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家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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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吕本中:要向先贤学习,要以先贤为榜样

【作者介绍】吕本中(1084—1145),字居仁。宋代寿州(今安徽境内)人。吕家世代为北宋朝大官,并有时誉。高祖吕夷简,仁宗朝宰相,封许国公,谥文靖。曾祖吕公著,哲宗元祐年间与司马光同辅朝政,封申国公,谥正献。祖父吕希哲(即文中所称的荥阳公),曾任崇政殿说书,擢右司谏,名重当时。父吕好问,曾任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吕本中自己曾任中书舍人兼侍讲,又兼权直学士院,因得罪奸相秦桧而罢官,卒谥文清。诗学黄庭坚、陈师道,兼重李白、苏轼,宋室南渡后有悲慨时事之作。著有《童蒙训》、《春秋解》、《紫微诗话》、《东莱先生诗集》等书。

【原文】荥阳公尝言:世人喜言“无好人”三字者,可谓自贼者也。包孝肃公尹京时,民有自言:“有以白金百两寄我者死矣,予其子,其子不肯受,愿召其子与之。”尹召其子,其子辞曰:“亡父未尝以白金委人也。”两人相让久之。公因言:“观此事而言无好人者,亦可以少愧矣。人皆可以为尧舜,盖观于此而知之。”

刘公待制器之尝为本中言:少时就洛中师事司马公,从之者二年。临别,问公所以为学之道,公曰:“本于至诚。”器之因效颜子之问孔子曰:“请问其目。”公曰:“从不妄语始。”器之自此专守此言,不敢失坠。

近世故家,惟晁氏能以道训诫子弟,皆有法度。群居相处,呼外姓尊长,必曰某姓第几叔若兄。诸姑尊姑之夫,必曰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未尝敢呼字也。其言父党交游,必曰某姓几丈,亦未尝敢呼字也。当时故家旧族,皆不能若是。

李君行先生自虔州入京,至泗州,其子弟请先往。君行问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籍取应。”君行不许,曰:“汝虔州人,而贯开封户籍,欲求事君而先欺君,可乎?宁缓数年,不可行也。”

正献公为枢密副使,年六十馀矣,尝问太仆寺丞吴公传正安诗,己之所宜修,传正曰:“毋敝精神于蹇浅。”荥阳公以为传正之对,不中正献之病。正献清净不作为,患于太简也。本中后思得正献问传正时,年六十馀矣,位为执政,当时人士皆师尊之;传正,公所奖进,年才三十馀,而公见之犹相与讲究,望其切磋,后来所无也。荣阳公独论其问答当否,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盖前辈风俗纯一,习与性成,不以是为难能也。

荥阳公与诸父自少官守处,未尝干人举荐,以为后生之戒。仲父舜从,守官会稽,人或讥其不求知者,仲父对词甚好,云勤于职事,其他不敢不慎,乃所以求知也。

韩魏公留守北京,尝久使一使臣,求去参选,公不遣,如是数年,使臣怨公不遣,则白公:“某参选方是作官,久留公门,止是奴仆耳。”公笑屏人谓曰:“汝亦尝记某年月日,私窃官银数十两,置怀袖中否?独吾知之,他人不知也。吾所以不遣汝者,正恐汝当官不自慎,必败官尔。”使臣愧谢。公之宽宏大度服人如此。

唐充之广仁每称前辈说,后生不能忍诟,不足以为人;闻人密论,不能容受而轻泄之者,不足以为人。

明道先生尝语杨丈中立云:某作县处,凡坐起等处,并贴“视民如伤”四字,要时观省。又言某常愧此四字。

荥阳公尝言朝廷奖用言者,固是美意,然听言之际,亦不可不审。若事事听从,不加考核,则是信谗用谮,非纳善言也。如欧阳叔弼最为静默,自正献为国,常患不来,而刘器之乃攻叔弼,以为奔竞权门。器之号当世贤者,犹差误如此,况他人乎?以此知听言之道,不可不审也。

崇宁初,荥阳公谪居符离。赵公仲长讳演,公之长婿也,时时自汝阴来省公。公之外弟杨公讳瑰宝,亦以上书谪监符离酒税。杨公事公如亲兄,赵公事公如严父。两人日夕在公侧,公疾病,赵公执药床下,屏气问疾,未尝不移时也,公命之去然后去。杨公慷慨独立于当世,未尝少屈;赵公谨厚笃实,动法古人,两人皆一时之英也。

范文正公爱养士类,无所不至,然有乱法败众者,亦未尝假借。尝帅陕西日,有士子怒一厅妓,以磁瓦伤其面,涅之以墨,妓诉之官,公即追士子致之法,杖之曰:“尔既坏人一生,却当坏尔一生也。”人无不服公处事之当。

古代人物绍圣、崇宁间,诸公迁贬相继,然往往自处不甚介意。龚彦和夬贬化州,徒步径往,以扇乞钱,不以为难也。张才叔庭坚贬象州。所居屋才一间,上漏下湿,屋中间以箔隔之,家人处箔内,才叔蹑屐端坐于箔外,日看佛书,了无厌色。凡此诸公,皆平昔绝无富贵念,故遇事自然如此;如使世念之忘,富贵之心尚在,遇事艰难,纵欲坚忍,亦必有不怿之容,勉强之色矣。邹志完侍郎尝称才叔云: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欲往相近,先觉和气袭人也。

《左传》亦言: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以此知勤劳者立身为善之本,不勤不劳,万事不举。今夫细民能勤劳者,必无冻馁之患,虽不亲人,人亦任之;常懒惰者,必有饥寒之忧,虽欲亲人,人不用也。

太宗、真宗朝,睢阳有戚先生者,名同文,字同文,有至行,乡人皆化之。睢阳初建学,同文实主之,范文正与嵇内翰颖之父,皆尝师事焉,戚纶其后也。所居门前有大井,每至上元夜,即坐井旁,恐游人坠井,守之至夜深。……范文正公初从戚先生学,志趣特异。初在学中,未知己实范氏子;人或告之,归问其母,信然。曰:“吾既范氏子,难受朱氏资给,因力辞之。”贫甚,日籴粟米一升,煮熟放冷,以刀画四段,为一日食。有道人怜之,授以烧金法,并以金一两遗之,又留金一两,谓之曰:“候吾子来予之。”明年道人之子来取金,文正取道人所授金法,并金二两,皆封完未尝动也,并以遗之,其励行如此。后登科,封赠朱氏父,然后归姓。

——节录自《童蒙训》

【译文】我的祖父荥阳公曾经说过:世人喜欢讲“无好人”三字的,可以说是自己伤害自己。包孝肃公(即包拯)做开封府长官的时候,老百姓当中有自己跑到开封衙门来说:“有人曾经以白金百两寄存于我,可这个人已经死了。我把这白金还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肯接受。希望官府把他的儿子找来,我好把这百两白金还给他家。”包拯真的派人把他的儿子找来了,可他的儿子却推辞说:“我死去的父亲并不曾以白金付托与人呀!”于是两人相互推让了很久。包拯因这件事而发表感慨说:“观察这件事而使那些说‘无好人’的人,也可以多少感到一点点惭愧了。人人经过自己努力都可以成为尧舜,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了。”

刘安世待制曾经对我说过:他年少的时候曾去洛阳师事司马光,在司马光身边达两年之久。临别的时候,曾向司马光问过为学的道理,司马光说:“最根本的是要诚实。”安世因而效法古时颜渊问孔子的话再问司马光说:“请问其细目。”司马光回答说:“从不说荒诞的话开始。”安世自此专门奉守这句话,不敢忘记。

近世的世家大族,只有晁家能以道理、道义训诫自己的子弟,都具有一套法令制度。他们大家族聚居一起,称晁姓以外各姓的长辈和年长的人,一定要说某姓第几叔和第几兄。称同辈妇女和长辈妇女的丈夫,一定要说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从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就拿父辈交往的朋友来说吧,也一定要称某姓第几丈人,也不敢称呼人家的名与字。当时其他的世家旧族,都不能做到这样。

李君行先生从江西虔州前往京师,到达安徽泗州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子弟请求先走。君行问是什么缘故,子弟回答说:“科举考试的地点到了,我们想先到京师,把世代居住地改为开封户籍以便应试。”君行不许,并且说:“你们是虔州人,而要把原籍改为开封,想求得侍奉君王而先欺骗君王,可以吗?宁可缓几年应试,也不可行此欺骗之事。”

我的曾祖父吕公著任枢密副使时,年纪已经是六十多岁了,还曾经问过当时任太仆寺丞的吴传正,自己应如何修养,传正回答说:“不要蔽塞自己的精神,使自己的精神陷于凝滞。”我祖父荥阳公认为传正之回答,并没说中我曾祖父正献公之弊病。正献公主张清静无为,但过于简要。我后来想起正献公问传正时,年纪已六十多了,官位做到了执政,当时各方面的人都师尊他;而传正是正献公所引进,年纪才三十多岁,正献公见到他仍相与讲究,互相研讨,是后来的人所没有的。荥阳公独论及传正没有说中正献公之弊病,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能可贵,因为前辈风气与习俗纯正,习惯与本性生成,不以这个为难能的。

我祖父荥阳公与同宗族伯叔辈从小居官守职之处,从不求人举荐,应为后代年轻人所警戒。我叔父舜从,曾在会稽这个地方任官试职,有人讥笑他是不求知的人,我叔父回答得很好,说只知勤于分内应执掌之事,至于其他就不敢不谨慎从事,这就叫做求知了。

韩魏公琦在留守北京大名府时,久久使用一个品级低下的武阶官,这个武阶官曾多次要求到主管的官府去注授差遣,韩魏公不愿意让他离去,这样过了几年,这个武阶官怨恨公不放他离去,就禀告韩魏公说:“我只有求得注授差遣才算是真正的做官,如果久留衙门,只能算是一个奴仆了。”韩魏公笑着屏退其他在场的人然后对他说:“你还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盗窃官银数十两,放在身上怀藏起来吗?唯独我知道,他人不知道。我之所以不放你离去,正是怕你当官以后不谨慎,必然会败坏官声的。”这一武阶官听了以后愧谢不已。韩魏公的宽宏大度使人心服口服到了这个程度。

唐充之广仁经常称赞前辈的话说:后生之辈不能忍受耻辱,还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听到了别人的秘密议论,不能宽容忍耐而随便泄漏出去的,也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理学家程颢曾对杨丈中立说:我过去作县官的时候,凡经常活动的地方,都贴上“视民如伤”四字,希望时刻看到它。又说我常愧对此四字。

荥阳公曾经说过,朝廷奖励进言者,固然是美意,然而听信进言人所讲的一切的时候,也不可不加以审察谨慎。如果事事都听从进言人的,不加以考核,那么是相信别人说的坏话和使用诬陷,不是接纳善言了。如欧阳叔弼最为沉静缄默,自正献公主持国政,常常忧虑他不来;而刘安世与他相反,攻击叔弼,认为他是奔竞执政的权臣。刘安世号称当时的贤者,尚且失误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人呢?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听言的道理,不可不审察谨慎的。

宋徽宗崇宁初年,荥阳公因受了降级处分而谪居到符离这个地方,赵仲长公是荥阳公的长婿,常常从汝阴前来看望。荥阳公的表弟杨瑰宝公,也因上书朝廷得罪权臣而降级监符离酒税。杨公侍奉荥阳公如亲兄,赵公侍奉荥阳公如严父。两人白天晚上都守候在荥阳公身边,荥阳公患病,赵公执汤药于床前,屏住呼吸问候疾病,一刻也不曾间断,荥阳公硬叫他离开他才离去。杨公这个人慷慨独立于当世,对人对事未曾稍有屈服;赵公这个人谨厚笃实,常常效法古人,两人都是一时的英杰。

范文正公仲淹很重视培养读书人,有关的事都做了,然而,一旦发现有乱法败众的,也一定不会原谅。范文正公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的时候,有一读书人向一官妓发怒,用磁瓦伤损了官妓的面部,用墨涂在上面,这个官妓向官府告发了他,文正公立即传来这一读书人按法律施了杖刑,在施用杖刑时对他说:“你既坏了别人的一生,现在也应当坏你一生。”人们没有不服从文正公这一公正的处理的。

宋哲宗绍圣、宋徽宗崇宁年间,一些有名望的大臣升迁和贬降相继不断,然而他们对自身的处境却不怎么放在心上。龚彦和贬谪化州,步行前往贬所,沿途以在扇上题字乞求盘费,却不把这个看作困难。张庭坚贬谪象州,所居房屋仅只一间,且上漏下湿,屋中间以帘隔开,家人住在帘子隔开的里间,庭坚自己脚踩木屐端坐在帘外,天天看佛经,完全没有厌倦的神情。所有这些有名望的诸公,都是在平时心中杜绝了富贵之念,所以碰上什么事情自然清淡到这种程度。如果忘不了世俗之念,存在求富贵的心,遇到艰难和困境,或者不加克制地尽其所欲,或者坚毅能忍耐,也必然会有不快活的面容和勉强的神情表现出来。邹志完侍郎曾称赞张庭坚说:他这个人为人谦和,是天地间和气熏烝所成,只要与他接近,就会感觉到和气袭人的。

《左传》上也说:平民的生计在于勤劳,勤劳就不会匮乏。根据这个就可以知道勤劳是立身为善的根本;不勤不劳,万事都是不成的。现在细民百姓只要勤劳的,必然没有挨冻受饿的忧患,虽不亲近别人,人们亦信任他们;懒惰成性的那些人,必然会有忍饥受寒的忧虑,想亲近别人,人们也不会任用他们。

宋太宗、真宗时代,睢阳这个地方有一位戚先生,名同文,字同文,有一般常人达不到的德行,乡人都受了他的感化。睢阳开始建学,是由同文主持的,文正公与嵇内翰颖的父亲稽适,都曾经师事文同。戚纶是同文的次子。居处门前有一口大井,每到正月十五夜,因为庆祝元宵节玩灯,热闹异常,游人很多,于是他就坐在井旁,担心游人跌落入井中,守到夜深。……文正公最初跟从戚先生学习,志趣广泛而与众不同。开始学习时,并不知自己是范家子弟,当有人告诉他以后,他回到家来问自己的母亲,确实如此。于是说:“我既然是范家子弟,就不好再接受朱家的资助,因而对朱家的资助就力辞不受。”因没有人资助,生活十分贫困,只好每天买粮食一升,煮熟放冷,用刀画为四块,作为一天的饭食。有一个方士见了,对他产生怜悯之心,教他烧金的方法,并留给他一两金,又留下一两金对他说:“等到我的儿子来取的时候就给予他。”第二年,方士的儿子来取金,文正公把方士的授金法,连同金二两,皆封好不曾动过,全部还给了他。文正公勉励自己的品行行为竟达到了这个程度。后来文正公参加科举考试中了进士,封赠继父朱氏,然后归宗恢复范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