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眼睛尖，几乎和朱然同时看到了那张纸笺。她手上的动作则要比朱然还要快上那么一拍，一探手就把粉红色的纸笺抢先一步抓在了自己的手里：“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给你这颗多情种子写的情书。”她原本就听说法租界酒吧里有不少这种尺素传情的风流韵事，想不到今天晚上竟然亲身目击了一件。
朱然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任周玉去看那张信笺。他自己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明白得很，这酒吧里他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他也不是什么情圣，欢歌里不会有女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对素昧平生的他深情到专门让女招待送上一封情书。
“晚上十一点半，红树林，不见不散。”周玉将粉色信笺上的字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直接念了出来，然后将信笺往朱然面前一拍：“朱然，你最好赶紧老实交待，到底又俘获了哪个少女的心，不要让我用刑逼问啊。”
朱然听周玉念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些发懵。他在法租界里是有几个眉来眼去的姑娘，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她们见面了，更何况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在欢歌酒吧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他急忙将周玉拍在桌上的信笺拿起来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列娟秀的字迹，内容果然与周玉刚刚念出来的一模一样，再一看末尾处的落款，赫然挂着杜琳的名字。
朱然这才恍然，看来这封信是刚刚橡木门背后的那个女人给自己捎过来的。刚刚她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但因为老伊万就在面前，不方便说出口，这才和自己约在了红树林。
“这个红树林是什么地方？还是说是你和这个姑娘之间的暗号？”周玉呷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柠檬水，对着朱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想不到周总编的思想比我想象得还要龌龊上几分，不管怎么联想总是绕不开男女之间的事。”朱然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讽刺：“不错，这确实是一个漂亮姑娘对外发出的邀请，不过和男女情事没有一点儿干系。至于红树林，这个地方你应该也知道在哪。”
周玉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她实在想不起上海滩哪一处的树林是红色的。
“刚刚坐黄包车来的时候，你没看到街角转弯的地方有一个食杂铺，挂着的就是红树林的招牌么？”朱然笑道，“我想这张帖子上写的红树林应该就是那个食杂铺子。我们在这里继续坐会儿，等到十一点半了再一起去红树林，会一会这个女人。”
周玉的嘴角噙起一丝微笑：“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不觉得我这个电灯泡在边上碍手碍脚就行了。”
两个人在欢歌酒吧里又坐了一个半钟头。这家酒吧的混乱和疯狂让朱然大开眼界，就在这么短短一个半钟头里，酒吧里就发生了三起斗殴，其中有一个男人被酒瓶子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下，直接砸了个头破血流，如果不是老伊万待着的那个房间里有人闻讯跑出来维持秩序，把斗殴的两个人一股脑全都扔出了酒吧，恐怕欢歌里头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等到自己手腕上的表走到十一点一刻的时候，朱然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几杯马丁尼和柠檬水的账结了，然后领着周玉出了欢歌。
“下次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别再叫上我了。”一出门周玉就忍不住对朱然抱怨了一句。接近子夜的霞飞路，空气比白天还要清新，和群魔乱舞的欢歌酒吧比起来，外面静谧得简直如同天堂一般。
朱然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想再踏足欢歌。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衣香鬓影的舞会或者觥筹交错的酒会，而不是这种鱼龙混杂、空气浑浊的酒吧。
红树林距离欢歌的距离并不远，从酒吧走过去也就七八分钟的光景，朱然特意提早了一刻钟的时间，好给自己留些余地。虽说从杜琳主动送来一张信笺的行为来看，她应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毕竟敌友未明，朱然觉得还是早一步到红树林熟悉一下地形为好。
红树林的店面并不大，是个非常典型的苍蝇馆子，店里面只摆得下两张四方桌。这个时候正是宵夜的辰光，不少刚刚在霞飞路结束夜生活的人都到红树林来觅食，红树林的老板非常豪气地在铺子门口又排出了六七张桌子，占据了小半个街面。
等朱然和周玉走到红树林门口的时候，这家生意火爆的食杂铺子早就已经没有了位置。法租界里的体面人向来是不屑用蹲姿在街边吃东西的，所以后到的客人都端着碗站在铺子门口顶着深夜的冷风大快朵颐。
朱然点了两份燕皮馄饨，然后就跟着周玉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端着碗，站在人群边缘用勺子舀着，小口小口地吃着。能在午夜的霞飞路吃上这么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实在是一件快事，朱然这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哪怕是站在路边也要坚持光顾一下红树林。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红树林的目的，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红树林周围地形开阔，若是真的和杜琳、老伊万一伙人发生冲突，想要拔腿就跑倒不是一件难事。而且红树林门口现在聚集了那么多的客人，朱然估摸着老伊万那伙人还不至于猖狂到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对他和周玉动手。
正当朱然在脑海中这么琢磨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猛然间瞥到一个戴着礼帽、罩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迈着小步子向他和周玉站着的位置靠近。这个黑衣人显然不想别人看清楚自己的面孔，所以刻意地把礼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
“周总编，应该是给我传信的人过来了。”朱然用手肘顶了顶边上正专心致志对付着碗里馄饨的周玉，对着黑衣人的方向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