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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疫”战到底(2)

门玉生不知如何回答周文副市长的问题。让一个素不了解的人做检验,等于将整个城市的安危押在一个没有保险系数的悬钩上,不仅关系决策者个人的巨大责任,更关系全市几十万人的性命安危,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危机。现今已经没有别的路可去,只能从危险中寻找机会,可是这话不好对周文讲。沉吟了半晌,门玉生只能介绍工作情况:“我与江平、魏大山一上午就在对章大为的历史、家庭及表现进行研究,一会儿还请于东方同志一块来商量,分析让他做检验的安危系数。”

周文:“你们一定要慎之又慎,即便他本人没有大问题,万一被敌特分子操控了呢?我并不完全反对你们让他做检验,只是将各种最坏的可能提出来,让你们做全面分析,确保万无一失。”

江平把章大为领进院长办公室。一推门,章大为首先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门玉生局长正对自己微笑,笑容中有一丝审视的目光:“章大为,听说你搞过病原微生物?年轻人,不错嘛。”

门玉生鼓励的话语入了章大为耳朵,如同光着屁股洗澡突然门开了,下意识地赶紧捂住两腿间的物件:“门局长,没有的事,我从来未学过,也未搞过那东西。不懂,真的不懂,不懂。”

门玉生:“技多不压身,可以大有作为嘛。学过就是学过,不仅学过,是干过。据讲技术还不错,你谦逊什么?”

一旁的季文着急了:“章大为,我们可都了解清楚了,日本人在时,你就在卫生技术厂干,而且给日本教授河野当徒弟和助手。你说共产党对咱们这些旧技术人员多么重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使劲扑腾,你年轻轻的咋不求上进呢?”

门玉生对季文摆了摆手,和蔼地说:“大为呀,你可能听说了,净月潭取水口被特务投放了大批量的昆虫和禽毛、树叶、破皮革,我们不能确定是否为烈性致病菌体。全市停水一天多了,如果不尽快拿出检验结果,不仅工厂不能恢复生产,二十多万居民就得疏散安置。这件事关系到城市的安危,很急迫,很重大,希望你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全市渡过难关做出贡献。”

魏大山推门进来了:“大为呀,是我向门局长举荐的你,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不就是小鬼子时的一个细菌室主任嘛。我魏大山给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都当过副厂长,共产党对我怎么样?非但没排挤,还让我当了厂长。你是不是害怕人家说自己收养了日本人的孩子而不敢承认干过病原微生物?其实你跟河野就是师徒关系,他传授了你技术,你收养了他女儿,这是有良心的表现嘛。别再推三阻四了,跟着共产党干只有光明前途,绝对没亏吃。”

章大为心里凉了半截,人家已经彻底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怎么知道的?一定是提审了肖宇光,只有肖宇光知道小囡是河野的女儿。肖宇光会不会为了立功反咬自己一口?他对自己讲了那么多反动的话,为了自保自己从未正面反驳过,他会不会反诬自己是同情,同意?按说检验取水口那些东西,犹如让自己分辨一堆蘑菇中哪些有毒或无毒,应该不算困难,河野手把手教过自己好多次。可一旦露出了手艺,人家若问,河野怎么把绝技传给你一个中国人?你给河野干过什么他自己干不了的事从而获得了他的青睐与信任?不行,“门局长,各位领导,按说这么重要的检验我没有推辞的理由,但是我真的不会做这么复杂的检验,河野每次做重要检验都对我们中国人关严了房门,我一次也没看见过。”

江平:“门局长讲得很清楚了,事关全市百姓安危。我知道不少人不愿意做细菌检验,因为存在着危险,一些人为此而牺牲,包括你研究的那个立克次氏体。今儿当着门局长的面我也把话说开了,只要你把这事应下了,检验完了你还回市医院眼科。如果不愿在眼科干了,市医院和传染病院所有科室随便你挑。怎么样?”

李光荣敲门进来了,俯身在门玉生耳边说了一句话,耳尖的章大为听见了,“张市长正在从净月潭往回赶,让您一小时后到他办公室开紧急会议”。只见门玉生额头的血管“嘣、嘣、嘣”加快了跳动,脸色变得不耐烦起来:“章大为同志,你从到市医院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参加革命工作了,作为革命队伍的一员,任何时候都要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包括你不愿干、有困难,甚至有危险的工作,这是革命队伍每个成员的责任和义务。你就说去不去搞检验吧!”

章大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堆蘑菇,自己已经清楚哪些有毒,哪些无毒,却不敢说出来,害怕说出来后,别人顺势追问你与河野逼迫多少中国人尝了蘑菇?拿多少条人命换来的这门绝技?河野的确干过,可自己没干,但谁能相信呢?思虑至此,章大为索性把心一横:“门局长,按说话讲得这么透,我的确应当做这个检验。可我真的不会做,我若应承下来会耽误全市的大事呢。”

章大为话音刚落,门玉生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走到章大为面前,尔后围着他连转了两圈,凛烈的目光死死盯住章大为那双畏缩躲闪的眼神:“章大为,你想好了,到底做,还是不做?”

章大为被两炬似电的目光灼痛了双眼,赶紧闭上了,颤抖地回复:“不,不会,真的不会。不,不能做,做……”

门玉生上下牙床咬合得两腮鼓起硬硬的包块,把右手伸进衣服底下,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掏出了手枪,死死顶在章大为的脑门上,厉声喝道:“你做不做?不做,我枪毙了你!”

瞬间,屋里的空气似在爆炸前强力的压缩下突然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江平、李光荣一齐蹿到门玉生跟前,想伸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门玉生右手食指正勾着扳机。江平结巴道:“门、门、门局长,千万别、别、别……”

李光荣:“别,别急、急、急、急,都好、好、好商、商量。”

魏大山傻痴痴木头一样瘫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文吓得腿迈不了步,脑袋倒反应挺快:“章大为,你快、快、快点答应门局长,快、快呀。”

毫无防备的章大为猛然间头脸和脖子都涨红了,脑门上的虚汗水珠似的沁了出来。随着门玉生手上加劲,脸色又由红变白,又有点绿,双腿禁不住簌簌抖动起来,只觉得裆间一热,不可遏制的一股液体顺着腿流了下来。先是洇湿了裤管,继而湿了袜子,灌满了鞋窠,最后连地面都湿了一片。莫名的恐惧和委屈洪流般注入脑海,又顺着眼眶流了出来:“我、我、我,做、做、做、就做。”

屋里众人的鼻腔一齐受到了异味的刺激,李光荣年轻而鲜嫩的鼻黏膜禁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似乎要将那含有浓烈氨的气味从鼻腔中射出。

众人惊慌失措之际,门玉生把手枪从章大为脑门上拿了下来,重新别进了后腰。章大为脑门上出了一个钱币大的红印子,可见门玉生手上用了狠劲。门玉生却转怒为喜:“哈、哈、哈,开个玩笑,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好哇,好哇,大为呀,今天不让你做决定。回家想一个晚上,明儿上班给我一个答复怎么样啊?江平院长,快送咱们的宝贝疙瘩回去吧!”

江平似从刑场上抢下人犯一般,急忙推着呆若木鸡的章大为往外快走,边走边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和抚摸,不停地耳语着:“大为啊,别怕,别害怕,门局长跟你开玩笑,开玩笑呢。你别跟他拧着来,我保准你没事,没事呢。”

章大为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一个本能的念头,赶紧逃离这危险境地,无奈腿脚软弱,在江平的半推半拉中踉跄走出房门,长出一口大气后,才感觉到江平的手心也湿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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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了章大为,半小时后胆战心惊的江平小心开门回到院长室,紧张地对门玉生说:“门局长,我知道这事天大,你急得不得了,可也不能那个样子呀!今儿晚上,不,今儿下午无论如何你都要进行强制睡眠,不然,要出乱子了。”

门玉生高兴地笑了:“你以为我一夜没睡觉就精神失常了?告诉你,有了大事三天三夜不睡觉我也不会鲁莽到你想的那种状态。我刚才是在对章大为进行一次火力侦察,试探一下他底儿的深浅,懂不懂?”

望着屋里几个神色松缓下来的人,江平还是道出了疑问:“那你事先也没告诉我们呀,吓死人了。万一……”

门玉生:“我事先告诉你们,枪顶到他脑门上你们谁也不劝我,章大为那机灵鬼不一眼就看穿了,我还咋探明他的底是红是白?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底细不清的人手上,这决心可是太难下了。唉,但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我也不能这样试探哪。”

李光荣要回局里值班,门玉生说:“刚才你也是现场亲历者,都要发表自己的看法。把张杰局长、吕望远、马和平都找来,大家共同会一下诊。另外,请公安局于东方局长再来一下。”

会议主要讨论章大为政治的可靠程度,到底可用不可用。先分析他为什么一再拒绝做检验?于东方介绍了提审肖宇光的情况。据肖宇光交代,自己几次策动章大为到防疫所搞反革命活动(虽然没有明确讲,章大为应当听得明白),章大为都没有去;掌握的其他方面也未发现其跟美蒋敌特有联系。肖宇光证实,章大为同日本细菌学教授河野关系密切,似乎得到河野一些真传,也因此收养了河野女儿。有关部门怀疑河野曾经用中国人搞斑疹伤寒活体试验,章大为是否参与了现在无法得到证实。

张杰抢先发言:“我认为章大为一再拒绝做检验除了不愿承担风险,还跟他与河野之间说不清的关系有关,或许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怕顺势被拉扯出来。从他收养河野女儿看,虽然有同情弱小的一面,但如果没有同河野的师徒关系他不会这么做的。总之,从政治上看,章大为起码是敌我不分!更重要的是东方局长介绍的无法证实他是否参与了河野的活体试验。如果参与了就一定跟日本731细菌部队有联系。现今美帝国主义又把残害中国人民的731防疫给水部队的司令日本陆军中将军医石井四郎弄到了朝鲜战场,这种情况下不是我过敏,章大为如此复杂的历史问题,即便他同意做检验,我也认为不适宜。绝对不适宜!”

张杰讲完了,在场的人都不讲话了,门玉生明白大家都惧着张杰,只有高大军敢同张杰叫板,可高大军咋不讲话?便点名道:“高大军,你讲讲看法。”半天没应声,屋里静得可怕。只听李光荣小声提示道:“门局长,高大军已经……”猛然醒悟过来,心尖针刺般一个剧痛,懊恼地捶了一下脑门,硬邦邦的话语抛了出来:“以收养河野女儿这一点认定章大为政治不可靠,实在有些牵强附会。即便河野做了反人类的活体试验,他的女儿并未反人类,必须把女孩跟她父亲分开。章大为在围城那样困难下收养了无辜的日本小女孩,是有情有义,说明他心地善良,人性未泯。至于政治立场,他拥不拥护我们共产党没关系,只要他对长春老百姓有河野女儿那样的善良之心就足够了。”

于东方也觉得张杰的观点有些偏激:“张杰局长,是我刚才没把意思说明白。根据我们现今掌握的情况,包括从国民党那儿接收过来的所有日本731细菌部队的档案,都没有章大为参与活体试验的任何证明。现今国民党特务跟美帝国主义一个立场和阵营,而章大为跟美蒋特务没有关系。我认为,章大为究竟是否适宜做检验,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做些研究与分析。”

见张杰没有再吭气,门玉生又让大家从生理学方面入手,讨论刚才章大为枪顶脑门上的心理状态:“吕望远,你是专家,先说一下对章大为那泡尿的看法。”

吕望远瞅了一眼地面被粉笔圈起的那泡尿,慢悠悠地说:“从生理学讲,人排尿受控于脑干和大脑皮质,并通过人体交感与副交感两条植物神经协调完成。当膀胱尿液达到一定量产生尿意时,交感植物神经作用于逼尿肌收缩将尿挤向尿道,副交感植物神经便反射地抑制阴部神经使外括约肌松弛从而将尿液排出体外。这两条植物神经均受控于大脑皮质。遗尿,即无意识状态下丢尿多见于小儿,因为大脑皮质发育尚未完善,交感副交感两条植物神经对初级排尿中枢控制力弱所致。当然,相当多小儿遗尿症常见诱因是精神因素,如突然受惊、过度疲劳、骤然换新环境、失去父母照顾等。精神因素也适应成年人。常见的是刑场处决犯人,都先将其裤管扎死,面对即将到来的巨大恐惧,不少犯人会大小便失禁。原因是极度恐惧使大脑皮质下中枢功能失调,交感与副交感抑制(收缩)与兴奋(松弛)的协调破坏,造成排泄系统神经紊乱。”

张杰:“吕望远,你讲了半天排尿生理,并没有回答门局长的问题,章大为那泡尿,到底是吓出来的,还是装出来的?”

吕望远:“张局长,刚才我没在现场,没看到他撒尿时的神态,不敢说是枪口下的恐惧无意识遗尿,还是故意装着恐惧的自主撒尿。”

江平接过了话头:“把章大为的神态联系起来看,我认为他不是在装。首先看他面部表情。当季文所长说到他搞过微生物时,他的脸有些发红,当老魏厂长说出他跟河野的关系和收养河野的女儿时,他脸上的红延到脖子上;当门局长把枪口突然顶到他的脑门上时,他的脸和脖子红得像一块破旧的红布;当门局长手上加劲并在他脑门上挤出了一个钱币印时,他的脸色由红变白,惨白,还透着点绿。脸色变化反映了一种情绪,即心理状态。人在情绪极度激动的状态下,大脑皮质会作用于内脏,首先是胆囊发生强力收缩,同时奥迪氏括约肌发生舒张,将胆汁大量排出。胆汁中含有的大量胆红素的过量分泌,反映在脸面便出现了绯红颜色,也就是俗话中紧张窘迫使人‘羞红了脸’。而恐惧加剧,比如枪口顶着脑门,过量排出的胆红素发生氧化成了胆绿素,俗称‘吓破了胆’。其次,再来分析一下他的排汗。汗腺也是受交感神经支配,人在情绪激动时,交感神经系统的肾上腺素促使皮肤的竖毛肌收缩,致使手、脸、额、背部汗腺分泌。我在送章大为出屋抚摸他的后背时,发现他内衣已经湿了。所以,从他脸部红白变化以及出汗,我认为撒尿不是装出来的。因为无论怎么会装假,一个人也不可能调动自己的内分泌来配合演戏。”

一向慎言的李光荣发表看法:“刚才我看到章大为在尿裤子时哭出了眼泪。从生理学分析,人在极度悲伤和委屈时会导致眼泪流出,这是因为泪腺平时除了每天分泌0.5毫升左右的泪液湿润眼球外,基本处于关闭状态。当受到精神强烈刺激,视觉中枢神经兴奋性增强,导致泪液分泌增加。我想说的是,撒尿可以装,脸色、出汗、流泪都不易装。把几方面结合起来分析,我认为章大为不是一个内心强大反倒是个内心十分脆弱的人,胆小怕事的人。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觉,不一定准确。”

张杰:“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我还是赞成你最后一句话。我同意脸色和出汗装不出来,但撒尿和流泪都可以装。演《白毛女》的演员还不是上来就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