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安驾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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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张其昌和梁兴业的结识,缘于一瓢之饮。

一个盛暑的中午,张其昌和表哥从陈家城宫回安驾庄,离家还有五六里地时,张其昌就已经口渴难耐。他几次央表哥停下来找水喝,表哥也想不出好的方法,往常,一路上大田里的抽水机会轰鸣不停,不要说水井旁,就是灌溉沟渠里的水,也清澈甘甜,可以直接掬起来喝。现在的时间点,正是吃饭时间,四野一片阒寂。

走过一片玉米地,一条小路通向大田深处,茂密的玉米丛里,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窝棚,犹如饥渴的旅人看到了旅舍上方飘扬的酒旗一般,哥俩顿时高兴起来。

窝棚里走出来一个少年,问明了两人来意,立马从窝棚里端出了一瓢水,递给了张其昌。张其昌都没有顾得上寒暄,一饮而尽。凭水的温度,可以判断,刚从井里汲上来不久。这之后,他才来得及端详眼前的少年。

少年叫梁兴业,比张其昌大一岁,他长得清秀,皮肤也白,有些像女孩。夏日里男孩子大都穿一件背心,他却穿了一件平展的短褂,多了一点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斯文。

张其昌喝完了水,却没有当即放下水瓢,作为盛水的器具,大一点的如铁皮制作的水舀子,小些的如各色各样的搪瓷缸子,已经很普及,鲜见水瓢。

水瓢的边沿很光滑,已经有了些年份,可以看出来,当初的葫芦质地细密,堪为上品。

张其昌听说过“一饭之德,一瓢之饮”的故事,和梁兴业聊了一会儿,两个少年竟有些惺惺相惜。

自此,两个人遂成为朋友。

梁兴业在安驾庄有两个家,一个是他父母的家,一个是他爷爷奶奶的家。他的父母住在北分村,离北分校不远;他爷爷奶奶住在东分村的辘轳把子胡同。张其昌成为梁兴业的好朋友以后,梁兴业的两个家他都去过多次。他更喜欢辘轳把子胡同,因为胡同口有安驾庄的著名景点,叫作“三山夹一井”。

这处景点很简单,三处房屋的山墙围起来一座水井,又起了一个文雅的名字,居然就被列入安驾庄的著名景点,这招致好多人的质疑。其中的奥秘,只有孩子们清楚,那是关于杏子的甜蜜记忆。

水井旁有两棵树,一棵是合欢树,一棵是杏树。合欢树大半年的时间都是一片火焰,早晨,当农人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走出辘轳把子胡同,蓦然一片火焰映入眼帘,火焰与朝霞争辉,农人慵懒顿消;傍晚,当农人归家时,拖着疲惫的身躯看到和晚霞同映的这片火焰,对家中炊烟的渴望油然而生。当杏花凋谢,满树青涩的果实慢慢变成紫红,再到满树金黄,该吸引孩子们多少次踅到树下,流下多少涎水啊。

再往东走,是一个叫作漫潭的池塘,也可以算作一个湖。其他的三个分村各有池塘,但都不如漫潭大,安驾庄人管所有的池塘都叫作湾坑,独这一个有自己的名字,方圆占地近百亩,岸上绿柳成荫,湖面上绿波荡漾,是孩子们戏水的好地方。

传说漫潭的水面下有一处地方很深,地下水与村西的河流相通。

确曾发生过溺毙儿童的事情,更使得这一处水面增添了新的传说,安驾庄有不少家庭禁止自己的孩子到漫潭游泳。张其昌后来到大学读书,成为班级里唯一不会游泳的人,甚至遭到同学的奚落,追根溯源,原来竟是童年时期安驾庄的漫潭发生的安全事故。真是“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原先,张其昌的活动半径只是到张家街,现在拓展到了安驾庄全村。两个孩子都是西游记迷,有一次两个人打趣:“孙悟空一日之间遨游四海,我们两人一日间走遍安驾庄四村。”

他们结伴玩转安驾庄的活动就是割草。农家的孩子参加劳动很早,而最早参加的劳动就是割草。有的孩子四五岁就能背起草筐,有的是割草喂自己家养的羊和兔,鸭子也吃草,但要剁碎了喂。有的是割了草卖给生产队喂牲口,通常这要十岁以上的孩子才行,一般情况下,称重后按照斤数记工分,也有时直接给现金,一筐草能换几分钱。

这时的张其昌和梁兴业已经能够挣工分了。

草筐快满的时候,他们两人就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穹,天空一碧如洗,白色的云朵变幻出山川村落,变幻出形态各异的人物走兽,真感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天幕上描绘出如此瑰丽的画卷。瞬间栩栩如生,瞬间风云流散。也只有这浩瀚无垠的天穹,才能容得下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驰骋。他们揣摩着想象着孙悟空是如何将金箍棒舞得如风车一般,在天地间纵跃。也只有目睹过白云堆叠的壮美,对小说中所描写的孙悟空的叛逆与无畏、洒脱和自由,才会有具象的理解。

草多的地方,并不在庄稼地里边,勤劳的农人,不会让荒草在庄稼地里蔓生。草多的地方,在田间地头,在水井四周,在沟渠旁。还有一处地方,就是河边。

安驾庄村西就有一条小河,常年流水不断。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成年人都可以涉水过河。河对岸的两个村落分别叫作南石沟、北石沟,安驾庄通向这两个村子分别有石桥相连。两座桥相隔也就二里地,真正涉水过河的人很少,两座石桥之间充斥于河床内的大多是戏水的孩子们,再就是洗衣服的妇人。

张其昌在还没有和梁兴业结识的时候,就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捞鱼、捉蟹,什么都干过。捞鱼,而不是钓鱼,小孩子可没有垂钓的耐心,将三根木棍用铁丝固定起来,或者是用一根柳条圈成圆形,底下用绳结网,再安一个长长的把手,就是捞鱼的工具,在水里立起,以逸待劳,自有鱼儿撞进网里来。躺在水底下等待人来捉的螃蟹少,多数的螃蟹都躲在自己的洞里,蟹洞在河岸的土坡上,洞口与水平面相平。即便很小的孩子也会判断螃蟹的洞穴所在,瞅准了蟹洞,将手臂伸进满是烂泥的洞内,手指只要触碰到硬硬的一团,拽出来,保准就是螃蟹。极少的人会从洞里掏出水蛇来,遇到这种情况,赶紧甩掉。掏螃蟹的时候,要小心它的两个大钳子,搞不好,手上就会挂彩。印象里,提着一长串螃蟹回家的孩子很少,半天下来,有两三只的收获就不错了,好像孩子们的兴趣多在捉螃蟹的过程,很少在意回家后对美味的品尝。

通往北石沟村石桥的北面,有一块两人多高的石头,突兀地立在河床正中。周围不与任何基岩相连,大家都说是飞来石。乡民们言之凿凿,说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再大的洪水也不会淹没它。可惜张其昌和梁兴业都没有经历过洪水,无法辨别真伪。

岁月在两个孩子对安驾庄的游历中流逝,两人升入了安驾庄高级完全小学,简称完小。

当时,四个分校各有一个四年级班,而完小的五年级只有两个班,再加上这两个班还招收了外村的学生,算下来,有一多半的学生辍学了。

张其昌和梁兴业分到了一个班,张其昌当了班长。六年级,张其昌被选为安驾庄公社少先队大队长。他曾经在全公社的少先队员集会上领头宣誓,誓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鲜艳的少先队旗映照下,他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意气风发。同时期,他的作文曾在全公社的小学传诵,他被当作学习的榜样。

那是他的学生生涯中最为辉煌的阶段。那个历史时期,基层的吏治是清廉公正的,那时的人们清贫而不气馁,饥饿而不生穿窬之心,青山绿水,天空湛蓝。

张其昌就是例证,一个极为普通的农家子弟,没有任何背景,没有采取过任何贿选手段,以自己的学业赢得文声,坐上了全公社小学生学生领袖的位置,足证教育界的清明。

张其昌开始有些膨胀,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少年内心固有的叛逆在蠢蠢欲动。张其昌与梁兴业等几个要好的同学开始策划,总要做一点事情来打破现状,以显示他们的与众不同。

什么事情才能惊世骇俗呢?梁山好汉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行径,他们想都没想过,如孙悟空一般腾云驾雾,遨游九天,他们知道违反重力的物理规律,也是不可能的。绞尽脑汁的结果,想出来的所谓惊天之举,按照今天的标准,不过就是同学之间的一次派对。

初冬时节,下午刚放学,暮云四合,走在路上,即有凉凉的颗粒打在脸上,放眼望去,天空有极细的雪花在飞,不大一会儿,地上已铺了一层白色。

掌灯时候,张其昌和梁兴业等四个同学按照事先的约定,分别来到了学校,来到了他们白天读书的教室。另两个同学是李大海和刘文山。安驾庄乡民的姓氏,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但大姓只有四个,就是梁、张、刘、李,巧合的是,四个少年占全了安驾庄最大的四个姓氏。

梁兴业首先点亮了一盏油灯,是从家里拿来,带有长条玻璃罩的那种。屋子里顿时明亮,在白墙上投下四个黑黢黢的影子,忽而拉长,忽而聚合。他们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带的东西,堆在桌子上。

一捆柴片,一饭盒玉米粒,一书包地瓜干,一只搪瓷缸子,这就是全部。

将教室里的桌子往四周搬移,靠近讲台的地方腾出了一个空场,燃着了柴片,四个人席地而坐。

四个少年很有些像魏晋时期的知识分子,如果再有茶的话,围炉煮茗,也是一桩风雅事。

火堆越烧越旺,从室外带进来的寒意已经驱除,也是由于兴奋,四个少年的脸上红润起来。他们争相说话,没有主题,话锋游移不定,一会儿谈论某个老师的糗事,一会儿又谈论班里某个同学考试时作弊,李大海说他们家又生了一窝小兔崽,有六只;刘文山说,前天下午他去村东割草的时候,在玉米地里捉到了一只刺猬……都是少年们感兴趣的话题,没有国家大事,没有时政要闻。

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李大海的父亲来了,叫他回家,李大海说什么也不回去,他父亲看其他三个少年举止文雅,不像鼠窃狗偷之辈,又认识其中的两个,就放心地回家去了。其他几人的家长并没有来寻,可能是都已经给家里打过了招呼。

这时候,屋子里的柴片已经所剩无几,张其昌和梁兴业对视了一眼,一起走出去。雪还在下,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上已可以踩出脚印来。偌大的校园,寻出些烧火的柴片,那是轻而易举,平时垃圾堆放的地方,他们也熟,很快就捡了一抱,放到自己的教室。又走出去搜寻了两间教室,从墙角旮旯捡了些残破桌椅的腿,估计足够一晚上烧的了。

这时,才是派对的重要内容——就餐,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火堆旁立两块砖,将通红的木柴灰烬扒拉到两砖之间,铝质饭盒架在砖上,一个简易的锅灶呈现在他们面前。先是把几块地瓜干放进去,一会儿,白色的地瓜干就变成了焦黄色,随之,一股粮食的香味弥漫开来。四个人每人取一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许是来之不易,许是由自己亲手烹制,感觉分外香醇。

一锅地瓜干吃完,再撒一把玉米粒进去,这时候,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件,灶里的火,要撒一些死灰覆盖,以使火势减弱下来;第二件,饭盒里的玉米粒必须不停地搅动。不一会儿的工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玉米粒变成了玉米花。

和地瓜干同样的香醇。

轮番吃过了几锅之后,李大海首先喊口渴。于是进入了烧水的程序。

教室的角落本来就有一个水缸,由每天的值日生置换新水,上覆木盖。学生们口渴时,直接舀缸里的生水喝,还有一个功能,每天早晨扫地后,用缸里的水洒地,抑止尘土。

现在,两块砖上面的饭盒换成了搪瓷缸子,一会儿,就升腾起袅袅的热气。梁兴业像变戏法一样,居然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袋白糖,撒在了搪瓷缸子里边,四个人如品尝葡萄美酒一般,轮流执杯,轮流啜吸。

一会儿,李文山嚷嚷着尿尿,他似乎忘记了这是学校,是教室,离开火堆,就要解衣。被其余的三个人喝止后,才向门外走,张其昌说了一句:“离门口远一点。”话声未落,教室门口已经响起了哗哗的声音。

后半夜,几个人的兴奋渐渐消去,眼神逐渐迷离,慵倦袭来。

不知道由谁开的头,众人的话题竟然转到了自家的财富。

“我家还有满满一窖地瓜。”李大海说。当时,一窖地瓜,足够一家人吃一个冬春,也就是说,到明年五月份新麦下来,李大海的家庭无饥饿之虞。另几个少年的眼睛开始亮了,想不到,李大海的家在安驾庄竟是富裕之家。

“我家有三缸咸菜。”刘文山说。这句话引起了更大的惊异。普通人家只有一缸咸菜,有的人家上下顿还接不上,要知道,咸菜就是农村青少年的乡愁。儿童时期,望着撒满了咸菜碎末的一碗粥,转着圈地喝,喝完了碗周边的咸菜末,再盯着碗中间,那是多么美好的记忆。咸菜之于农家,重要性不亚于过年吃上猪肉。三缸咸菜犹如三枚炸弹,轰晕了刘文山之外的三个少年。

“我们家的院子里有四十多棵树。”梁兴业嗫嚅道。显然,他自己也认为自家院子里的树不足以对抗三缸咸菜,所以说起来底气不足。

“我有一百本小人书。”张其昌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他家有什么财富可以拿出来把其他三家比下去。

应该说,没有一个固定的参照物,财富的多寡无从比较,每一个少年都认为自己家富可敌国,并且,少年们讲出自己家财富时的满足、自信、磊落,本身就是不可计量的财富。他们说出的每一块地瓜、每一块咸菜,都是他们的父辈用汗水换来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所以他们才可以大声地讲出来。四个少年嘴上谁都不让,谁都不愿意把最富有家庭的冠冕让出去。

但是,内心深处,刘文山之外的三个人还是隐隐有了共识,四个人中,以财富论,首推刘文山家。

他们继续推理,刘文山成了四个人的首富,由于他们的姓氏具有的代表性,刘文山家岂不成了安驾庄的首富。

怀揣着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四个少年酣然入梦。

早晨,他们是被人吵醒的,上早自习的同学已经到了,他们还在梦中。很快有同学叫来了老师,教室里一片狼藉,灰烬赫然堆在讲台下。更有同学向老师告状,说他们在教室门口撒尿,有辱斯文。

班主任老师勃然大怒。一边命令四个人站在讲台上,罚站;一边安排同学们重新摆放桌椅,扫除地上的垃圾。老师数落他们一顿,不外是破坏公共卫生,破坏教学秩序,这些罪名都很抽象,另外再无不可赦免的大错。

这件事情在班里内部了结,没有捅到学校去。

张其昌自上学始,这是第一次罚站。平时当班长风光无限,这一次灰头土脸,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连续几个学期,班主任老师写给张其昌的学期评语兼寄语,都告诫他要谦虚,不要骄傲。对于这个评语,他抵触过,他也确曾认真地检视过自己:举止方面,他和其他同学一样,有过蹦蹦跳跳,但不是高视阔步;他不曾炫耀,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安驾庄的书记和村长都不是他的家人,所以,他不会像现代人一样,张口说出“我爸是张刚”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

后来,他有些感悟,他认为老师的评语不太确切,他不是骄傲,是自负。骄傲和自负的区别在哪儿呢,他也说不清楚。项羽自负力大无穷,自负到“恨地无环”的程度。张其昌对自己的未来自负,他认为,将来他要当将军,一定会像乐毅一样,连下七十座城池;他要当科学家,一定会得诺贝尔奖。

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少年儿童的梦。有梦就有未来。

自负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固然可以成为不断前行的动力,但不切实际的膨胀,也可以使人遭遇灭顶之灾。

不久之后,张其昌差一点断送了他的求学之路。

小升初的语文考试。作文题目是《谈谈我的爱好》。

张其昌的作文已经在其他小学传诵,他不惧怕作文,相反,他喜欢作文,因为可以让他展露才华。要害在于,他太渴望展露了,他急于让别人知道他的雄心壮志,他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远大目标。他要独出心裁,标新立异。

他略加思索,一挥而就,写下了如下文字:

我长大了以后要当一名科学家,当一名从事核物理研究的自然科学家,当一名研究和制造原子弹的科学家。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了美帝国主义的种种罪行,他的手伸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他欺负亚非拉的弱小国家,他纠集联合国的一众喽啰,在朝鲜战场上打到了我们家门口,将战火燃烧到了我们的国土上。遭到了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沉重打击后,他又扬言要对我们使用原子弹,对我们进行核讹诈。

我知道,原子弹威力巨大,曾经在广岛造成了十几万人的死亡。但是,原子弹本身没有阶级属性,谁掌握了它,它就会为谁所用。

我们国家目前还很穷,我们的科学还不发达,但只要我们咬定目标不放松,就一定会达到目的,好多过去没有的东西,我们现在都有了,汽车、火车、轮船,我们都研究制造出来了。原子弹,我们也一定能够研究制造出来。那个时候,我们再也不怕美帝国主义的核讹诈了。我们国家一定会屹立于世界的东方,我们民族一定会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我从现在起就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制造原子弹的科学家。

张其昌自认为文章写得淋漓尽致,一抒胸臆,不等下课,就交了试卷,潇洒地离开了考场。

如果这份考卷的作文题目不是《谈谈我的爱好》,而是《谈谈我的理想》,那么,这应该是一篇优秀的作文。

如果这篇作文没有题目,那它就是一篇优秀的策论,如果这篇策论有幸被送进政治局,如果还有部分政治局成员囿于我们当时的国力,对于进行原子弹研制还有犹疑的话,这篇策论一定会打消他们的顾虑,坚定他们的信念。

我们国家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于1964年10月16日,在这个日子的两年之前,就有一个农村少年抒发了制造原子弹的志向,可谓是庙堂与江湖的高度统一。

遗憾的是,这篇文章不是策论,没有被送入中南海。作文的题目也不可能变换,一词之差,谬之千里。爱好是指过去和现在所从事的,理想是指未来。审题应该是作文的基本功,文不对题的结果可想而知,作文得不到分数,语文卷子的分数也可想而知。

张其昌小升初的结局应该是在孙山之后了。

可笑的是,直到放榜,他也没有觉察到作文中所犯的错误。

奇怪的是,张其昌居然被录取了。

张其昌就读的中学初中部叫肥城六中,就在安驾庄村东。

新生入学后的第一次校会,在六中的大操场召开,教导主任主持大会,人很文静,戴一副眼镜。致辞中,他对新生入校表示了热忱的欢迎,他说:“安驾庄人杰地灵,俊彦辈出,这一届新生是学生中的精英,希望同学们努力学习,将来六中能够以这一届学生为荣。”

台下的新生听得热血沸腾。教导主任总结了考试当中存在的问题,最后,他讲了一件趣事:“我们这一届考生中还出了一枝奇葩,出了一名战争贩子,有个考生在作文中声称要制造原子弹,真是不可思议。”

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又补充了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鸟儿就在台下。

张其昌至此方才明白,教导主任所说的奇葩就是他。他才悟出,他的作文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教导主任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口中的战争贩子居然踏进了六中的校园。

之后很多年张其昌都苦苦思索,他是怎么被六中录取的。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占用了保送的名额。他是安驾庄公社的少先队大队长、三好学生,如果当时存在保送制度的话,他应该是第一顺序人选。

如果没有权势或者金钱的参与,保送制度还是有其存在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