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痛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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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可能是最近门票涨价了的缘故,这个星期六的上午,金泰广场6楼的儿童城人气不旺。

这倒给来玩的小朋友们增添了便利,因为不用排队等候了。

所以,今天5岁小男孩李子牛和他9岁的姐姐李子伊玩high了。他们像两条灵活的小泥鳅,穿梭在“淘气堡”“高弹蹦床”“彩球池”之间,攀爬、弹跳、翻滚……“咯咯咯”的笑声传响在儿童城里。

在外婆华蓉望过去的视线里,这小姐弟俩像两个玩疯了的小疯子。

她想,这么个疯法,牛牛今天晚上可能要尿床了。

此刻,外婆华蓉正坐在儿童城软胶围栏外侧的“方记甜品”卡座上,年过六旬的她脸型硬朗,一头“奶奶灰”的利落短发,身穿烟灰色半长毛衣。她在喝着一杯芒果饮品,目光不时投向围栏里自家的那两个小家伙。

离外婆华蓉30米开外的商场休息区长椅上,另一个女人也在向这两个小孩张望。

是妈妈杨兰。

杨兰三十五六岁模样,鹅蛋脸,眉目俏丽,挑染过的长发盘成一个利落的丸子,即使是坐着,你也能感觉得到她身材的挺拔和优美。这也是自然的,开瑜伽馆的人,自己当然得有说服力吧。

杨兰在张望孩子的同时,还不时低头看手机里的微信朋友圈,而她眼角的余光,也在悄悄打量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前夫李良生。

李良生也在看手机。

他盯着手机屏幕的样子,一向让她鄙视。

还没离婚那阵,他就这样了,回家就捧着个手机,手机里面的世界对他有更大的引力。她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改了,有什么事能让他打得起精神去扛呢?

这一刻,如果你从金泰广场高处俯视下去,你或许会有这样的感觉:杨兰、李良生、华蓉,这3个大人的坐姿、视线、神情里有一种不搭调的相关性,就像一曲旋律走调的3个音符。

杨兰李良生曾经共谱的这首家庭乐章,4年前就已曲终。

现在你惊鸿一瞥的,是它一言难尽的余声。

说它曲终,是因为真的散伙了,哪怕按返回键,它也无法回去了:杨兰在离婚后的第二年再婚,嫁给了做茶叶生意的尚君安;而曾经颇有女人缘的李良生,如今虽还单着,但也常有相亲。一切都已经或者正在翻篇。

而余声,是因为这场狗血的婚姻留下了这两个小孩。

如若没有他们的存在,这对尚还年轻的爸妈,愿意像烟雾一样彼此消失。

但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这曾经的婚姻,就留下了一道无法像笔迹一样可被橡皮擦拭去的、不可抗拒的痕迹——

离婚时1岁的儿子牛牛判给了妈妈杨兰,5岁的女儿伊伊判给了爸爸李良生,一人带一个。这虽没话说,但这带走的和留下的都是骨肉,注定了哪怕同一屋檐下的曲子已经奏尽,这一生还有绵延不绝的尾音需要接听。哪怕如今杨兰已带着儿子住进了尚君安位于滨江的“望江一号”别墅,李良生带着女儿住回了他爸妈位于城北的建工新村老屋,他们还被一根绳子隐隐地拴系着。

他们还得见面。

根据离婚协约,每月第2个星期六的上午,是彼此探望小孩的时间,他们得各自带小孩过来,让对方见上一面。

这是“前家庭”的团聚时光。

在不谙世事的小姐弟俩的表情中,它是被期待的喜欢。

而在两个大人的感觉里,这完全是为了见到小孩的会面——那个如今散落在另一个家庭里的小孩,是自己割不断的血缘,遏制不了不见的相思。

至于大人自己,彼此则没有任何相见的乐趣。

所以,每次这样的相聚,杨兰李良生心里都交错着有趣无趣感伤怨恨的滋味,于是彼此少说话为妙,免得话不投机,又要开吵。

今天也一样,所以李良生自顾自玩手机。

但他感觉到了前妻对自己的窥视,脸上由此有了一缕鄙视和厌倦。

她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切,不就是前天让你代我去了一趟牛牛的幼儿园。其实老师说的意思,我心里有数,只是我忙成这样,也是有苦衷的,小孩到底还小,我会用心的,但轮不到你李良生觉得我失责,如果我失责,你不更失责吗?

她想着那天李良生在电话里跟她说这事的语调,这语调在她听来,有种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的指责和埋怨。

我对牛牛失职,你对伊伊就尽职了吗?杨兰内心对李良生充满反感。

她心想,以我现在的经济实力为牛牛铺路,牛牛以后差不到哪里去,难道你没看见他读的是“安贝利”吗?而你呢,你让伊伊读什么学校?红阳小学,家门口的“菜场小学”!两年后,伊伊就要“小升初”了,你知不知道这点?你怎么好像没事一样?

她这么想,心里就有火,抬头往儿童城望过去,想寻找女儿伊伊的身影。

啊,她一眼看见女儿伊伊正站在“彩球池”里用手捂着头在哭,“哇哇哇”。

她飞快地走过去,看见妈妈华蓉已经走到围栏边了,在劝伊伊别哭。

原来是伊伊被弟弟牛牛掷过来的彩球砸到了眼眶,被砸痛了。

外婆说,好了,好了,牛牛不是有意的。

可能是太痛,小女孩哭得停不下来,外婆华蓉就有些责怪她的意思了。外婆说,伊伊你都这么大了,都读小学了,还在玩这个,谁让你玩这个的?!

伊伊更委屈了,心想,是弟弟砸到我了,你还骂我,这太不公平了。

她抽噎着说:“不公平,不公平。”

“不公平”,这呜咽之语掠过杨兰耳畔,让她有被电了一下的感觉。

杨兰疾步走进儿童城,一把抱住女儿,对着她的小耳朵悄悄道,伊伊别哭了,是有点不公平,伊伊,不要哭了,妈妈知道的。伊伊,你是妈妈的好心肝,妈妈知道的,现在是有点不公平了。

她感觉女儿像一只小熊宝宝在她怀里颤抖着委屈,这让她感伤弥漫,她说,伊伊,妈妈跟你一起的,妈妈会跟你一起的。

她对闻声而来的前夫没头没脑地说,李良生,你准备好她的“小升初”了吗?你到底想让她读什么学校?

关于女儿伊伊转学的念头,杨兰就是在这一刻产生的。

与往常一样,今天的聚会大约花了两个小时,然后彼此道别:“再见,跟姐姐再见,跟弟弟再见。”

下一次见,将是一个月以后了。

杨兰开车带儿子回家,车子拐过金泰广场转角时,后视镜里是女儿伊伊正被李良生带着走向地铁站的身影。

那个小身影还回头看了一下,像是想在车水马龙中找妈妈的车子。

杨兰眼睛鼻子发酸,似有泪水要涌上来。

她听见儿子牛牛在后座上嘟囔:为什么姐姐不可以跟我回家去玩?

杨兰握着方向盘,看着路面,心乱地哄了他一句:哪天我们把姐姐带回来。

外婆华蓉也坐在女儿杨兰的车上,她对外孙牛牛笑道,哎,姐姐有个家,牛牛也有个家,都已经玩了一上午啦,每个人都得回自己的家去,姐姐还要做作业。

华蓉这话是个含糊的理由。

但在女儿杨兰听来,她这老妈跟人说话哪怕跟小孩说话,调子里也总有种生硬的东西,好像很果断又好像假惺惺的那种东西。杨兰将这种言语风格归因于她妈那代人经历过的“狠斗”的年代。年少时缺爱的教育的那一代女人,到老了,不少人还是硬邦邦的。

像多数脾气相冲的母女,女儿杨兰看她妈也未必没带主观色彩。

她妈华蓉确实不是那种拿着小碗、屁颠颠地跟在外孙后面喂饭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最近这阵子,她倒是对女儿杨兰、外孙牛牛这边跟得挺紧的。

比如像今天这样的相聚,她这个外婆以前是不来的,但今天主动地跟来了。

还有,她对外孙牛牛说“每个人都要回自己的家”,但其实此刻,她自己可不想回她位于城南胜利小区的那个房子。

她要跟着这车去女儿位于“望江一号”的家。

这是她在对女儿这边做调整吗?

呵,在杨兰的眼里,她妈这阵子有她自己的心思。

这其实也让她心烦。

好在此刻她心里充溢着对女儿伊伊的心疼,这让她无暇过多地将思绪停留在老妈华蓉的身上。

杨兰开着车,在车流中穿行,眼前晃动着刚才女儿哭泣的脸庞,她也由此回顾了自己上一场狗血的婚姻。