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由无数个细节组合,大自然由无数个生命构成,河流是一条有生命的历史。
在山西境内,沁河是仅次于汾河的第二大河流,民间有小黄河之称。它从远古就以深切的母爱和血脉之乳滋养、丰润了两岸,人们在河岸上扎下根基建起了村庄,开垦出田地,河流孕育了两岸文明,它终让时间在边界内尽情闪现出灿烂之光。
沁河,即沁水,古称少水、洎水,是黄河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山西省沁源县,干流流经山西省的沁源、安泽、沁水、阳城、泽州等县市,于河南省济源市五龙口出太行山峡谷进入下游平原,流经河南济源市、沁阳市、博爱县、温县,至武陟县方陵村汇入黄河。全长485公里,落差1844米,流域面积13532平方公里。我于2011年10月开始沿着它的源头寻着它走,走近它曾经流过的村庄。我看到繁华露出瘦削刚硬的筋骨,素净的沁河与壮阔的秋风,无限扩大了村庄两岸衰落后的萧瑟,我不能够欢喜。一座村庄,一代人的驿站,路上尘土飞扬,扑打人的脸,水成为村庄的终结,也丰沛了万物。然而,随着经济建设的飞速发展,人口增多,一方面,沁河两岸的土地面积日趋紧张;另一方面,由于人为设障、缩窄河流、开采煤矿,一条河流,在孤独和将要面对的绝望下虽爱于执著,然,不得不面对它最后的宿命:死亡。
我在想,我是否要追随一条河流流浪下去,在白与黑的交接中,我做一个简单的人,爱,或者走,在岸上打坐,在河道放牧,做一个河岸初始的人,等月亮落入我的怀中。
我明白我已经不能,城市的文明无奈地挂在我的脸上,苍白,没有红润的血色,我的脸和我的思想一样,爱并尴尬着。
水是生命和文明的源头,所有文明都有一条滋养自己的河流。比如恒河、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它们是印度、埃及和巴比伦的母亲河,黄河也一样,是中华文明的摇篮。比起四大文明起源的其他河流来讲,黄河的性格是乖戾的,放荡不羁,在它传播文明哺育文明的先祖的同时,又给我们至少带来了五千年的灾难。《中国大历史遗书》中说,两千五百多年的时间里,黄河曾经溃决了一千九百五十多次,大小河迁徙有二十六次之多。有作家用文字告诉了我们:
“黄河,平均三年就会发生两次决口,一百年里就有一次大的改道。”
择水而居,人类从诞生那天起面对河流就面对了灾难。
黄河,是从白云缥缈的巴颜喀喇山下来的,由西而往东,关于它的发源,昔日曾把新疆南部塔里木盆地中的葱岭北河和葱岭南河,当作黄河的源流。一直到了清高宗,派阿弥达到达青海实地调查,始知黄河实导源于噶达素齐老峰之下。蒙古语——噶达素——北极星——水作金色!一个“金”字,把黄河的水抬到了文字的最高处。
那么沁河呢?黄河下游的一级支流,北倚太行,东临太岳,南屏中条,西接晋南,当潞(长治)泽(晋城)之门户;扼平(临汾)蒲(运城)之咽喉。《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侯遂伐晋,取朝歌。为二队,入孟门,登太行。张武军于荧庭,戍郫邵,封少水”,文中的少水即沁河,当指沁水县端氏附近河段。《水经注》的记载:“沁水即少水也,或言出谷远县羊头山世靡谷。三源奇注,经泻一隍,又南会三山水,历落出,左右近溪,参差翼注之也。”这条山西的第二大河流,从山西沁源县的二郎神沟发出如歌的欢音,让彼岸人相观此岸世界,它是佛,一路走来,宁静心绪、洗涤尘埃、广布和谐姻缘,在青翠广阔的田野沃土上,于云雾山谷间远去。
历史上几次大的人口流动多由于天灾或政局不稳造成,而流入沁河两岸的灾民和流民,他们带来自己的手艺,他们用自己的手艺繁华了沁河。沁河,上苍这份得天独厚的礼物,它用它朴素的胸怀接纳了他们,它承载了纯正的华夏文明。
“清泉百丈化为土”,在岁月节令中成长的一代一代人,不管他们的先祖来自何地,从沁河走出,他们都是喝沁河水长大的人,对养育自己的河流,似乎已是身外无扰,碧水在胸。
拥有一条河流出生的人,是活在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庆幸我喝沁河水长大,沁河给了我聆听天籁的声音。
在纷乱的人世间,我已经远离沁河了吗?越走越远,已经没有回头的迹象了吗?这不是我的意识所为。你看我有多么的虚伪。我曾经努力来试图让自己回到故乡不再离去,回到我的小炉台前去闻那小米捞饭的清香。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种表象。头顶的燕子依然在飞,晚夕的阳光落卧在河岸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穿枣红格格粗布衣裳的女孩。我曾经想在这条河流的两岸找到我的爱人,纷乱的时空和爱一声不响逃亡。经历带着某种诡异的色彩,当我们彼此放弃了可能美丽的老年故事,我明白,生活不过是一场往昔的寓言。
河水流逝中诗人说:“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走,树给我阴凉,给我欢喜,给我万花盛开。
路上尘土飞扬,当我走近河流的时候,清浅的水晃动出我的倒影,岸上连片的玉米、高粱、大豆、棉花,旖旎灿烂,只有一条河和它流动的河岸才具备我爱人的特质。
沁河,它给人间永远的恩惠,它接纳所有走向它的子民,它给它的人民秋日灿烂的金黄。我沿着它的河岸走,河水若即若离。我已经找不到黄土的道路,只有黄土的道路上,牛粪才能蒙上一层粉白的细尘。我一生有所悔恨,是未来让我离开了我的村庄,离开我故乡那张古旧、粗糙、安静、纯朴、沧桑的脸,离开养育我的河流。我的生命已永不能返回初衷,夕阳驮走了我,我曾经那样熟悉我的故乡。我是一个在外乡长成的女人,我的沁河澄静如梦,我时刻眷念它,我对它永怀感恩:父母给了我健康的生命,沁河给了我健全的心智。
沁河,我一路沿着河道走来,与旷野的寂静一样,我祈祷河水长流:希望上苍让我听到弦响般的风声和水声、燕声和人声。我走过春暖花开,我走过内心的依恋和不舍,我看到一只乌鸦的黑翅,在一块棉花田里张开在另一块麦田里收拢,它望着虬枝苍劲的老树,叫着,把河流推向远方,推向野花次第开放的远方,推向炊烟飘荡千万年后消散的远方。
我走沁河,我明白河流是需要怜悯的。
同时我想说,流域文化是一种最富情感的区域文化,地理与人文相互激荡,沁河最终形成充满地域特色的文明。然而,谁又能看清文明的底牌呢?我只知道,沁河的河道像瓦一样粗砺,我敬畏曾经在河岸活着的朝气和欲望。我怀念,源自于一种骨子里的自卑,我有多自卑我就有多孤傲,我,只走我的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