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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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56.他,她

56.他,她

端木禾的律所来了一批新的实习生,其中一名孩子来自人杰地灵的插箭山,他的家乡最近新建了一家造纸厂,厂里的污水未经处理随意排放,闻名遐迩的插箭山泉水不再清冽甘甜,他和乡亲们几经交涉未果,最后向法院提起了告诉,可是对方财力雄厚颇有背景,加上找不到任何实质性证据,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端木禾决定带着助理和四位实习生去了当地展开调查,把这起法援案子当做实习生们的第一个实践。

第四天,端木禾和实习生们还没回到深城,插箭山却同时遭遇了地震、泥石流和山洪灾害,受灾区域广,波及到几座大山的十几个村落,已多人下落不明,死伤人数尚未明确,山路很多路段垮掉了,而且通讯严重受阻。

柯立人看到了电视里当地灾情严峻,打不通端木禾的电话,第一时间冲到律所,律所的同事一遍遍拨打着端木禾和实习生的电话,试图联络当地相关部门,却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电视里航空拍摄的灾区画面很惨烈,房屋倒塌,桥梁损毁,很多车子泡在了泥石流里,车里的人生死未卜……部队官兵早已第一时间到达了现场展开了援救。

柯立人一言不发地盯着端木禾的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发呆,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确认了联络无果之后她便离开了律所。

一楼大堂,纪明月抱着她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点头应付着,她满脑子想的是必须、马上要去插箭山才行。

她带上端木禾的露营装备开上自己的卡车启程了,高速4个小时,山路4个小时,终于到达了附近区域,如电视报道,很多路都被山石滑坡掩埋,导航已经更换很多次路线了,最后手机信号终于消失了。

她依靠一张纸质地图和端木禾之前教给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摸索前行,感觉插箭山应该近在咫尺,她却已经走入了绝境。一条黄泥滚滚、水流湍急的大河拦住了她的去路,河面上的桥只剩了两条空空的铁链悬挂两岸,桥面早就不知去向,她沿着河岸寻找了一整天可以渡河的办法,可是结果令人失望。

晚上,她亮起灯火,冲着对岸一遍遍高呼端木禾的名字,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山林的静让人毛骨悚然,各种看不见的动物悉悉索索的声音更是让人瑟瑟发抖,她不敢睡在帐篷里,只好蜷缩在车胡思乱想。

一闭上眼,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端木禾正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挣扎,折磨,束手无策……她担心他已经遭遇不测,甚至有几个瞬间基本确认端木禾已经不在了,她开始恐慌,哭着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然后埋怨自己,肯定是自己悲催的宿命连累了他,她就不能平安顺遂,有个幸福的苗头都不行,上天注定让她失去,失去,再失去……

天微微亮时,她猛然清醒过来,沿着大河走了好久,对着地图已经无计可施,她不会游泳,可是她要过河,因为端木禾在对面,或许他正在危难中等待自己的出现。

看到车里的工具,看着很多倒下的大树,她决定就地取材架桥铺路,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总算安稳平静。

把木头铺设在两根铁索上并不容易,她寻找合适的枝干用手锯徒手切割、固定用的铁钉、铁丝她带来的不多,就只能凿孔让木头与木头相互咬合,不仅要节省材料,还必须要能承重。她庆幸自己是个木匠,而不是其他职业。

时间是宝贵的,端木禾也许已经危在旦夕,压缩饼干没有打开过,她渴了就猛灌几口水,然后争分夺秒继续战斗,哪怕天下大雨,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一夜两天,桥越来越长,她离岸越来越远,离对岸只剩十来米的距离了。

端木禾带着实习生门找来的时候,柯立人正趴在风雨飘摇的铁索桥上挥舞着铁锤铺架木头,她没带雨衣,雨水早就把她浇透,并且还在继续拍打着她……专心致志的她完全没听到车子由远及近的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挥舞铁锤……

大雨里,端木禾站在桥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嘴也张不开,脚也迈不开,眼泪大颗大颗随着雨水肆意奔腾……他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疯狂让他感动,也心疼。

实习生们都被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惊呆了,师傅苦心寻找的柯姑娘竟然一个人铺起了一座桥,她为什么铺桥?她这般努力只是要去对岸吗?那这个壮举太傻……太暖心了……

众人呼唤她,她回过头,看到岸边一堆人杵在那儿,其中一个跟端木禾真像,她摆摆手大喊:“不要过来,太危险。”她还是担心来人会上桥,开始小心翼翼往回爬,这座桥可不是什么伟大的工程,它的简陋程度只能勉强通行,可架不住这么多人大摇大摆的踩踏。

风急雨劲,端木禾看着她笨拙地匍匐在摇摇晃晃的桥面上前行,毫无安全意识地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那么愚蠢,那么执拗,那么可爱……

快到岸的时候,她被人一把拖了起来,站稳之后抬眼看到的竟然真的是端木禾,欣喜若狂。只是他脸色不太好,把雨衣脱下了披在她身上。柯立人还没来得嘘寒问暖,端木禾开始厉声斥责:“你这个傻子,你来灾区弄屁啊?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难道没你聪明,不知道紧急避难?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碰上余震怎么办?山洪爆发了你怎么办?脚底下每一块土地都可能会坍塌,身边每一座山都可能滑坡把你埋了,连尸体都甭找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盲目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救援结束后整个部队都有可能为了寻找你一个人继续不眠不休?这儿一座山连着一座岭,地形复杂,当地人都可能会迷路,你走过来的路被封了怎么办?我找不着你怎么办?你怎么出去?饿死在这儿吗?你再看看这条河,水流快不快?掉下去能活命吗?你弄这破桥干嘛?谁让你来的?你怎么就会拿自己的命当垃圾呢?你的脑子呢?喂猪了吗?”

一帮实习生被他的愤怒吓呆了,相互传递了一个胆怯的眼神,都不敢说话。

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柯立人自知理亏地脱下雨衣,重新给他披上,小声说:“你电话打不通,我找不着你,确实没多想……”

端木禾气愤地把雨衣给她穿上。

“我已经湿透了,没必要……”

“伤着没有?”他冷冰冰地问。

“没有。”她怯懦地回答。

端木禾瞪了她一眼,开始自行检查她的外衣有没有破损,翻开她的手,手心、手指留下很多口子,有些伤口深的还在淌血,端木禾叹了一口气,“医药箱带来了吗?”

“必须带了。”

端木禾把她带到卡车里,从药箱里拿了创伤药给她涂抹、包扎,“带了备用衣服吗?”

“忘……忘了。”

“猪啊!”端木禾扬起手想拍拍她脑袋里的水,又气馁地放下,下车对实习生们说:“你们回车里每人腾一件衣服出来。”

实习生们照做。

端木禾也跟着实习生回到车里把自己的衬衣和秋裤脱了下来,然后下车丢给柯立人,“我的穿在最里层!”端木禾用力地关上车门,然后背靠在车门上,把车窗遮挡得严严实实。

柯立人老老实实服从命令,看来端木禾黑了脸动了真气,在众人面前绷着这么大劲儿冲自己发火。

雨势减小,偶尔砸下几个豆大的雨点,依然很重。

柯立人手里捧着端木禾用保温瓶给她冲的红糖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偶尔瞟一眼正在收拾东西的端木禾的臭脸。

实习生们为了化解尴尬,谄媚地说:“师母,这桥修的很好。”

一个错误的称呼,把气氛变更尴尬了。

柯立人看到端木禾没解释,笑着说:“这桥很简陋,不太科学。还有……不是师母,我是柯立人。”

“哦哦,柯姑娘好。”大家一一跟她打招呼。

“柯姑娘是你们叫的吗?没大没小!”端木禾怒气难平。

“师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叫?”

端木禾板着脸,不回话。

在他气场压迫下的柯立人与实习生们心照不宣,柯立人问:“你们没有受伤吧?”

实习生解释:“地震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一看情况不对,师父就带着我弃车避难,然后找了一个空旷的山头,被兵哥哥的搜救飞机找到,平安脱险,到了灾民服务区,师父第一时间打电话报平安,结果发现您不见了,他说您一定在附近,然后我们借了车借助导航一路找来,其实我们已经绕着大山找了您快两天了。”

柯立人一听,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原来他们早就没事儿了,甚至连历险都不算,而自己真的是那个平白添乱的人,一个人傻乎乎在这瞎忙,这一番徒劳无功的折腾岂不可笑?这桥,简直成了自己愚蠢的最好见证,她苦笑着叹息:“我真的是个傻子。”

端木禾听到这一句,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看柯立人,又站在河岸看着这座桥,背对着他们抑制不住嘴角骄傲地上扬。“风雨平息之后,我会回来修好你的,人禾桥。”

车厢里,两个人相对沉默很久了,柯立人惧于他的威严,心虚地讨好:“你们的问题解决了吗?”

“为什么来插箭山?”端木禾不回答她的问题,问自己想问的。

“当然是因为你困在这儿啊,哦,不是,是我以为你困在这儿了,这纯属误判,我错了。”

“如果我今天没来,你会怎么办?”

“找呗,直到找到为止。”

“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找不到……”柯立人在脑海里做出了这种假想,岂不是天塌了?不禁捂住胸口,“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如果真的找不到,你应该老老实实回深城,好好过日子。”

柯立人笑着说:“怎么可能?我不会放弃你的。”

“这个世界,没了谁,日子都得照旧过。”

“那是别人,没了你,不行。”

“你要跟着我去死?”

柯立人长叹一声,幽幽地感叹:“应该……不会,我答应过嬴夏好好保管他的肾,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要珍惜这条命,怎么能食言呢?可是,如果没了你,你为我换来的这颗肾脏会好好的,可能……也许……心脏……不会太平吧,五脏六腑里最专治的、最倔强的、最管不住的就是这颗心,她要破裂,华佗在世也不顶用啊……听说你出了事,我必须来找你,找不到你……我会等来世……撕心裂肺也会等。你知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能等得了多久呢?本来所有等待都是煎熬,没了你作陪,这份煎熬我不敢保证一定受得住。如果说这个世界一直在拖拽我、阻碍我、痛击我,那么只有你在托举我、支撑我、治愈我,端木禾这个名字是我活着必需的力量,我习惯了一转身你就在,别让我改,我改不了!你站在那儿就好,什么都不用做,然后我就什么都敢做,哪怕自己做烂了,后果再不堪,反正我还有你呢,不然凭什么我敢翻云覆雨呢?还不是因为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我的定心丸,我的底气,所以,你好好的,我也能好好的。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报,谁再给我多少残忍,我都不在乎了。”

端木禾听着这番肺腑之言,心里是开心的,直到她沉沉睡去,他拉过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