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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防病于未病是医者正道(3)

门玉生满心欢喜:“你这样搞对头嘛!我哼一声是你离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差远了,不光你这屋里应当有花,你各清扫分队,包括粪车中队的院子里都要植树栽花种草。今天不妨给你透露点秘密。为什么让你到清洁大队来?什么魄力啊,干劲呀,大的方面咱不说,一个细节是我无意中看到了你在局机关办公桌的抽屉,里边材料、书、本、笔,那么多东西,你竟然弄得那么整齐洁净。一个连自己抽屉都管理不好的人一定管理不好一间办公室,一个缺乏管理一间办公室能力的人一定管理不好一个院落和单位,而一个负责全市专业清洁的队伍自身做不到清洁卫生,怎么可能搞好全市的清洁卫生呢?”

高大军心里有底了:“我担心两个局长结队批我,那可就惨了。我知道张杰局长主要对那个巾帕有看法。因为他并没批评我们的卫生工作。”

“恐怕不指巾帕,还有那个吧?”门玉生指着墙角那件烫帖的雪白衬衫问,“能不能跟我老头子说说进展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是过来人,有经验呢。”

“进展能怎么样?甜蜜而痛苦着呗。一周能争取一次甜蜜的约会,而后是六天的痛苦分离。老百姓都说‘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今晚没会本来约好了见一面,可您老人家来了。当然您来了比约会重要呢。”高大军笑嘻嘻地说,“要帮忙嘛,那就少开点会,或者是晚八点前结束,我们可以忙三火四见一面,再生拉硬扯地分开。至于经验嘛,我听说您与广春阿姨是组织介绍的,就不劳烦您传授了。”

门玉生:“高大军,你可挺会见竿爬呀。我是晚上开会多,可上礼拜才三个晚上有会呀,那四天你不会找人家去?你也别瞧不起我,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回锅肉,香着呢。若不是看你孺子可教,我才不跟你说自个的隐私呢。”

高大军:“局长大人哪,这宝贵时间我能错过吗?可也得找得到她呀。你不是号召医生下乡嘛,她到吕望远双阳齐家那个点一去就两天,回来又连着值了两个班,抢救被废炮弹炸的那几个筑路工,还献了200毫升血呢。有一天从局里出来,我知道她就在中正大街对个二楼,离我三十多米,就过去瞅了一眼。好家伙,走廊里都躺着病人,她刘海与汗水粘在一块都来不及擦,一天看七八十个病人呢。她看见我,只是笑了一下,我也只好摆了一下手。那一笑,我心里忽然一下像注入了一股蜂蜜,一下午脑袋里老是她那满头汗水疲惫的脸,蜂蜜都成苦胆了。您说有什么经验教我吧。”

门玉生沉思了半天,认真地说:“哪天你俩写个报告,我批一下,尔后到民政局先把证领了,啥时候方便再把婚结了。不然一时控制不住来个先斩后奏,那可是要犯错误的。或者干脆结婚算了,像我老头子那样先结婚后恋爱嘛。”

高大军:“她说一定要等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再结婚,可张杰局长好像对此事有看法。积极分子都一年多了,医院先进也当上了,积极分子排名还在倒数第三呢,光我着急没有用呢。”

门玉生:“我知道了。你告诉文娟,就说是我说的,只管努力,莫问前程,组织是公正的。”

望着门玉生和于大龙走出院子,高大军猛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追出去说有件要紧事险些忘记汇报。于大龙听到“要紧事”三个字,自动离开十来步远。高大军告诉门玉生:“周玉成回来讲,咱们公安局里有个局长去妓院嫖妓女呢。”

门玉生吓了一跳,公安局现今除了周局长,再一个就是副局长于东方:“妓女爱无事嚼舌头根子,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

高大军:“妓女爱嚼舌头根子不假,这事可是有鼻有眼的。原先欢乐地的头牌是小红樱,刘玉莲去了后小红樱生气被夺了风头,自刘玉莲只开盘子后,小红樱与刘玉莲又好上了。这事就是小红樱亲口告诉刘玉莲的,说被一个共产党的厨子地工折腾了一夜。那家伙如今当了公安局长也是一身油烟子味,光知道耍猛用狠,不如国民党的公安局长会温柔情调。”

门玉生脑海里突然闪了一丝亮光,围绕隋纯宗被陷害、满福祥速死,原因一直是个谜团,难道公安局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一时又理不出半点头绪。由地工转当公安局长的有三个人,说明不是市局一级的,门玉生有些放心了,准备抓紧把这个信息告诉于东方,让他心里有个数。这些话不便跟高大军讲,只嘱咐道:“这事关系重大,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从清洁大队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门玉生便找周文副市长汇报,请周副市长协调民政、公安两局配合卫生局,一起进行全市娼妓业卫生情况调查。十天后,调查结果显示,全市60家妓院的254名妓女,梅毒患者142人,占55.9%;淋病患者69人,占27%;另有暗娼20多家、130多人尚未在调查之列。又一周后,长春特别市人民政府做出了如下工作安排:

一、市卫生局成立驱梅所,负责妓女性病治疗,费用由妓女自行承担。

二、实行妓女健康每周检查制度,所有暗娼登记入册,一并加入健康检查行列。

三、严格娼妓管理。对不按规定进行周健康检查者、有性病不按规定停业和治疗者、私留野妓秘密卖淫者等,对妓院和妇女分别处以30斤以上300斤以下之高粱米折合市价之罚款,直至勒令停业。

四、实行妓女转业筹备金预筹措施,继续密查娼妓业主资产,为抓紧取缔娼妓业做好资金准备;筹备金由业主拿大头,其余由妓女按等级分期蓄筹。

5

门玉生让李光荣通知日侨会长桥太郎中午12:30到康德会馆,尔后一齐到宋家洼子日侨居住区。宋家洼子多年前就叫宋家,自打日本鬼子来了后在那儿先后开了铁器厂、木器厂、火柴厂等五六家工厂,建厂房的砖瓦就地挖土取材,结果不仅洋锹、洋镐、洋布、洋火等日货把中国的同类产品打得落花流水,好端端的宋家也由一个美少年患天花般成了一脸大麻子。小坑窝马腿陷车轮,大坑时常淹死人,洼子便名副其实了。

桥太郎漂亮的东洋马车在前边领路,虽然于大龙把马鬃昨天新剪了一遍,可看上去马比人家小了一圈,车也不如人家的漂亮。见于大龙挺不起精神,坐在车厢外边的高大军说:“大龙呀,你咋没看明白,小鬼子的马个头虽然大,那是个母子,咱们的马可是公子哥呀。你没看他那个母子见了咱们公子脖子都扬不起来了,你若不给咱们公子哥嚼子勒得那么紧,它早冲上去了。”

于大龙左手把缰绳一松,右手高甩一鞭,那马“咴、咴、咴”连声嘶鸣斜刺着往前车冲去。只听“哎哟”一声,未抓把手的李光荣脑袋结实碰到厢框上。跟吕望远挤在一堆的门玉生喊道:“大龙,怎么赶的车,注意安全呢!”

于大龙望见前边的马拉着车便向路边野地跑去,车厢里三个鬼子四仰八叉险些掉下车来,遂高兴地对着高大军一伸大拇指,嘴里却回应车厢里的,说:“路不好,手一下缓了劲,没勒住嚼子。”

路也真的不好,坐在车上如巨浪中一叶小舟,颠簸起伏,左歪右扭,坑凹中的积水淤泥将车涂抹得一片狼藉。离屯子几十米的地方,坑凹深有半米多,前面的车停了下来,车厢迟疑地伸出了两只套有黑亮皮鞋的脚,往上是笔挺的西裤。脚轻轻落地后,一尘不染的皮鞋立马洇上了一指厚的泥水。只见桥太郎背对着后车,嘴里硬邦邦连着扔出了两串“巴嘎”“巴嘎”,面向他的那个不停鞠躬的人同时回应着两串“哈伊”“哈伊”。显然桥太郎许久没来这儿了,待把脸转向门玉生时,已是满面笑容:“真对不起,我们这儿路不好,请长官们步行,对不起。”

门玉生皱了一下眉头,厌恶地挥了挥手。高大军明白门玉生的心思,高声纠正道:“桥太郎,这是你们的地方吗?你们不是在东边那个小岛子上吗?若不是看你刚捐了钱,我就在你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两脚,让你长长记性!我告诉你,是我们中国人心存仁厚,宽大为怀,让你们暂住。记住了没有?!”

门玉生只听吕望远说这儿环境全市最差,没想差到如此地步,见路面泥泞黏得布鞋直掉,就从车上解下两根绳子,连鞋带脚缠了三四道,也不管那边连声道歉着“记下了,是暂住,暂住”的桥太郎,自个大步奔最破的两排房子走去。后边矮个短腿的桥太郎东歪西扭跟随着,一下子甩掉了一只皮鞋,人“哎哟”一声便单腿立定在那里。门玉生见高大军手里还有一段绳子,便阴着脸说:“把绳子给他!”

高大军不情愿地一把将绳子扔到桥太郎脚前两米多远。门玉生见状回身要去捡,却见另一个日本人抢先捡到手,让桥太郎扶着自己的肩膀,弯腰帮着把皮鞋捆在了脚上。门玉生瞅见桥太郎另一只皮鞋同脚若即若离也要掉下来,便在前边放慢了脚步。

到了屯子跟前,路两边站了二十几个人似在夹道欢迎,一律鞠躬90度,一律木着脸,一律无语。一排四五十米长的房子,土坯墙七裂八缝,两边大山墙用几根粗木支撑着。二十来个窗户找不到一块玻璃,或是用纸,或是用稻草袋子封堵着。房顶上苫草所剩无几,已被东一块西一片的蒿草、树叶、稻草袋子替代。一些有破油毡的上边压满了破砖头。进到屋里,屋地比外边矮了一尺有余,地面湿乎乎似能踩出水来。这是由工棚改造的住房,二十余户几十口人分别挤在鸽子笼式的房间里,房屋用极薄胶合板间隔着,破洞处用报纸粘挡开。

“隔壁之间的脚步声应当听得到。”李光荣与高大军在两间屋互相试了一下后说。隔壁分明在进行做饭和吃饭活动,因为嗅到了板缝透过来的野菜味。推开隔壁房门,果然已经完成了吃饭程序,锅碗瓢盆都洗刷得干干净净。但烧火、刷锅、洗碗筷……走路的声音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听不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使人不得不认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活动。一对夫妻鞠躬90度,木着脸,无语。桥太郎谄媚地解释说:“共产党进城以后侨民们生活很好呢,都很安逸、满意。”

猛然间,走廊那一头传来了“哎哟”一声痛苦的稚叫声,随即这种痛苦声似乎被一只巴掌死死封堵在咽喉里。寻声赶去推开房门,门玉生大吃一惊地喊道:“赶快住手!”

炕上是两个衣衫陈旧洗得干净补得整齐的女人,年纪稍大的正一只手扒着四五岁小女孩的屁股,一只手指伸进肛门往外抠那硬硬的粪块。另一个年轻女人一只手搂住小女孩的腰,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孩子哭得几乎晕了过去。年轻女人转身在炕上不停地磕着头,并不时回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告诫小女孩千万莫出声。小女孩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使劲闭着发紫的嘴唇大气也不敢出,连鼻涕都憋了出来。年纪稍大的女人见一群人拥进屋来,尤其望见桥太郎不悦的目光,慌忙赤脚跳到地上,不停地鞠着超90度的躬:“惊扰先生了,太对不起了……”

门玉生心疼地对小女孩招了招手:“来,让爷爷给你看看。”

小女孩看到了门玉生眼神中的关切,犹豫着望了望妈妈。年轻女人望着年纪大的女人,年纪大的女人则望着桥太郎,见桥太郎木然的眼神,则对年轻女人摇了摇头。年轻女人则对小女孩摇了一下头,小女孩像受惊小兔子一样拼命往墙角挪着身子。门玉生见状立马阴了脸,声音不高,每个字似子弹一样射进桥太郎的耳孔:“告诉他们,我是医生!”

小女孩听话地躺在了床上,门玉生将双手交叉伸进自己的腋下暖和了一会儿,又在自己脸颊上试了试温度,尔后轻柔地触摸了小女孩坚硬如鼓如石的腹部,又让吕望远检查了一遍。吕望远说:“从粪便形状看,多为大块,便秘部位应当在直肠,因为结肠便秘粪便呈羊粪蛋形状。”

“李光荣,你跟大龙拉着这一家三口去市医院找江平院长,到底是病理痉挛性便秘、肠梗阻性便秘,还是肠外机械性便秘,原因让他找去。不过首先用肥皂水灌肠,解决眼下的痛苦问题。”门玉生又转头对两个女人说,“孩子皮肉那么娇嫩,以后便不出千万不要用手抠,抠坏了会毁掉孩子一辈子呢。”

不料,一旁高大军突然恼了,端着半盆饭食便塞到桥太郎的下巴上:“便秘的原因还用得着找?吃这东西别说是人了,狗都拉不出屎。你不是说你们侨民生活很好吗?这他妈的叫好?”

桥太郎看见半盆橡子面掺榆树叶子做的硬饼子,紧缩了一下鼻子说:“我是说侨民比国民党时好多了,这食物挺扛饿呢。再说我大和民族人民吃苦耐劳惯了,习惯吃这东西呢。”

高大军气恼至极,一手扯过桥太郎的衣领,一手抓起一块饼子便塞进了他的嘴里:“孩子吃得都快憋死了,你说这话还是个人吗?扛饿?习惯?你咋不吃呢,你吃!从今儿起,在长春一天,你就要吃一天这东西。不然你立马滚出长春!你敢吐出来,我立马掐你脖子硬塞进去!”

干硬的饼子塞得桥太郎直翻白眼,求救般望着软心肠的门玉生。门玉生似没看见,自顾自掰了一块塞进嘴里:“桥太郎,你让中国劳工吃橡子面也就罢了。让你的工人也吃这又苦又涩的东西?我咋也想不明白,这可是你们自己的同胞啊。中国人好歹有吃面的习惯,你们日本人可一直习惯吃米,吃大米啊。今天这橡子面饼你自己吃还不够,必须带回去让你那些老板们都要尝一尝!”

门玉生带着中日两方人员围着宋家洼子转了两个多钟头,确定了八座厕所位置和临时排水沟的走向。又带着人准备往火柴厂去开会落实具体事宜,走到半路被两个跪在地上的老人拦住了。原来小女孩被拉走的消息传开了,这对老夫妻请求门玉生救救他们的儿子。门玉生便带人折返到另一排工棚改造的简易房。

进屋见一个年轻人面红耳赤倒在炕上,呼吸声如拉风箱。门玉生摸了一下头,手烫得一抖;用勺柄压住舌头发现双侧扁桃体肿得几乎粘到了一起。吕望远耳朵贴在胸脯上听了听,告诉门玉生说有湿性罗音。门玉生叩了诊感觉音浊:“那就不光是扁桃体炎,肺部也有问题,得赶快送医院。桥太郎,用你们的车,高大军跟着。估计李光荣正往回赶呢,路上交接给他以后,你再坐桥太郎的马车回来。”

高大军说:“让李光荣坐他们的车去市医院,我坐大龙的车回来。”

门玉生知道高大军想折腾桥太郎一行人等车,不想等就自己走回去,便说:“这么多事要敲定,今天能回去早了吗?大龙道熟人熟,他与李光荣回来后未必弄得完,你赶紧送人走吧。”

那个青年人挣扎着挪到炕沿边,晃悠着要下地,儿子的父亲扶着左胳膊,高大军抢上前扶着右胳膊,青年两腿却面条般发软。高大军见桥太郎等三个人呆立着不伸手,遂大吼一声:“没听见门局长让赶紧送医院吗?你们是死人还是木人?”

听到吼声一个日本人抢步上前去替换高大军,却被高大军一甩:“换我干什么,没看见他走不了,你转过后背,背他!”

门玉生见青年后腰露出一条白肉,喊声“等一下”,便去炕上抓薄被要披盖上。“噗”,破棉絮洞眼处腾起一股灰尘,顺手又扔回炕上,转头见桥太郎穿了一件薄呢大衣,便说:“你那件外衣借他披一下,他烧得直打冷战,再冻着更有罪受了。”

不待桥太郎反应过来,高大军上前一把扯下了大衣,盖在青年身上,并从另一个日本人头上摘下帽子扣在青年头上:“借什么?你们都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