老板们,以及所有其他人也将随之一起毁灭。
仔细一琢磨,还真让人胆战心惊:整套摩西律法都将在“爱你的友邻”这个可怕的新口号面前土崩瓦解。
实际上,耶稣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中给予人们的所有教导,中心思想就是“爱你的友邻”。
他希望人们爱自己的友邻,他恳求人们停止相互争斗。眼看着人们互相残杀,冤冤相报,耶稣痛心疾首。他本来是个快乐风趣的人。生活对于他来说是欢乐,而不是负担。他爱母亲,爱家庭,爱朋友。村子里的活动,他没有不参加的。他自己不是隐士,也不赞成别人靠逃避生活拯救自己的灵魂。可是这个世界却似乎到处都是荒凉,到处都是痛苦、暴力和混乱。
耶稣以他那淳朴而伟大的胸怀贡献出一剂医治这些创伤的良药。他把这剂良药称作爱。有这个字眼就是他所有教导的核心内容。
他对现存的秩序并无兴趣。
他既不说帝国的坏话,也不说帝国的好话。
法利赛人想找他的茬儿,狡黠地问他如何看待帝国,满以为他会出言不逊。可是耶稣明白,任何形式的统治都不过是一种妥协。他拒绝说三道四,而且还奉劝他的听众遵守本地的法律,多想想自己的缺点,少议论统治者的短长。
他并没有不让他的学生参加圣殿的礼拜仪式,而是鼓励他们忠实地履行自己的宗教义务。
他从心底叹服《旧约全书》的睿智,而且屡屡在自己的谈话中加以引用。
总之,凡是有可能被解释为公开向现存秩序挑战的话,他一句都不说。
可是在法利赛人看来,就是最强悍的反叛都远不及他危险。
他引导人们独立思考。
至于耶稣生命的最后几天,我们已经听得够多的了,因此无需详尽叙述。这位伟大先知的一生,惟有死前那几天最受基督教编年史的记述者们关注。
那几天,实际上是那些死活都不肯向前看的人与一个勇敢面向未来的人之间那场斗争的一部分。
耶稣最后一次进入耶路撒冷是一次凯旋。这倒不是说人们真正开始理解了他苦口婆心地向他们阐述的新思想。他们只不过是想寻找一个可以崇拜的英雄,而这位拿撒勒的先知以他和蔼可亲的举止和他在有权有势的犹太教公会成员面前所显示出的沉着镇定,赢得了他们的好感,这才被他们当做崇拜偶像。
有关耶稣的故事,只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内容,他们都乐于信以为真。
治病本身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对刺激的原始需求了。
那个病人正病得厉害,碰巧耶稣在这时来到了他居住的村庄,是这样吗?
哪里是这么回事!
那个病人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那个病人实际上已经死了,下葬了,是耶稣创造奇迹把他从坟墓里召了出来,恢复了生命。
这就是广为流传的拉撒路死而复生的故事。这个故事给单纯的犹太农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传十,十传百,内容越传越离奇,结果成了中世纪的神话和绘画最流行的题材。
听说耶稣来到了耶路撒冷,所有的人都想见到他。当耶稣骑着他那头小毛驴进入城门时,人们抛撒鲜花,尽情欢呼,仿佛是在庆贺盛大节日。
不幸的是,这种万众欢腾的场面就像是荒岭上的篝火,虽然火光冲天,却不能长久。
耶稣心如明镜,没有为这些欢呼而沾沾自喜。
这样的欢呼声他以前就听到过,后来其他人也听到过。
聪明的人是不会过分看重这样的欢呼声的。以下的叙述将会清楚地说明是否如此。
耶稣到耶路撒冷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寻找住处。他没有留在城里,而是住到了郊外橄榄山上的伯大尼。前些年,他常常住在伯大尼的拉撒路他的两个姐姐玛利亚和马大家里。
伯大尼离耶路撒冷没多远,耶稣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下,便返回城里的圣殿,再次拿鞭子,把牛贩子和钱商等都赶出了这个神圣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耶稣得到了回报。犹太教公会向他发起了挑战。
耶稣来到圣殿的大门前,武装的卫兵挡住了他,问他前一天下午亵渎神灵是谁给他的权力。
在场的人立刻围了上来,纷纷表示自己的态度。
有的说:“这个人做得对。”
有的说:“应该处死他。”
他们互相指着鼻子争论起来,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了。就在这时,耶稣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们。他们立刻平静了下来。耶稣又给他们讲了几个故事。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法利赛人恼火的了。
耶稣再次采取主动,隔着祭司们向人群讲话。像以往一样,他就赢得了听众的好感。
在这场与当局的首次交战中,耶稣胜利了。卫兵不得不放了他。朋友们跟随着他平安地回到了住处。那天,再也没有人来骚扰他。
但是这一切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法利赛人要是决心摧毁一个人,不到这个人丧命,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耶稣清楚这一点,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让他焦虑。
迄今为止,他的学生对他十分忠诚,与他形影不离的那十二个学生更是像亲兄弟一样互相爱护,互相宽容。
不过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却有点不妙,不是事事如意。
这个人叫犹太,父亲居住在加略村,因此他是犹太人,而另外十一位都是加利利人。这也许决定了他对耶稣的态度。
他一直觉得自己受到轻视,觉得那些加利利人总想压倒他,觉得自己成了祖先的受害者。
这些感觉没有一个是对的。可他就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小人,别人说一句毫无恶意的话,他都觉得是在辱骂挖苦他,定会不依不饶。
犹太拜在耶稣门下是出于一时冲动。他本是个贪婪的坏蛋。他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就对别人充满仇恨。
由于他有算算术的天才,其他门徒便请他管理财务,记账,负责在十二个人当中平均分配他们不多的钱财。
就是这件工作,犹太做得也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同伴们对他越来越不信任。每次看到耶稣的一些花费,他都要嘟嘟嚷囔。当他觉得钱花在了他认为是“无益的奢侈”上面时,他便怒容满面。
耶稣找他谈过,告诉他,人家好心好意送你礼物,你却一脸不高兴,这是愚蠢的,也是不礼貌的。
可是犹太没能被说服。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