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希望引导你们使分析工作再前进一步了。由于我们已冒险使用了自我力比多概念,使了解自恋性神经症有了可能;我们面临的任务是要在这些疾病里求得动力的成因,同时,通过理解自我来扩充我们有关精神生活的知识。我们所寻求的自我心理学不必建立在自我知觉的资料之上(像力比多的情况一样),而是建立在对自我的干扰和破坏的分析之上。或许我们认为自我心理学要是能够成立,我们从移情神经症的研究中所获得的有关力比多的知识就会无足轻重了。然而,我们目前在这方面还未取得很大的进步。自恋神经症很难用我们在移情神经症中所使用的技术来解决。你们不久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对于自恋患者来说,时常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在走了一段路之后,就会碰壁,使我们停下来。像你们所知道的一样,就是移情神经症,我们也会遇到抵抗的阻碍,但这个障碍可以逐个地冲破。而自恋的抵抗则是不能克服的,最多只能好奇地隔墙观望,看看墙那边发生的事情。因此,我们不得不改变研究的方法,而我还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地找到一个替代方法。我们并不缺乏有关这些患者的材料,即使不足以解决我们的疑难,但这些材料的分量却很可观,而且现在我们的任务是用我们得自移情神经症的症状的东西来帮助理解这些问题。这两种病症的一致之处足以保证我们有个好的开始。到底这种技术会对我们有多大帮助,还要留待以后再看。
另外,还有一些阻止我们前进的困难。只有那些对移情性神经症做过分析研究的人们,才可以去研究自恋性神经症以及和自恋有关的神经症。但是,我们的精神病学者不是精神分析的学生,并且我们精神分析者也很少看到过精神病病例。一批精神病学家必须首先受精神分析的训练。美国已开始在这个方向上进行努力了,有许多杰出的精神病学者用精神分析的理论给学生演讲。医院及精神病院中的主任医生也都用精神分析理论作为指导来观察病人。然而我们有时也在那里成功地看到了自恋背后的一些东西。下面将告诉你们一些我认为我们所看到的东西。
被称为慢性精神错乱的妄想狂(paranoia),在当今的精神病学的分类上,占据着一种不确定的地位。但是,它与早发性痴呆无疑有着密切的联系;我曾冒昧地提出过,二者都应归于妄想痴呆(paraphrenia)。根据其内容的不同,妄想狂的形式有所不同,例如夸大的幻想(megalomania)、被压迫的幻想(persecution mania)、被爱的幻想(erotomania)以及被妒忌的幻想等等。我们不希望精神病学试图以这种方式做出解释。这里有一个例子,精神病学也曾经依靠理智的努力,试图用这些症状来进行互相解释:患者深信自己受到迫害,因此猜测自己一定是个重要的人物,于是就渐渐地产生了妄自夸大的幻想。根据我们分析的观点,这种夸大的幻想是自我显现的直接结果,这主要是由于力比多从客体对象发泄上撤回——即属于早期幼儿形成回复的第二期的自恋(secondary narcissism)。然而,我们从对迫害的幻想的观察中得到了一个了解的线索。引起我们注意的第一个东西是在大多数事例中,迫害者和被迫害者是同性的,这仍然可有好意的解释;但是,对于某些已受到深入研究的例子来说,似乎患者在健康时对这个同性者本来十分亲爱,只是到了发病后,才把他当作迫害者。这使更进一步的研究成为可能:即可以把被爱的人更换成另外一个人,如把父亲换为严师或权威者。这种经验数目的不断增长使我们得出结论:被迫害妄想狂(paranoia persecutoria)是这样一种疾病,患者抵御自己变得过于强烈的同性恋冲动。爱可变为恨,这也许会严重威胁到既爱又恨的对象的生命,这个转变正好比力比多由冲动变为焦虑,通常都是压抑作用的结果。这里用一个最近看到的例子加以说明。
一位年轻的医生不得不离开他居住的城镇,因为他曾威胁一位住在那里的大学教授的儿子的生命,这个人当时是他的一位好朋友。他以为这位朋友有超人的魔力和邪恶意图;他认为正是由于他,才造成了近年来家庭中的各种不幸和自己在家里及在社会生活中的厄运。而且,不仅仅如此,他认为这种糟糕的朋友和其父亲(教授)还引起了战争,并且使俄国人侵扰边疆。他们曾用各种方法来威胁他的生命;他于是坚信只有这个罪犯的死亡才能使各种邪恶终止。然而他对他的情谊仍是那么深,以致虽然有枪杀他的机会,却总是手软不能开枪。在我与这位患者的简短的谈话中,了解到他们之间的友情可追溯到他们在学校的日子。他们至少有一次远远地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他们曾一起过夜,并有机会发生过一次完全的性交。就患者的年龄及其有魅力的人格来说,那时都应有与女人有关的情感,但他却始终都没有这个意思。他曾与一个具有很高社会地位的美丽的女子订过婚,但由于她发现他冷酷无情,于是与他解除了婚约。几年后,在他初次能给一位女人以性的满足时,他却发病了。在这位妇女感激和忠心地拥抱他时,他突然感到了一种神秘的痛苦,像利刃切颅一样。之后,他把那时的感觉解释为,像是进行尸体解剖把头部切开时那种感觉一样。由于他的朋友是病理解剖学家,所以他逐渐认识到,只有这位朋友才会将这个女人送给他,并诱惑他。从此以后,他开始了解其他的来自于这个朋友的迫害的阴谋了。
但是,病例中的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也可能是异性的,那么,这与说这种病是同性间的岂不是相矛盾吗?前不久,我曾有机会诊断过这样一个病例,并且从表面的矛盾中能够引申出一种证实。一个女孩想象自己受到一位男子的迫害,这个男子曾与她发生过亲密的关系。而事实上,她起初却妒忌一位妇人,这位妇人是可看作其母亲的替代者。一直到第二次和他相会后,她才将受迫害的幻想从那位妇人那里转移到那位男子身上。可见,在这个病例中,迫害者和被迫害者的性别相同之说,仍可成立。只是在向律师和医生诉说时,患者没有提及其幻想的这个最初阶段,于是,这使我们对妄想狂的解释表面上存在着矛盾。
同性对象选择比异性对象选择与自恋有更为密切的关系。因此,当同性恋的冲动受到排斥的时候,就很容易退回到自恋。迄今为止,我还很少有机会把我们所知道的有关爱的冲动的基础全部告诉你们,而且现在来补充也已太晚。然而,我要给你们强调的是:对象的选择,即力比多在自恋阶段以后的发展,可按照两个不同的类型发生:要么按照自恋型(narcissistic type),这里患者自己的自我被另一个尽可能相似的自我替代,要么按照依恋型(attachment type),这里力比多以能满足自己幼时需要的长者为对象,对于这种力比多强烈地固着于对象选择的自恋型也应属于有明显的同性恋倾向。
你们可以回忆一下在本学年第一次上课时,我曾描绘过一个女人患有妒忌的幻想。现在我们的演讲就要结束了,你们肯定很想听一下从精神分析上如何理解这种幻想。但对此我能告诉你们的要比你们所期望的少得多。幻想和强迫观念一样,它不受逻辑和实际经验的影响,可用它们与潜意识材料之间的联系来进行解释;这些材料一方面受到幻想或强迫观念的阻止,一方面又可借幻想或强迫观念表现出来。二者之间的不同建立在这两种疾病的地形学(topography)及动力学之间的差异之上。
对于妄想症和抑郁症(可分为许多不同的临床形式)来说,我们已发现某种线索,使我们有可能对这种疾病的内在结构获得某些了解。我们已发现,这些患者深为苦恼的无情的自我责备,实际上都与自己已失去的或因为某种过错而不再加以珍视的性对象有关。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抑郁症患者确实都把自己的力比多从对象上撤回了,但是,通过我们所称的“自恋性认同”(narcissistic identification)过程,这个对象在自我本身已建立起来,用自我替换了对象(这里我只能给你们一种叙述的观念,并且不用地形学及动力学名词进行说明)。于是,患者的自我被看作那已被抛弃了的对象;那些要施加于对象之上的一切攻击性行为和凶恶的表示都转加于自我。由此,抑郁症患者的自杀冲动可以通过下面的假设更清楚地得到了解:即患者对自我的痛恨,与其对那些既爱又恨的对象的痛恨一样地强烈。在抑郁症和其他自恋错乱中,患者情绪生活中有一种我们习惯于称为矛盾情绪(ambivalence)的东西出现(自布洛伊尔之后)。我们用这个词来表示对于同一个人有两种相反的情感——即爱和恨的情感。不幸的是,我在这些演讲中不能给你们讲更多的有关这种矛盾情绪的东西。
除了自恋神经症的认同之外,还有一种癔症的认同形式,这是我们早已知道的。我希望能用一些清楚的区分给你们说明两种形式之间的不同。我可以给你们讲一些有关抑郁症的周期或循环性,我保证你们会感兴趣的。因为在适当的条件下(我曾两度体验过)通过分析治疗有可能在患者神志清楚的时候阻止在同样的或相反的情绪状态中这种条件的再现。从这些病例中我们知道在抑郁症、躁狂症(mania)及其他病症中,都有一种特殊的解决冲突的方法在进行着。你们可以想象得出在这个知识或领域中还有多少需要精神分析去探讨。
我也告诉你们,我们希望有关自恋性障碍(narcissistic disorders)的分析会使我们了解一种方式,我们的自我以这种方式把不同的部分组合和构造成为整体,我们从前对这一点已做过初步的探讨。从对所观察的妄想的分析中,我们已得出结论:自我有一种官能,它不断地在观察、评判和比较,并且以这种方式和自我的另一部分相互对抗。因此,我们相信患者的抱怨,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每一个思想都有人知道并且受到批评。这其实已给我们道出了另一个鲜为人知的真理。他的唯一的错误是把这种不舒适的力量看作是某种他自己很陌生的,存在于他自身之外的东西。他真实地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已创造出一种理想自我(ideal ego),他在自己的自我中觉得有一种官能的界尺,可利用这种理想自我来测量他的实际的自我和一切活动。我们也相信这种创造带有自我满足的意图,这种自我满足与幼时的主要的自恋有关,但从那时起便屡受干扰和阻止。我们知道这种自我观察的官能就是以前所称的自我稽查作用或“良心”,就是夜梦中表现为对不道德的冲动的抵抗。如果这种官能从被监视的妄想中分离出来,我们就能知道它起源于父母师长及社会的影响——即与这些模范人物的认同。
这些是精神分析应用于自恋神经错乱所获得的一些发现。无疑,这些还很不够,并且它们还欠准确,它们只能从建立起来、熟悉的新领域中获得。之所以能产生这些结果是因为使用自我力比多或自恋力比多的概念;由于有这些概念的帮助,所以我们能够将移情性神经症方面的结论推广到自恋性神经症。然而,现在你们可能会问是否自恋性神经症及精神病的所有一切失调都可以用力比多来进行解释,是否疾病的发展都是由于精神生活中的力比多因素,而与自我保存本能的失常完全无关。女士们、先生们,在我看来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马上回答,并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做出判断时机还不成熟。我们可以充满信心地把它留待将来科学工作的进步来解决。那时一定能够证明:致病的力量乃是力比多冲动特有的,所以,力比多理论无论是“真性”神经症方面或是最严重的人格障碍方面,都可以获得胜利。我们毕竟知道力比多的特性就是不屈服于现实和必要性的支配。但我又认为自我本能在此也有联带的关系,既然力比多有致病的情感,那么自我本能的机能就不得不因此而受到扰乱。即使我们发现在严重的精神病中自我本能自身是首要的受害者,我也不认为我们研究的方向会因此而失败,无论如何,将来会给你们回答的。
然而,让我们再次暂时回到焦虑问题,来说明我们前面所留下的模糊不清之处。我曾说过焦虑和力比多之间的关系很明确,但难以与下面的假定相调和:面对危险而发生的现实的焦虑似乎是自我保存本能的表现。但是,如果焦虑的情感不来源于个人主义的自我本能,而是来自于自我的力比多,那么,我们应如何处理呢?毕竟焦虑状态时常是不适当的,并且它愈是强烈,这种不舒适就愈明显。在这些例子中,它时常干涉那唯一的可以保存自我的行动,不论它是逃避的或是防御的行动。因此,如果我们将现实性焦虑的情感部分归于自我力比多,并且把这种伴随行动归于自我保存本能,那么,我们将会摆脱这种理论困境。毕竟你们不会深信一个人逃避是由于他感到焦虑。一个人感到焦虑并且为一个由观察到的危险引起的同一动机而逃避。经历过许多致命危险的人告诉我们,他们一点也不害怕而只是行动——如他们用枪瞄准进攻的野兽——并且,这无疑是最有利的方法。
第27讲移情作用
女士们,先生们:
由于我们的讨论现在已接近尾声,你们头脑中肯定会有一种期望,并且不应使之落空。你们无疑会认为我在讨论了精神分析的所有复杂的难题之后,决不会不讲治疗就结束演讲,毕竟精神分析的工作是以治疗为基础的。再者,这个问题我决不能略而不谈,因为与它相联系,我还要给你们讲一个新的事实。缺乏这个事实,你们对我前面所探索过的疾病,就不能有更为完整的理解。
我知道,你们不会期望我告诉你们有关实施精神分析治疗的技术,你们只是想要知道精神分析治疗法及其成就的大概情况。并且你们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谁也不能否认。然而,我不把它告诉你们,而是坚持让你们自己去发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