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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梅卓给盖运昌生下一定心干粮。从此,盖运昌打破了往日的起居格局。

盖运昌原来定下的起居格局是:每月的初一起始,初一、十五不同房,这两日吃斋,每月这两日,子时给菩萨上头香,午时上中香,亥时上末香,一日里家中不闻肉香,连鸡蛋和葱蒜都不吃,一年四季雷打不动。从初二开始盖运昌由二房处留宿,每隔一天,换一房,依次往下续接。长房原桂芝不留宿,因为已经超过了生育绝佳年龄。盖运昌认为40岁往上的女人,肾水欠旺,百脉合聚已弱,既孕而小产者,或有产而不育,有育而不寿者大都出在这个年龄段上。原桂芝白天要做的事情却很多,她深得盖运昌的信任,每日里必到厨房看着厨子煎一剂汤药,其药是祖上传下来的,专供女用,治女人过寒以益其阴。盖运昌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日子三餐必有药酒三盅做伴,酒是当地产的潞酒,酒里泡药:原茸、枸杞、虫草、熊掌、人参、黑芝麻等。一日三餐,常年喝下来,四十多岁的盖运昌头发乌黑,面庞有红有白,人堆里站着,由不得就觉得他身上自带着一股精气神。

儿子盖家生不知道为何长得精细,十多岁不及七八岁的孩子高,走路摇晃,看上去也是往大长的料,却不怎么见功夫。盖运昌怕儿子将来长成侏儒,果不其然就真长了侏儒样。身体弱得见不得半点风寒,吃饭挑剔,一时吃不对口却是火气上攻,寒气下行,寒火不相投,几天不见好转,胸口处板结一块硬肉,每日饭后都要揉肚,围着肚脐处,正一百下,反一百下,只到盖家生抬了屁股努力放出几个响屁,才算是松了口气。盖家上下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蛋,一天里上上下下都宠着他,怕有什么闪失。

盖宅一日一日有条不紊地过日子做事情,暗里却散发着一股续接香火的淫欲气息。四房梅卓生下儿子后,多年来打破了以往的夜宿结构,专宠她一个。到后来连女儿也不见出世。梅卓明显从上边的几房夫人脸上看出了对自己的不满,自己的娘家又远在青海,平日里互不通音信,怕自己到老了落得人情愈下的境况,就要盖运昌再娶小,或者与上边几房平分秋色。盖运昌觉得几年下来劳而无功,心事亦有动摇,也就又恢复了以前的夜宿格局。

儿子盖家生的身体依旧那样儿,进补又不敢下药,进食没有吃对,便是几天停滞大小便,还想着要他来继承家业,现在怕是命都不保,这成了盖运昌的一块心病。

有看风水的说是阴宅选址走到现在朝山和靠山断了脉气。盖家的祖坟在暴店后山的王莽岭下。王莽岭贯穿暴店镇左面,传说当年王莽赶刘秀时走过此地,传说毕竟是很远了,但蜿蜒的山脉因为传说留了下来。王莽岭山脚下的盖家坟地凡是看见过的人都说是一块风水宝地,它处在山环水抱之地,按八卦的气场分布,有王莽岭环绕,一条流动的潞河则是它的气口,而日幕下望过去,此地积聚着熠熠的浅黄色之气。看风水的都知道,黄为吉气,说明此地的气场很好很强。黑为“鬼崇”阴盛;红是火旺;白是后人夭折前兆。从方位上看,南为心火,红色;北为黑色;东为青色;西为白色,是典型的“河山拱戴,形式天下”的好坟地。但是,就风水的遇风则散,遇水则界的道理,盖家有这样一块宝地,后人必有大发者,可惜埋了三辈人后,坟地已经到了山环的外围。外围有一丈远就跌下了山崖,崖下是一条古潞水蜿蜒,再埋一辈人,已经很是勉强。有老者说,这也正是人气不旺的气数,是该另立坟地了。

盖运昌找了后窑圪台的阴阳李斗旺的儿子李旮渣来帮他寻坟地。

李旮渣的爹李斗旺跑不动长路了。

暴店镇的春天来了。

杨树上杨絮一条儿一条儿拱出,寂寞了一冬,纤细的树梢儿先是泛绿,继而便飞起像雪花一样的绒绒毛,有喜鹊在枝头跳来跳去,起起落落扑扇着的翅膀打落了像虫子一样挂着的杨絮。等杨絮落尽,有无数小巧而细嫩的绿芽抽出来,春天着实把根扎深了。

春天之后,到处是蓬松的。山坡上紫荆开花了,蜜蜂很多,枯了一冬的茅草转眼之间绿遍山川。二太太武翠莲太寂寞了,并且相信自己创造的梦的世界已经深深地吸引了老爷。她总想从盖运昌灼热的眼神里找回自己的从前。

堂屋的火炉摇曳着青兰的火苗。盖运昌盘腿坐在炉台上,吸了一口烟看了看走进来的武翠莲。武翠莲说:“老爷,我夜黑梦到铁匠铺胖孩赤裸着上身拎起铁锤不停地锻打一块烧红的铁,火苗四处溅着,很旺。那块红红的铁被胖孩打成了一只锄头,胖孩拿在手里,我看见那锄头还红着,胖孩的手却好好的,奇怪的梦,把我吓醒了。我想,得和老爷说说。”

盖运昌把脖子缩在袄领里,烟袋锅上的青烟缭绕着,他听完武翠莲的梦,在火台上磕了一下烟袋锅子,不见有话。抿了一袋烟丝,歪着脑袋把烟袋锅子伸进火炉里,点着烟吸了一口,依旧是不说话。武翠莲小心翼翼地翻着眼睛想和老爷重叠在一种时光之中对接。心里祈求着,老爷,满足我吧,我心里积聚了不尽的妩媚。当下里盖运昌招了招手叫她跟前来。一双大手伸过去,像石头一样宽大的手,武翠莲颤栗了,想流泪。盖运昌碰了碰她的头发,武翠莲很羞涩很幸福地笑了笑。

盖运昌说:“你是想男人了。怎么偏偏就梦到了胖孩赤裸的上身呢?”

武翠莲激灵了一下,楞在哪里,不知所措地看着盖运昌的脸,突然想解释什么,盖运昌躲开了她迎过来的眼神,下了火台,没有话,出门走了。

武翠莲坐在火台边,想这梦的起因:原本想着火烧财门开,给老爷一个好心情呢,单单没有想胖孩赤裸的上身。她大门没有出过几次,出门走过铁匠铺看到胖孩总是赤裸着上身,想都没有去想就讲出来了。无法言喻的惶惑。武翠莲的心里很难过,坐不是站不是,惊慌四顾着。一只老猫走进来冲着她叫了一声,武翠莲拿起扫火台的笤帚照着老猫扔了过去,老猫叫了一声转头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