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听到青蛙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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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桃子

桃子喜欢旅游,有时间的话,她会去很远的地方。比如北京上海云南广西,她都到过,还到过西藏新疆等许许多多的地方。很多认识桃子的人都说她因为旅游,而把婚姻担搁了。桃子的母亲也是这么认为的。桃子都二十八了,还单身一人。喜欢旅游的人很多,但真正喜欢旅游的女人并不太多,因旅游而担搁婚姻大事的女人更少。桃子的母亲为她的婚姻急得很,她总说桃子你到底要去外面找什么呢,你怎么就不找个你喜欢的人进来呢。桃子说我什么也不找我只喜欢去外面玩。母亲说你是小孩呀,还玩。桃子不大顶撞母亲,但依然我行我素,有时间照样出去。有时候没时间,走不了很远,她附近也要转转。

这一天桃子又出去了,没走太远,只是去桃山乡。桃山乡东边有一个叫桃花岭的地方,桃山中学就在桃花岭上,桃子在这所中学读了两年高中。桃花岭是个很美的地主,每年春天,桃花岭上开满了红艳艳的桃花。桃花岭很大,远远看去,无边无际的桃树一片黛青,它仿若一口湖,而灿灿开放的桃花,便是天上燃烧的云霞,这云霞落进湖里,湖里也就姹紫姻红了。桃子很喜欢这个地方,总要看个半天,然后往枫山去。枫山离桃花岭有十几里,是桃子的老家,桃子就是在枫山长大的。桃子在桃花岭读高中时,每个星期一都要从家里走到学校去。而星期六下午,又要从学校走回到家里来。现在,桃子还喜欢走在那条路上,她不一定会进村,她只喜欢在路上走走看看。路两边全是桃树,春天花开了,艳艳的桃花漫山遍野开放,一座山都红了,像火在烧。

现在就是春天了,桃子走在通往枫山的路上,路两边桃花无边无际,红红的一片。这景至十分好看。桃子穿一件红衬衣,她也溶入这景色里。

和这景色溶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这女人和桃子长得一模一样,也穿着红衬衣,她是另一个桃子。

但此刻,桃子并不知道前面还有一个自己,她尽管走在通往枫山的路上,但心,还留在桃花岭,那个她读过书的地方。

一个过去的 故事,现在,鲜鲜活活呈现在桃子眼前了。

桃子在桃花岭读了两年高中,如果不是一场意外,桃子会一直在这儿读完高中的,然后考上大学。但那次意外,使桃子很快离开了桃花岭。

任何一个故事都是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这个故事也不例外。不同的是那时桃子还不是一个女人,她只有十七岁,她只是一个女孩。故事中的男人也称不上男人,他也是十七岁,一个男孩而已。

这个男孩叫小麦子。

桃子一开始读高中时,就在学校寄宿。刚才说了,桃子的家在枫山,距桃花岭有十多里。每个星期六,桃子都要回家。十多里刚好是半个下午的路程。桃子放了学,四点钟往家赶,一路翻山越岭,到家时天就黑了。起先,桃子总一个人走,后来,边上多了个男生,这个男生就是小麦子。小麦子那时喜欢上了桃子,他总是在桃子回家的路上等桃子,然后送桃子回家。桃子对小麦子也有好感,她喜欢和小麦子走在一起。有小麦子相伴回家的日子,桃子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

可惜,这只小鸟没有快乐多久,就因一次意外而失去了快乐。那天晚了,小麦子没送桃子回家,而是把桃子带回了自已的家。桃子的母亲不见女儿回家,半夜找到了学校。一个同学告诉桃子的母亲,说桃子跟小麦子一起走了,她没回家,一定在小麦子家里。同学没说错,桃子的母亲随后在几个学生和一个老师的带领下,果然在小麦子家里找到了桃子。那天桃子和小麦子在外面玩晚了,不敢回家,只好去 小麦子的家与小麦子的妹妹睡在一起。但从此,桃子和小麦子恋爱并住在小麦子家的消息传遍了全校,桃子为此抬不起头。桃子的母亲怕影响女儿的学习,她在这以后不久为桃子转了学。

很多年后,桃子把这事告诉了一个作家,作家写出了一篇很感人的文章。桃子看过这篇文章,她觉得结尾写得特别好。现在,桃子还能背出来:桃子转学了,离开了桃花岭,但在小麦子心里,桃子没走,他觉得他还能见到桃子。他在桃花岭上开满桃花的日子里,总觉得桃子就在桃花岭上,那一蓬一蓬盛开的艳艳的桃花,就是桃子绰绰约约的身影。

以往,桃子到桃花岭来,总会想到这个美好的结尾。但这次,桃子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想法,桃子想要是那天晚上不在小麦子家里住,母亲不让自己转学,自己会和小麦子好下去吗。如果好下去,会结婚吗?如果结了婚,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桃子当然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结果,但有人知道,她就是前面那个桃子。

桃子慢慢离她近了。

不过,桃子并不知道前面有一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现在,桃子离枫山不远了。这枫山和桃花岭不同。桃花岭一带到处都是桃树,一到春天,花一开,红了漫山遍野。而枫山却不见一棵枫树,也不见红红的枫叶,不知道这没有枫树的地方怎么会叫一个枫山的名字。但枫山的另一个字却恰如其分,枫山有山,到处是山,这里是真正的山区。

桃花开过后,山也就暗然失色了。

桃子另一个故事,藏在 大山里。

桃子转到了县城一所中学,桃子的父母原本以为桃子转到县中读书,成绩会更好,会考取大学。但桃子母亲失望了,桃子没考取大学。桃子后来复读了一年,这一年,桃子如愿考取了。但不幸的是,桃子复读这年,她父亲一直生着病。桃子的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她父亲一生病,一个家几乎就塌了。家里拿不出桃子读书的钱。再加上那年比桃子小十岁的弟弟也要上学了。弟弟那时候总是背着桃子用过的旧书包,在屋里走来走去,乐陶陶的样子。桃子看得出来。小小的孩子心里,也有一个希望了,这就是读书。桃子是姐姐,她怎么也得让弟弟的希望变成现实。

开学了,弟弟如愿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地跑去上学了,桃子却没走。桃子门口走过一个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桃子不敢看他们,桃子看见他们就难过。桃子后来拿了一把柴刀一根扁担上山砍柴去了。现在,桃子有书读却读不起,桃子很难过,在山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桃子那年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还是多梦的季节,桃子哭了一阵,坐在树下睡着做起梦来。桃子梦见自己去读大学了,父母帮她担着行李送她出山,桃子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在父母面前又跑又跳,快乐无比......

桃子的梦终止于一个人的喊声。

这人是村长的儿子,半痴半傻的一个人。他见桃子在树下睡着了,就喊她。桃子在他喊声中醒了。桃子醒了没看他,她还沉浸在梦里。桃子眼前就是一条出山的路,桃子在梦里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山的。桃子久久地看着那条路,桃子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梦变为现实。

三天后,桃子的梦便成为现实。桃子去找村长借钱,村长没借,但村长说桃子以后如果肯嫁给他儿子,他可以出钱给桃子读书。村长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他想自己半痴半傻的一个儿子,如果娶了桃子这样有文化的老婆,下半辈子是不愁了。桃子考虑了两天,同意了,村长于是让桃子和儿子订婚,全村的人都去吃订婚酒。订婚酒一完,桃子就动身了。那个梦,桃子让它实现了。不同的是,送桃子出山的不仅仅是她父亲一个人,还有村长和他儿子。他歪歪倒倒走在桃子的旁边,桃子忽然觉得他是自己身上一只沉重的翅膀。

桃子在大学读了三年,三年的费用都是村长出。村长常去看她,也常说读完了书,就回去跟他儿子结婚。桃子每次都点头,但大学毕业后,桃子却没跟村长的儿子结婚。桃子觉得倘若自己没有读过书,或许会跟他结婚,但现在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半痴半傻的人,连南昌是什么地方都不懂,桃子觉得自己的丈夫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桃子不跟村长的儿子结婚,就让很多人骂她,说她利用人家,说她忘恩负义,还说她过河拆桥。桃子在这些闲言碎语中抬不起头。

那时桃子已离开了枫山村,住在城里了。但村长常常带着儿子找上门来。桃子惹不起,躲得起。她常常出门,去外面玩。多出去了几次,就养成了旅游的习惯。她喜欢到处去,她觉得外面挺好。

这事,桃子也把它告诉了那个作家,作家又写了出来。桃子看过这篇文章,她仍然觉得结尾写得特别好,这个结尾,桃子也能背出来:桃子后来常常做一个梦,桃子梦见一座山压着她,那座山就是桃子以前天天砍柴的那座山。桃子离开了那座山,而且很远很远,但有时桃子又觉得那山其实离她很近很近。比如在梦里,山就压着她。

也不知为什么,桃子在沉湎于往事后,总有些异样的想法。桃子想要是嫁了村长的儿子,肯定不会有被山压着的感觉,但结果又会怎么样呢?桃子仍不知道。

这点,也有人知道,就是前面那个桃子。

桃子离她越来越近了。

现在,去枫山的路上走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桃子,另一个也是桃子。两个女人开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慢慢地,桃子把距离拉近了。十米、五米、两米......接着,桃子就超过那个桃子了。桃子在超过她时回了回头,这一回头,桃子吓了一跳。桃子竟然发现这个人跟自己一模一样。

也有些不同,这就是桃子脸上比较平静,而另一个桃子却满脸悲伤。

为了便于区分,我们还是把桃子叫着桃子,把另一个桃子叫着女人吧。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桃子开口了,桃子说:“怪事,我怎么在这里看见了我自己。”

女人说:“我是你吗?”

桃子说:“是,你就是我,简值和我一模一样。”

女人说:“我怎么会是你呢,我就是我呀。”

桃子说:“你是谁呀?”

女人说:“我是桃子。”

桃子更吃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桃子说:“这如果是晚上,我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你真是我呀,可是怎么会有两个我呢?”

说过,桃子还是很害怕,桃子忽然发现,现在尽管是大白天,阳光灿烂,但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桃子以前体验过,即使在大白天,一大片空地上如果空无一人,也是很吓人的。现在就是这情景,远远近近没有一个人,让桃子觉得很害怕。当然,桃子身边有一个女人,但她低着个头,一脸悲伤。而且女人走路飘飘的,无声无息,桃子如果不看她,根本不觉得身边还有一个人。

好在她还喜欢说话,桃子和她说着话时,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们又说起话来:

女人:你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桃子:我还在奇怪,我怎么会在这儿看见我自己?

女人:我跟你说了,我就是我,不是你,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比如我在桃花岭中学读过书,你在这儿读过书吗。还有,我读高二时就被一个男生喜欢上了,你那时有人喜欢你吗?

听女人这样说,桃子惊得目瞪口呆,她好像觉得这是梦,但使劲掐了掐自己,很痛。这使桃子明白,这不是梦。

女人没注意桃子,继续说:那是我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那年我十六岁,在这桃花岭中学读高二。你知道桃花岭吗,这儿太美了,每年春天,桃花岭上开满了红艳的桃花。桃花岭很大,远远看去,无边无际的桃树一片黛青,它仿若一口湖,而灿灿开放的桃花,便是天上燃烧的云霞,这云霞落进湖里,湖里也就姹紫姻红了。我的家在枫山,距桃花岭十多里。每个星期六,我都要回家。十多里刚好是半个下午的路程。我放了学,四点钟往家赶,一路翻山越岭,到家时天就黑了。起先,我总一个人走。后来,边上多了个男生,他叫小麦子。我十七岁那年已情窦初开了,我不仅喜欢桃花岭上鲜艳的桃花,也喜欢上小麦子了。有小麦子相伴回家的日子,我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小麦子也喜欢我,不然,他不会每个星期等我回家。可是这快乐的时间太短了,高中毕业后小麦子考取了大学,而我却没考取。小麦子开始还在大学里跟我来过几封信。后来,就不来了。我知道小麦子嫌我,我落榜了,而他却是大学生,我们不可能走在一起。但我不死心,我非常喜欢小麦子,那是我的初恋,我不想失去他。要不失去他,只有和他拉近距离,这点我懂。于是我复读了一年,结果我也考取了大学。但我注定不能和小麦子在一起。我考取大学这年,我父亲病了,家里为他看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再拿不出钱来给我读书。况且,那年小我十岁的弟弟也要上学,为了我弟弟,我只得放弃上大学。眼看着大学读不成了,但峰回路转,我们村长愿意出钱给我读书,这是好事,但天上不会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事。村长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读完了大学,必须嫁给他那个半痴半傻的儿子。为了上大学,我答应了。

桃子这时魂都吓掉了,现在她可以断定,这个白天,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碰到了一件古怪的事,眼前这个女人,她就是自己,是另一个自己。

桃子害怕得不敢看她。

女人仍没注意桃子,她还在说着:但我实在不想嫁给村长的儿子,村长的儿子没一点文化,连南昌是哪儿都不知道,我一个大学生,怎么能找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呢。但我又不能反悔,我用了村长很多钱,我如果反悔,别人就会说我利用人家,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过河拆桥。为此,我读完大学后,就和村长的儿子结了婚。但我实在错了,村长的儿子真的很傻,他有时候衣服都不穿,就那样赤身裸体地走出去。有时候他还在大街上拉着我要做那事,一点廉耻也不顾。我这时候总是怒从心起,我会狠狠地打他,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打。一次我手里拿着一块砖,我就用这块砖砸他,结果砸在头上,把他砸死了。

桃子听到这里,大喊一声,桃子说:“你杀了人呀。”说着,桃子抬起头来,去看那个女人,但奇怪,桃子眼前没有人。

那个女人不见了。

桃子觉得这个下午太可怕了,女人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空旷旷的一条山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桃子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幸好这时对面走来了几个人。

几个人慢慢走近了,桃子认出了他们,他们就是枫山村的。几个人也认出了桃子,还看出了桃子的不对劲,于是他们开口问起桃子来,都说:“你怎么啦?”

桃子说:“我们村里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没有呀。”他们说。

“村长的儿子被杀了呀,是他妻子杀了他,他妻子是个大学生。”

“你说这件事呀,都过去好多年了。”

“那个大学生叫什么?”

“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