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风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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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母亲的初恋

分手后辗转听说张铭已婚生女的消息,想他终究等来了合适的人,而她自己却是以近乎血的代价践行了“性格不合适”的真理,并且也因为这场恋爱的惨败,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问题。

当何瑞意识到母亲对自己的严重的负面影响,她对母亲的态度也是愈发的淡,只在避无可避时才与母亲应付着交流几句,也一定是无关痛痒的别人的事情,她自己的事情是一概不会多说的,也不知道何母如何得知了张铭的消息。

如今听母亲唠唠叨叨中突然提到张铭,心中一痛,一个逆反心理使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差点又和母亲对峙起来,只是抬眼见母亲斑白的头发,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母亲越来越老了,顿时在心里偃旗息鼓,熄了怒气,只悄眼多望了母亲几眼。

听外婆说母亲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村里来的那些个下放知青都围着母亲转悠。有一天家里住的那个白白净净的上海知青朱霂林磨磨蹭蹭挪到外婆跟前,嘿嘿笑着,对外婆说:“阿姨,你帮我做个媒,介绍个漂亮姑娘呗!”

外婆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小朱啊,你看上我们这里哪一个啦?”

“诺。”朱霂林迟疑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递给外婆。

外婆拿起来一看,噗嗤笑了,“哎呀,这不是绮云嘛!”

上海青年朱霂林不好意思地讪笑着,纠缠着外婆,让外婆一定帮忙把大女儿高绮云介绍给他。外婆禁不住缠,果真去问母亲的意思,可母亲嘴巴虽然厉害,胆子却是小的,她不敢走到离家太远的地方去,她怕到了大城市摸不着北,万一反生矛盾令她待不下去,她不知道要回到哪里去。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上海那么远,她都想象不出来它会是什么样子,要是跟着那个知青回城,怎么生活下去都不知道。其实上海并不远,是母亲的胆子过于小、思虑过多了。

朱霂林也曾私底下偷偷问过母亲,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上海?母亲总是迟疑着,没有一个正面答复,只说外公常年在外,外婆性格又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自己头上,她要是去了上海,不知道家里的弟弟妹妹谁来照顾,家里的工分谁去挣?外婆也不会同意让她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朱霂林以为高绮云是惧怕家里反对,这才壮起胆子去问外婆的意思,却不知原来是高绮云自己胆怯了。

母亲这一胆怯,上海知青朱霂林就傻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乡下妹子的不安与忧虑,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干部,母亲是工人,自小家境殷实,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长大,他没有尝过生计之苦。即便这次下放农村,也是他自己积极争取求进步的结果,并不是必然要来这个地方锻炼的,而且他随时可以回家看望父母,回到他从前的生活圈,因而他无法体会所谓“离家太远,无亲无故”是一种什么样的忧愁。他自身也是崇尚尊重个性与选择的,因而尽管他有着很强的意愿能带这个美丽的姑娘一起回上海,但是他也不便强求。

高绮云抛出了难题,本想着朱霂林能去解决的,能让她放心安心,朱霂林却是一个“尊重”她,于是她一念之间只更快地放弃了。

对朱霂林,高绮云自然也是喜欢的。这个白白净净的上海知青,是高绮云十八年的人生里头一回的惊喜遇见,他伸出的手像葱段,身上的白衬衣永远都那么平整,他的头发永远都那么整齐,他说话永远都那么轻声细语,他看书的模样是区别于同龄的乡下野小子们的,是高绮云心头瑰丽的梦。

但是朱霂林没有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人们,行为处事总是多虑的,是步步小心不敢出错的。

那上海知青见母亲不肯,也是无法,带着一腔遗憾回了城,此后再无相见。

后经熟人做媒母亲嫁给了邻村小伙何常义。父亲的家世也不差,人长得嫩生,瞧着憨厚老实,而且就在隔壁村,母亲心里踏实。也得亏母亲选择的是懦弱的父亲,吵架总是让着她,不然以母亲火爆执拗的个性,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只是话分两头说,倘若母亲去了上海,生计上不那么辛苦,上海知青也不同于父亲的木讷,母亲的性情会不会因为好的环境浸染得好一些?但是母亲和上海知青的差异也是明显的,母亲是个农民,不会写诗也不懂诗,骨子里也并不是一个恬静温柔的女性,朱霂林却是个妥妥的文艺青年,彼时朱霂林为母亲的容貌和朴实吸引,在一起日久年深,要是精神不能共鸣,是否有别的矛盾发生呢?

假想的人生都只是理想化的,是经不起推敲的,许多未知就好像未开发的山脉,无论走哪一条道上山都会遇到荆棘,一样的可能爬不到山顶,或者受很多辛苦才能走到底,畅通无阻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骨子里老实憨厚又胆怯的母亲最终仍旧嫁给了农民,放弃了命运转圜的际遇。

祖父故去几年以后,父母把家从乡下安到城郊来,方便做些小生意。那时何瑞才读初中。家境虽不算殷实,也衣食无虞。而现在的母亲已然强弩之末,她的头发已经白去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日深,再也不复年轻时美遍十里八乡的影子,因为总是操心,老得越发的快速,越来越像外婆了,可是外婆已经七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